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宁礼在后面安静凝视着她的背影,没有任何动作,簪子也不取下,手腕上的血向下缓缓流淌,嘴唇张了张,似乎吐出一句话。
  香儿逆着人挤过来,隐约听清了那几个字。
  “还是,弄丢了。”
  好不容易逃脱,阿绵几乎喜极而泣,半天后终于出了人群,她只顿了一秒,不敢停歇,继续勉力朝前跑去。
  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样鲁莽逃脱会有什么后果,她只想回京城,回家,回皇宫,回到亲人身旁。
  不知跌跌撞撞跑了多久,阿绵靠在墙角边喘气,想要找个人询问这里的官府在哪里。
  她头上的簪子早在奔跑途中脱落,发髻散下铺在身后,阿绵觉得自己此时肯定狼狈至极,脸色惨白形同女鬼,希望别人不会被她吓得立刻跑掉。
  稍微恢复了点力气,阿绵直起身体,才抬脚转过弯走了两步,迎面便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撞得她鼻子发酸眼眶发涩。
  来人才要发怒,可是听见她被撞疼的呜咽声随之一愣,瞬间欣喜若狂,抬起阿绵的下巴,“阿绵?!”
  阿绵亦不敢置信,再三眨了眨眼,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太子而并非她的幻想后,终于忍不住一把扑过去,“太子哥哥”
  “阿绵。”太子失而复得,紧抱起她,力气大得让阿绵骨头生疼,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阿绵不停小声叫着,带着浓浓的哭音,委屈至极。
  “我在,我在。”太子亦不停回复,稍顷情绪平复了一些,便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耳语道,“别怕。”
  另一边的角落,宁礼带着一群寻来的人站立在远处,借着棚子的阻挡静静看着这二人重逢的景象。
  “王爷,那边带的人不多,要不要属下……”
  “不用。”宁礼伸手阻止,半晌转身。
  “让她去吧。”
  第六十四章
  太子抱着阿绵回到住处,当地知府迎上来,揖礼道:“太子殿下,这……?”
  他只能瞧见太子怀中抱了个人,但不知那人模样身份,心中隐有猜测,故出声询问。
  “郡主已经寻到了,把你们的人撤回来吧。”太子走至房前顿住脚步,“不,不用撤,继续搜寻,一旦发现有哪里不对劲立刻上报。”
  “是。”
  太子没有放开阿绵,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细细凝视,一再确认面前的人是否真实。
  阿绵哭了一路,此刻眼睛红成了小兔子,软趴趴倒在太子肩上,全身依然没什么力气,却十分心安。
  “太子哥哥,你们是看到了我丢下的东西吗?”
  “对。”太子轻抚她长发,“阿绵很聪明,若非你留下的线索,我们还没能这么快赶到这里。”
  阿绵轻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太子命人提来香汤,目光触及阿绵跑掉了一只鞋的脚边,雪白的罗袜沾了灰尘格外显眼。他心中一紧,看到阿绵惊魂尤定的面容,还是想先让她缓一缓。
  知府听命送来一个婢女服侍阿绵沐浴,太子却不放心出门,在旁边添了一道屏风,自己侧坐在榻上看向窗外。
  阿绵也觉得有他在屋内更加安心便没有反对,婢女自然不敢提出意见,顺从地为阿绵解开披帛,脱下襦裙,搭在木架上。
  舀起一捧水自上方淋下,阿绵轻拂过水面花瓣,感觉周身暖洋洋的,之前失魂落魄的状态恢复了大半。
  婢女帮她轻搓背部,趴在木桶边沿,阿绵透过屏风能隐隐看到太子的轮廓和动作,他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知道太子为了安慰她暂时什么都没问,心中肯定有很多疑惑。他知道掳走她的是谁吗?在知道之后他又会做什么呢?
  无意识地搅动水花,阿绵想起当时自己逃脱的场景。
  她能隐隐感觉到宁礼是故意放她走的,也许是因为她的态度对她冷了心,也许是另有图谋?阿绵在离开时并不敢回头,就怕对上宁礼的眼睛,他的双眼有如深渊,被吸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阿绵。”太子忽然出声,依然是背对着。
  “嗯?”
