第35章
  在购置行李时,徐听寒将重点放在衣物和床品上。毕竟是即将陪伴安尧时间最久的用品,徐听寒力排安尧的阻拦,买了非常贵的名牌冲锋衣、保暖衣,又精挑细选了一款高级家纺品牌的耐用深色床具。
  安尧很无奈地看着他叹气:“浪费钱,家里的羽绒服一样能穿,床单洗洗哪去就能用,买这么贵的干什么呢?大概率以后都用不到了。”
  从购物开始,徐听寒的便呈现出无比细心的审慎。他认真对待挑选的每样物品,不是比较价格,而是认真询问售货员材质和品质。他问的越多,安尧反而越觉得心里堵堵的,闷得难受。
  徐听寒就像是强行将一部分感情移交到了购物这件事上,通过强制的、近乎偏执的挑选过程转移注意力。表面上他在听服务员小姐耐心的介绍,能提问也能回答,可安尧知道徐听寒在走神——是那种很不明显的、随时会被打断的注意力缺失。他是有在听有在看,可又好像是通过这些拿在手里的用具思考着其他的什么。
  他不想说又强行掩盖掉的事情,与安尧有关,但绝不仅与安尧有关。
  近似妥协的隐忍不是安尧所想要最终看到的结果,可真相就等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安尧可以不急于一时。马上就要分开很久,何必非要在这个关键时间点给彼此找不痛快?
  他捏捏紧紧攥着衣物布料的徐听寒的后颈,柔声说:“这个款式我之前去北方出差的时候有买过,还没穿几次,不要买新的了,回家我找找吧。”
  “哦,好。”徐听寒回答的很快,他们不好意思地向年轻的售货员致意,提上购物袋离开了。
  两个人在商场吃了简单的家常菜,周末哪里都需要排队,人流不息,他们都不想多待,很快钻进车里预备回家。
  原本是徐听寒坐主驾驶位,安尧坐副驾。在地下停车场不够明亮的灯光下,徐听寒面部的轮廓变得模糊,脸庞被阴影与光线分割,藏匿的那半呈现迟钝的忧伤,明亮的这半神色淡淡,像是没太多情绪。
  他的手握在方向盘上,却迟迟没有按下点火按钮,挂挡开车。
  安尧被这种胶质的沉默折磨着,精神和肉体都疲累。他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所追求的真实、坦诚都在折磨此刻的安尧,像是黏在身上刮不掉的泡泡糖痕迹,稠得令人反胃。徐听寒在出神,安尧不放心他以这个状态开车,出言打断这种静默的折磨:“听寒,我开吧,你睡一会儿,最近又是加班又是帮我收行李,辛苦了。”
  徐听寒没犹豫太久便解开安全带下车。换好座位后他抓住安尧空闲的、搭在中控台上的右手:“遥遥…谢谢,今天我状态不好,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到你要走了,就会觉得非常难受…要那么久见不到你,你忙起来吃不好穿不暖,我又没办法跟过去,只能干着急…遥遥,我不是、不是想拦着你不让你去,就是、我就是…”
  他太慌张,怕安尧批评他的出尔反尔,更加说不明白自己的感受,话语断断续续。安尧却很容易地听懂了,摸摸他的头:“没关系,我知道。听寒,我没有怪你,你应该很清楚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我不会在乎这些。你出差的时候我也会同样的担心你,所以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回家慢慢说,好吗?。”
  “嗯。”徐听寒扯过安全带系好,乖乖陷进座位里。
  他的睫毛在很轻微地抖动,不够明显,所以安尧没有看到。他一直盯着窗外,飞驰的街景车流在他眼前疾速闪过,可也终究只是背景板般的、不够明朗的虚无,什么都没真的留下。
  九月底,项目在加急的审批流程下快速通过,刚参加完表姐婚礼不久,没来得及在家过完国庆假期安尧就被安排出差。有七八名同事和安尧一并前往a省,暂定的安排是一个月后派新的老师来交换。
  送机的领导简单说了几句,主要是在嘱咐老师们注意安全,合理安排工作和生活,随时和学院联络。等副院长和书记说完,各位老师的家属纷纷上前,做出发前的道别。
  安尧站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和徐听寒一同倚着玻璃栏杆。他们的手臂都非常自然地垂落,搭在身侧,手指却不是很明显地交缠着。
  安尧的小指勾住徐听寒的轻轻摇晃,温声说:“村支书说他们村子去年做了信号全覆盖,我们住的地方暂时还没安装wifi,过段时间装。我到了那边买一张当地的流量多的电话卡,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在家要乖乖的。”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像在哄小孩,而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出门前安尧就这么温柔地抱着布丁和它说悄悄话,告诉它要努力吃饭,奶奶会经常上门看它。只是小狗对人类的语言一知半解,安尧长篇大论说十几分钟,布丁真的有反应的关键词只有“爸爸”和“出门”。
