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短暂的沉默在塔狱的黑暗中也显得格外漫长,就当冉青禾以为那人终于消停了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少了些玩笑,多了点难以辨别的沉湎。
  “界内能知晓锁灵阵者甚少,楼云崖创此阵法时,曾说……它是为了自囚。”
  “自囚?”冉青禾下意识地追问,只是问出后又觉得懊恼,怎么又接了他的话。
  下方之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嗯。戒律堂统管五宗执法事宜,可凌驾于五宗之上的戒律堂又该受谁制衡,戒律堂的一堂之主又该被何人所约束。”
  冉青禾心神一动:“能够与戒律堂相互制衡的便是五宗,能够约束戒律堂堂主的也该是五宗掌门,你是说,这锁灵阵法,是五宗掌门之一布下的?”
  冉青禾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个名字,千钟!
  五宗掌门之中,只有这位青霄掌门,对她算得上是“另眼相待”。
  先前,在云崖书院时,千钟便屡次想要将她带走,而原因,甚至她也能猜中一二。
  于是,冉青禾接着试探道:“看起来,你对这锁灵阵倒是熟悉。”
  “那你可知,若是天生灵体之人被这阵法困住……会如何?”
  听到这句话,下方方才还算是侃侃而谈之人,却忽地沉默了。
  甚至久到,冉青禾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天生灵体,自然是最好的灵力载体,若是天生灵体之人不慎入阵,便会成为这阵法的养料。”
  “然后呢?”冉青禾急切追问。
  但那人却开始慢悠悠地,似乎是不准备回答的模样。
  “我且问你,界内知道天生灵体之人不过了了,你为何能将天生灵体与这锁灵阵联系起来?”
  为何,当然是因为有人要对她设下锁灵阵!
  但冉青禾却不动声色地回道:“只是听人说起,楼云崖便是天生灵体,而这锁灵阵又是楼云崖所创,所以才好奇罢了。”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说实话呢,毕竟……你就是天生灵体,不是吗?”
  冉青禾面色剧变,却依然维持着声线的稳定:“前辈真是说笑了,天生灵体难不成是这大白菜不成?”
  岂料,那人却是分外笃定,更是又抛出一个惊雷:
  “不过也无妨,就是你被阵法所困,也不会损伤丝毫,毕竟已经有人先替你承了这阵法了。”
  “什么意思?!!”冉青禾惊得猛地从地上弹起。
  “哦?”那人继续拖着长长的腔调,“难道你不知,自己已经被下了承伤诀。”
  “承伤诀既下,就代表着无论你受何种程度的重伤,都会毫发无损,伤势只会作用在承伤之人身上。”
  “啧啧啧,真是好一个痴情郎。”
  那人每说一句,冉青禾的心底便沉重一分。
  难怪,楼听澜会那么果断地答应她解除同心诀,竟是暗中又为她种下了承伤诀。
  难怪,那日行刑之时,她明明承受了锁灵鞭的鞭力,却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
  “楼听澜,你可真是……”
  意外的是,那人听到了她口中的名字,声线仿佛也紧张了起来:
  “你是说,为你种下承伤诀的人是……楼听澜?”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应该有小天使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吧哈哈哈哈。
  第91章
  下方那人的声音陡然收紧,方才那股漫不经心的调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再说一遍……是谁?”
  冉青禾此刻心绪翻腾,楼听澜擅自种下承伤诀的事,让她又是气恼又是酸涩,一时竟没立刻察觉对方语气里的异样。
  她没好气道:
  “与你无关。”
  冉青禾握紧双手,指甲陷入掌心,疼痛使得她又清醒地低声道:
  “真是个傻子。”
  事到如今,她又如何不明白,他为她做下的种种。
  魏临之事、锁灵鞭之苦、甚至是他额间的道心劫印,桩桩件件,他都将她瞒得死死的。
  塔狱深处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
  冉青禾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人态度的剧烈变化。
  “你认识楼听澜?”她立刻追问道,“你究竟是谁?”
