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呵呵,”善水尴尬而笑,“大郎说笑了,何至于此?”
  白玉葫芦中的老窟春清冽劲道,王颐又仰头饮了一口,扑面的酒香沾染上衣襟,“若是可以,我如何不想过和七叔一般的悠闲日子。只是如今大周承平,家族近看虽然没有到险要关头,却也隐隐埋藏着危机。正处在决定兴衰方向的重要关头,我身为族中这一辈嫡长子,如何能不将这个担子挑起来?”
  “大郎这话未免太严重了,”善水心中不以为意,面上露出骄傲自得的神色,“当世世族传承千年,咱们家族的美名天下闻名,哪里有这么容易?二娘子如今怕是有望有大造化的,日后只有更繁荣昌盛的,如何会有什么隐忧?”
  “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王颐唇角泛出一丝苦笑。自来,一个家族若想要长年保存繁盛下去,就要永远把握住政坛时势的动向。山东高门千年名声长盛不堕,一是在于家族人才昌盛,二便是对政治风向变幻有着极端的敏感性,在政坛之中风云动荡之时总会留下退路,保存实力,方至于薪火频传,至今生生不息。若是只是傲然于祖辈留下的资产,固步自封,躺在祖宗的故纸堆上,便是曾经的历史再辉煌,最终也会无可避免的没落下去!
  王颐肩膀上沉郁的担子,善水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不大清楚。然而他信任自己的主子,望着前方男子背脊的目光信任而又顺从,问道,“大郎,那如今咱们要怎么做?”
  胯下白马撩起蹄子,唏律律的嘶鸣一声。王颐轻哼一声,伸手扣住左手虎口,沉吟片刻,在马背上回过头来,目光投向东都城中太初宫的方向,“家族方向干系重大,我想要先见见那个人再做决定。”
  第130章 朱夏花落去(之认命)
  阿顾的朱轮华盖车一路向南走,行了十多里路,方到了龙门。
  “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南郊的伊阙峡谷,香山和龙门山两山于此处对峙,伊河水从中穿流而过,古称“伊阙”,前朝末代帝王迁都洛阳后,将皇宫的正门正对伊阙,此后伊阙便被人们习惯的称为龙门。龙门山青水秀,环境清幽,气候宜人,自古为交通冲要,险要关隘,兵家必争之地。
  龙门石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际,此后历经数代营造,延续至今已经有三百年历史。地处中都,是北魏及周代皇家贵族发愿造像最集中的地方,形成了南北长达1公里、具有数千座窟龛、十万造像、多块碑刻题记的石窟遗存!是一个珍贵瑰丽的艺术宝库。
  “顾娘子,”铁勇立在石窟外,朝着阿顾拱手道,“您在这里头慢慢观赏,卑职等便跟在后头护卫您的安全!”
  阿顾颔首,“好!”
  她由着碧桐推着轮舆进了龙门石窟。龙门石窟历经数百年风雨,颇有一种沧桑古朴的气息,阿顾行走在龙门石窟中,大道两旁的石窟被照顾的极好,窟中洁白石壁上雕刻着一尊尊造型各异的佛像。仰头观望,只觉自己的心灵受到这番壮美景象的洗礼,变的沉静起来。
  沿着石窟中的石道一路前行,见着西北侧第一个大窟,石窟门楣上凿着“潜溪寺”三个大字,于是进了窟内,见石窟穹顶高挑,洞中共造七座佛像,另有无数侍者、童子。主佛端坐在须弥台上,面颐丰满,胸部隆起,衣纹斜垂座前,身体各部比例匀称,神情睿智,整个姿态给人以静穆慈祥之感。顿时起了个人渺小之感,立在这种石头雕塑而成的冰冷恢宏的美感中,光阴为百代过客,而个人处在时光洪流之中,实如蜉蝣一般的不值一提。
  阿顾在佛祖佛像下坐望良久,方回过神来,逡巡寺中佛像,观摩过了北壁的观世音菩萨,又行至南壁的大势至菩萨之下,见大势至菩萨又不同于佛祖主像和观世音菩萨的造像,别有一种恢宏庄丽之感。造型丰满敦厚,仪态文静。
  阿顾坐在石窟之下,仰头望着大势至菩萨。她自学画这一年来,一直专研山水花鸟,从不曾触碰人物,不仅是因为师长卫夫人等人的嘱咐,也因着自己对于将人物绘在纸上没有什么信心,无法想象揣摩人物神韵,将之绘落在纸上,形神兼备,因此一直不敢落笔。而这一刻,她处在大周闻名的龙门石窟中,面对着潜溪寺中宝相庄严的大势至菩萨,似乎忽然之间心中领悟了什么,却总是隔了一层面纱,心中焦急,想要揭开轻纱,那纱布却似有若无,却总是无法真正揭开。
  石窟外,神武军士陶迟子望着里面阿顾专注的神情,忍不住对着铁勇咬耳朵,“老大,你说顾娘子望着这石头像这么久都不动,不会是发了魔怔吧?”