  “无事。”
  阿绵疑惑,泡了会儿起身,发出哗啦的水声,太子便知她要穿衣了,嘱咐道:“夜里凉,动作放快些。”
  “是,殿下。”婢女应声,果然飞快帮阿绵穿上纯白里衣和外裳。
  阿绵拢着小披风,脸也被蒸得红红的,被扶着缓缓走到太子身旁。
  太子转身,对她露出笑意,接过阿绵,“可好些了?饿了没?”
  阿绵一一点头,长发仍有些湿漉漉的,见状太子接过干布,让婢女去命人端上饭菜,上前为她细细擦拭,“当心着凉。”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伺候人的功夫,力道不轻不重,竟舒服得很,阿绵有些不好意思,“太子哥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自己?有力气吗?”太子挑眉看她,叫阿绵恍然,原来他早已看出自己被下了药。
  “等会儿大夫就到,还有什么不舒服的都一并说出。”
  “嗯……太子哥哥。”阿绵开口,“你……不问吗?”
  她觉得与其等太子再三斟酌,不如自己主动挑开话题。
  “问,自然是要问的。”太子在她身侧坐下,目光深沉,让阿绵看不出情绪,“只不过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其他的事情早一日晚一日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先休息好再说。”
  他心中怎么可能没有疑惑,只是想到面前的人是阿绵,便是有千般怒火和问题也要压下,他不想吓着阿绵。
  借着明亮的灯火,阿绵这时才清晰完整地看到他的面容,惊觉他下巴处竟冒出了许多细细小小的胡茬,他可是一向很注重自己仪容的。
  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冲淡些许沉寂的氛围,阿绵指着他道:“太子哥哥,你看起来可要比陛下还老了。”
  在她眼神示意下摸了摸下巴,太子亦笑,“你是没瞧见,父皇比我憔悴得多。”
  两人心领神会地都没再谈被掳的事,等饭菜呈上,阿绵才觉腹中饥饿,此时仍不忘调侃,“有太子亲自布膳,此生当真死而无憾了。”
  “胡闹。”太子斥她一声,“你若是想,回宫后孤每日给你布膳,不吃便拖出去打板子。”
  他也有了心思玩笑,闲适地支着下颌看阿绵用膳。小丫头虽饿了,偏要在他面前装着守规矩礼仪的模样,叫他看了好笑,却没想过出去。
  因为上一次看到阿绵这巧笑嫣然的模样,仿佛还是在梦中。
  用过膳后,大夫也到了,为阿绵仔细看了看,道只是轻微的迷药,让人浑身无力罢了,也不必开方子,等个一日药效就会慢慢散去。
  太子放下心来,等到下人开始整理床铺时,方才出声,“你那贴身婢女呢?”
  他心道,莫不是还留在那儿或者……
  “……香儿已经不在了。”阿绵垂眸,反正太子继续查下去肯定能查到,与其惦记着往日的情分不如就当人已经不在了。
  香儿丝毫没有顾虑她这个做主子的想法,她又何必对她念旧情。只要每次一想到那种亲近之人倒戈的感受,阿绵就再也心软不起来,她待香儿不薄,香儿竟能因那一丝妄想和同情站在宁礼那边,着实叫她失望。
  “嗯。”太子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榻上时微微弯下腰,“今夜孤也守在这儿,安心睡吧。”
  阿绵看着他,“你睡哪儿?”
  “孤在书桌旁眯会儿便可,不困。”
  阿绵轻轻点头,伸手圈在太子脖间,叫他一怔,“怎么了?”