  但低着头眼眶红红的、智商更高、更爱安尧的徐听寒显然比布丁难哄得多,他说不出“不要走”,只好忍住所有挽留的话,将安尧的手牢牢攥握住。
  “到了那边要及时和我报平安,有什么事别憋着,我永远支持你…最近局里面又有新的指示,我的工作可能会稍微有点忙,但遥遥你放心,只要你说想见我,我马上飞过去…晕车药、驱虫喷雾我都给你放在背包里了,还有两包糖,你不舒服或者饿了可以吃,包里我装的都是常用的东西,份量比较多的是让你分给同事们的,出门在外互相照顾。”徐听寒动作很轻地将头抵在安尧肩上,无比依恋地蹭了蹭:“信封你肯定看到了,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打开…遥遥,不论读了之后你的想法是什么,都请你允许我继续爱你。”
  安尧受不了这样压抑的、分量太重的伤感,他捏了捏徐听寒的肩膀,手指又缓缓上移落到耳垂:“听寒,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不论你在信里写了什么,不论你要隐瞒的事是什么,我说过不离婚,就一定不会离婚,我向来言出必行。而且,”他又轻轻挠了挠徐听寒的下巴:“我也很爱你,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照顾好自己和布丁,我该去安检了,落地给你发消息。”
  安尧排队过安检,在进入安检区前回头,举起手挥了挥向徐听寒告别。徐听寒很高,高到安尧能越过所有形形色色的人群,不费力而清楚地望到他;徐听寒很英俊,很挺拔,和二十一岁安尧初遇他时相比,多了积累后的成熟,却不显出疲倦的沧桑。
  他抿着嘴唇,眼睛和嘴角都不受控制地耷拉着,看见安尧回头才很努力地露出不够好看、不够完美的微笑。
  飞行时长三小时,安尧只睡了十几分钟。他戴着眼罩遮光,大脑在浮动的白噪音中越转越快。
  在准备离开的几周内,越靠近这个既定的日期,他就越容易产生轻微的、不够多但足够令他烦扰的后悔的情绪。从小到大,不论升学还是职业选择,安尧都是非常明确而笃定的,唯有这次,也只会有这次,对徐听寒的爱让他真真切切的犹豫。
  两个人像是在拔河,都抓紧一条绳子,向相反方向使力。谁都不肯先松手,手磨在绳索上磨红了、搓破了也不肯放弃,做着无谓的、没有价值的争论和较劲。拔到筋疲力尽,徐听寒决定放开,让安尧赢得比赛,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在他决定不再争执的时刻,安尧也重重跌在地面上,捂着受伤的手,揉着扭伤的脚腕,不知所错地看着累的喘不上气,哭到快要窒息的徐听寒。
  婚姻不该是这样的,不是角力赛,不是斗兽场,应该是细水长流的、跑多长时间都没问题的马拉松,只要队友是唯一确定的就没关系。在足够爱对方时,折磨恋人就像折磨自己。
  抵达a省省会机场后,学院的老师们与来接人的村长支书碰头,村里安排给老师们的住所已经打扫干净,但因为有些设备和老师们提前寄来的书还没整理,加上进村的时间太晚,夜路不好走,一行人吃过饭后决定先在丛曲市的招待所过夜,次日再坐车进村。
  在大堂领取房卡分配房间时,安尧拿出惯用的借口,说自己对睡眠环境很挑剔,自费开了一间房独住。经常和安尧出差的同事都习惯他的“王子病”,调侃两句便揭过了。
  安尧也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只是开玩笑,也就陪着众人说说笑笑。
  走楼梯上到房间所在的楼层后安尧和同事们告别:“大家今晚都睡个好觉,明天进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保存体力最重要。”
  同行的老师里属洪老师与安尧关系最好,因为研究方向相似但不完全重合,没什么竞争关系,经常一起外出开会。他和另一位安尧不太熟的老师同住安尧隔壁,闻言开口道:“嗯,小安你也是,别忙太晚,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这腰都痛了。不说了,快进屋吧,咱们明天见。”
  进屋后安尧将行李箱扔在门口,人先爬到床上趴了十几分钟。实在是又困又累,晚上吃的饭不太合安尧的口味,有些油,嚼在嘴里有种黏腻的、说不清的滋味,身体上的疲惫更是令他吞咽食物时想要干呕,喝了几口水才生生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