  冉青禾心头疑窦更甚,一个被囚禁在塔狱中至少百年、知晓楼云崖所创阵法、又对楼听澜名字反应如此巨大的人……
  一个荒谬却又逐渐清晰的猜想,渐渐浮现了出来。
  若是按照塔狱设下的禁制,炼虚境狱、合体境狱的修士无法自由出入化神境狱,但她却可以自由出入高等阶境狱。
  与其拼命抽丝剥茧寻求真相,倒不如直接破釜沉舟。与其被这个自称“风华正茂”的老家伙牵着鼻子走,不如直接去看看他的真面目!
  心念电转间,她已经有了决断。
  她出了囚室,几十余步便走到塔狱中央通往下一层的入口。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塔狱禁制。寻常的化神修士靠近这里,便会感到灵力凝滞,神魂刺痛,被无形的壁垒弹开。
  可她却不同。
  她有承伤诀在身,楼听澜此刻应当早早地感知到了她如今的情状,她在赌,楼听澜会为她打开塔狱禁制。
  果然,她犹豫了半刻,猛地调动全身灵力,朝禁制“刺”了进去。
  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飞速流转,身体开始极速下坠,仿佛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粘稠的沼泽。
  先是炼虚境。
  再是合体境。
  最后是……渡劫境。
  “砰!”她重重地摔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一般。
  即便是有承伤诀在身,那冲击带来的眩晕也让她眼前发黑,半晌没能爬起来。
  这里比化神境狱更加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诡异之处却在于,这里同上方的八层塔狱不同,甚至隐隐约约地有灵气在缓慢流动。
  她勉强撑着身子站起,这里与她想象中的无间地狱般的场景也有着些许差距,似乎整个渡劫境,都只是一个更加宽阔的囚室。
  中央空荡荡的,四周是斑驳的石壁,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禁制符文,幽幽地闪着微光。
  而在囚室的最深处,靠近墙壁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靠墙坐着,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但冉青禾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他身上的东西攫住了。
  那是数条铭刻着密密麻麻上古符文的暗金色锁链,穿透了他的肩胛、手腕、脚踝,深深缠绕过他的腰腹,没入四周的石壁和地面。
  这就是渡劫境……的囚徒?
  冉青禾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似乎也在看她,黑暗并不能完全阻挡住修士的视线,甚至她能看清对方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破旧不堪的道袍。
  他的长发披散,遮住了小半面容,但露出半张脸,却让冉青禾几乎失声:
  “楼云崖。”
  怎么会是他?
  真的是他?
  “你还真敢下来。”那人开口,正是之前听到的那个清越声音,只是此刻近在咫尺,少了些塔狱回荡的模糊感。
  “不要再靠近!”那人忽地又出声提醒。
  而离冉青禾三步之遥的前方,一方大阵已因察觉到修士的靠近而缓缓浮现。
  借着浮现的昏暗阵光,冉青禾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容,甚至可以说是俊美,只是久不见日光,显得过于苍白。
  眉眼深邃,鼻梁挺直,那双同样琥珀色的眼睛,却又像是压抑着岁月的沧桑感,与面容的年轻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你真的是楼云崖?”冉青禾又问道,只是,话中却多了些笃定。
  那人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口气:“如果我的记忆尚且还算清晰的话,我们二人似乎从未见过,你又何从断定我的身份?”
  她与楼听澜曾经一同进入前尘镜,探求千雪死亡的真相,眼前的这张脸,同前尘镜中的可以说得上是一般无二。
  “是与不是,于你又有何意义?”他语意萧索,“不过是一个被遗忘的人罢了。”
  冉青禾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仍是震撼莫名。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却又下落不明的戒律堂前堂主,竟然一直被困在通天塔最底层!
  “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谁关的你?千钟?还是其他四宗掌门?”问题接连涌出,“楼听澜他知道吗?他知不知道他的父亲还……”
  楼云崖示意她看向四周的阵纹。
  “如何,可还觉得熟悉?”
  锁灵阵?!!
  若是她没有看错,面前阵法可以说与元婴塔狱的锁灵阵法一模一样。
  他勾起一抹笑,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又似乎只是不愿回忆。
  “锁灵阵,最初的确是我所创,也确是为了约束自身权力,留给五宗一个制衡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