  “胡说什么?”铁勇回头给了他一铁巴掌,不确定的道,“人家是皇家贵女,许是比咱们这些粗人高贵些,能看出什么了不得的玩意来呢!”他虽然说了如此的话,其实他自己也是十分迷糊,不明白这满洞的石头像有什么好看的,竟让阿顾如此痴迷,观摩了如此长时间,几乎一动不动。
  太阳一点一点的在天空中移动,投在地上的树影随之转动方向。阿顾正在潜溪寺中痴迷佛像的时候,龙门之外,另一行人脚步到达了这座瑰丽的石窟。
  此行人正是阿顾等人在来途上碰到的那位白衣青年。
  王颐遣去了大部分随身侍从,只携了一名小厮,前来观赏大周闻名的龙门石窟。一路观赏两侧石窟中佛像,缓缓前行,待到行到潜溪寺门口,陶迟子上前一步,拦住这对主仆,“这位公子,我家小娘子如今在石窟中,不方便外人入内,还请两位绕行。”
  善水乃是山东高门世仆,心中自有一股清高骄傲,闻言心中不悦,昂头冷笑驳斥道,“笑话,这龙门石窟难道都是你家的,似你等这般占山为王的势头,着实是暴发户。便是潜溪寺的菩萨都要笑话了,有辱斯文!”
  王颐皱了皱眉头,他今早年曾经观赏过天下闻名的龙门石窟,今日特来旧地重游一番,不意竟在潜溪寺前碰到这般情况,打眼一瞧,见铁勇等人身上自有一股铁血气息,心中对这群人身份自有猜测,扬声唤道,“善水!”
  善水闻声回头望了王颐一眼,忍气吞声道,“大郎!”
  阿顾回过神来,听得潜溪寺外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蹙了蹙眉头,转头问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贞莲奉命外出数步,过了片刻,回来禀报道,“娘子,外头好像有一对主仆也过来观赏龙门石窟,铁都尉会将他们请走的。”
  阿顾眉头皱的愈发紧了,顿了片刻,答道,“龙门石窟佛像艺术高深。我虽有心在这儿研习揣摩,倒也没打算独自占了去。石窟中的佛像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人既然今日到了这儿,也算是与潜溪寺中的菩萨有缘。你出去告诉铁骑尉一声,若是那人瞧着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进来吧!”
  贞莲闻言怔了片刻,屈膝应道,“是!”转身出外。
  过了一会儿,一名白衣青年领着小厮入内,见着石窟中坐着一位弱质纤纤的少女,容色清丽如画,不由一怔,颔首道,“小娘子!”
  阿顾见是自己途中遇到的那位白衣青年,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点了点头,“这位郎君!”
  王颐观看了寺中诸座佛像之后,目光投到不远处这位少女身上,见这位少女坐在轮舆上,虽身体羸弱如风中新柳,但眉目清丽无双,望着面前大势至菩萨的目光颇为痴迷,手中伸指随着石窟中大势至菩萨的轮廓描摹,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是习画的么?”
  清亮的男声在空荡的石窟中回响,犹如金玉之声。阿顾一怔,回过神来,对着王颐点头道,“正是!”
  王颐垂眸道,“自来雕刻和画艺是不分家的。龙门石窟乃是数百年来各族皇家石雕艺术的结晶,这位小娘子如今来龙门石窟摹习,对你有好处。”
  阿顾闻言问道,“听公子此言,公子于书画之道也有研究?”
  善水傲然道,“我家公子的画艺,尤擅佛画,他的经变图便是吴道子大师——”王颐瞧了善水一眼。善水只得失声。
  阿顾听到这儿,登时精神一震,笑着道,“听闻这位小兄弟所言,公子画艺造诣想来不凡。”
  王颐微微一笑,谦虚道,“也不过是略窥门径而已!”
  阿顾道,“能入门径,想来已是方家。小女子才疏学浅,初学画不过一年,如今着手攻人物画,不知公子能否指点一番?”