  慢慢摇头,阿绵眼中水光闪烁,她凑上去在太子唇边蜻蜓点水般一碰,“太子哥哥,谢谢你。”
  她无法诉说在逃脱时正好撞到太子的感受,只觉心潮澎湃,任何时候都抵不过那一刻的感动,有如救赎的曙光般灿烂。到现在她看着太子的身影都觉心中颤动,本来心中就有的微妙好感被忽然放大,阿绵眼中是满满的依恋。
  阿绵的唇无疑十分柔软,她轻轻碰触在太子的盔甲上,却叫太子似乎下一秒就能溃不成军。太子愣了好一会儿,复轻拍她的头,锐利的眼眸瞬间如月光般柔和,“睡吧。”
  “嗯。”阿绵侧向墙内,很快香香甜甜地睡着了。
  太子凝视她一会儿,确定阿绵熟睡后轻声出门听属下汇报去了,直到后半夜才又悄悄回去,伏在书桌上小憩片刻。
  两人第二天就起身回京城了,由于事出突然,太子决定让她在宫中待两日再回程府。
  刚到乾元殿,元宁帝没等他们踏进门就风一样大步走来,随后一个熊抱将阿绵抱起,看得太子脸色黑沉得几乎能下雨。
  王泉也在心里嘀咕,陛下那是我们太子殿下未过门的太子妃,您未来的儿媳妇啊,又不是您亲闺女。
  “让朕看看瘦了没,最近是不是没吃好?可被人欺负了?……”元宁帝连珠炮般的问题问来,砸得阿绵头晕眼花,她本来没什么大碍,反倒要被元宁帝问得发懵了。
  “我没事,我没事。”阿绵只能不停重复,幸好周围没其他不相干的宫人,不然两人面子都没了。
  李安上前一步,笑道:“陛下,郡主才回来,您可得悠着些。”
  元宁帝点头,“是朕太急了,阿绵没吓着吧?听说太子昨夜就寻到你了,今日这么晚才把你带回来,这不孝子,是想急死朕!”
  阿绵听着,怎么都觉得元宁帝的语气有点像已经过世的程老夫人,祖母以前也是这样,一旦有她有什么事便喜欢苛责她爹爹,嘴中直嚷着‘不孝子’。
  “父皇。”内殿走出一个女子,脸色苍白,身着浅紫色宫装,由一个宫女搀扶着,“这是谁呀?”
  阿绵转向她,差点没认出这是谁,“长……公主?”
  “你是……?”长公主对她一笑,有些羞涩,“我们以前认识吗?”
  元宁帝神色有些淡下来,“这是朕同你说过的,于你有恩的安仪郡主。清悦,你身子未好,怎么出来了?”
  李安极小声对阿绵解释,“长公主前些日子出了些问题,以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陛下担心再出意外,就让长公主一直在偏殿休养,没有告诉皇后娘娘。”
  “这就是安仪?”长公主似乎羡慕这陌生的小姑娘能和自己父皇这么亲近,她已经不小了,不好再做这种小女儿姿态,“听说你这些日子出去玩儿了?去哪儿了?外边好玩吗?下次能不能带我一起?”
  她的问题简直比元宁帝还要多,阿绵呆住,不大能适应这种像好奇宝宝似的长公主。
  卸下凌厉的眉目和神态,她才记起原来长公主曾经也是这么清秀温柔的面容。但也许是因为才经历过被掳走和香儿背叛的事,她并不敢亲近此时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长公主。
  微微往后靠了靠,阿绵抵触的姿态表露无遗。
  元宁帝和太子都了解她此刻心情,自然不会怪她。无视长公主有些受伤的神情,太子直接开口道:“今儿天气正好,浮秋,你带皇姐出去走走。”
  “是。”浮秋领命挽过长公主,长公主有点不情愿地被她半扶着走出大殿。
  阿绵松口气,小声道:“大姐姐这样有些奇怪。”
  元宁帝一笑,“是有些,游太医还未查出缘由,阿绵无事的确该避着些清悦。”
  “小五因你不见了哭过好几回,到如今还在她母妃宫中蔫着不肯出来见人,阿绵可要见见她?”
  元宁帝有意逗她开心,阿绵略一犹豫,“好。”
  正在容妃宫中心不在焉地练字的宁清惋闻讯,几乎要蹦起来,衣裳也没换就飞一般地跑了出去,让容妃一怔,失笑道:“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咋咋呼呼的。”
  “公主这是有朝气呢,娘娘早些年不就一直说想要个性子活泼些的皇子皇女,如今可不是。”奶嬷嬷宽慰她,“以公主的身份,也不必遵守那些普通人家的规矩。”
  “也是。”容妃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