  王颐闻言一怔,深深的望了阿顾一眼,心中猜测着这位少女的身份,似乎能够猜到一些。想了片刻,开口道,“石窟中所刻虽是石像,但石像亦是石匠以刻刀为笔,在岩石上做的画,与绘画有异曲同工之处。石窟东南侧的石窟乃是北魏时代的作品,用平直刀法,秀骨清像,你如今观摩的这座大势至菩萨乃是当代手法,与北魏的秀骨清像不同,讲究的是面容丰满,刻使用的是圆刀法,造型丰满敦厚,仪态文静,十分曼妙,已经初具盛周丰腴、典雅的风格。”
  “佛像画,归根到底其实还是人物画,因此画佛其实就是画人。画佛造像又是一场修行,画佛造像的人不仅要遵循仪轨,更要将全部身心沉浸到对圣者圆满德行的归敬上,用全部生命去感悟和领受佛菩萨的境界。所以,要画好佛像,需要做到‘心中有佛,笔下无佛。’心中有佛,则对佛存敬心,感悟佛经道义;笔下无佛,则可纯笃画之本身。做好佛画,终究要落在人上头来!”
  王颐的话,犹如一记警钟,劈开了阿顾脑中的混沌,仿佛将之前阿顾思绪的轻纱解开,阿顾霎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面上露出欢喜神色,朝王颐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指点!”
  王颐笑着道,“小娘子客气了,我不过是随口说几句话,真正的领悟还要靠小娘子自己才是!”
  “公子一话之恩已经是珍贵了,”阿顾道,“若无公子指点,怕是小女子一时半会还在迷局之中。因此自是要谢的!”
  王颐垂眸淡淡一笑,这个少女年纪虽小,于书画上的悟性倒是灵透,若是能够长久下功夫,倒是可造之材!开口道,“小娘子,在下潜溪寺已经看完,这就要走了。你可还要继续留在这儿?”
  “我想多留一会儿,再仔细观摩这儿的菩萨。”阿顾点头道,目送道,“公子慢走!”
  一轮鸽蛋一样的红日缓缓落入西山,天地间浮现一层漠漠暮色,薛采立在袭香院廷中,一名青衣宦官用尖细的嗓音传消息,“薛美人,大家今日忙于国事,便不入后宫了!您请回去歇息着吧!”
  薛采乌目如凝,顿了片刻,朝着内谒者段子安福了福身,“臣妾知道了!多谢段谒者!”
  她立在原地站起身来,看着段子安事的背影消失在袭香院的门道尽头,叹了口气,回头吩咐康文道,“咱们回去吧!”
  侍女手中的灯笼烛火微微跃动,在苍茫的暮色中透出一抹浅浅光亮。康文咬了咬唇,望着薛采美丽单薄的背影。舞阳阁绯红色的帐幔白日里轻靡,到了夜间,竟有几分清冷起来。薛采坐在玫瑰榻上,绛红丝衾堆叠在膝盖上,康文望着薛采寂寞的神情,面上泛起了不忿的神情,“娘子,你这般辛苦,旁的人也太不知道分寸了!”
  薛采皱起眉头,回过头来斥道,“康文,你越发狂悖了!圣人专心于国事,不矜儿女之情,这是好事,难道还轮到你这个小蹄子说三道四不成?”
  康文道,“奴婢如何敢说圣人的不是?奴婢说的是那位顾娘子!”
  她朝着飞仙殿的方向努了努嘴,“娘子,您身为圣人的妃嫔,本身负着侍奉圣人的职责。可自圣人来东都之后,您只和圣人见过几面?倒是那顾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倒是可以三不五时的往弘阳殿见圣人。
  说起来,自来宫中除了帝王妃嫔,只有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可以居住。那顾娘子既非内命妇,又不是公主,她连宗室女都不是,不过是个宗室出女,按理说是连在宫中居住的资格都没有的,便是要住在宫中,如今圣人后宫中皇后未立,您是位份最高的妃嫔,按理说应该由美人您来照顾,如何能住在离前朝最近的飞仙殿?”
  薛采斥道,“慎言!”疾言厉色的望着康文,“康文,当日我进宫,圣恩允许携带一名家中女婢入宫,我瞧着你比成婢稳重一些,方带了你进来。顾娘子对我薛氏有恩,又是天加贵女,你若心这么高,连顾娘子都不放在眼中,趁早我便把你放出宫去。我这舞阳阁人小庙轻,实在是留你不住!”
  康文自小和薛采一同长大,主仆之间感情深厚,闻言惊惶低下头去,在地上跪伏下去,低下头求道,“奴婢错了。娘子,你别不要奴婢!”
  薛采看着康文,心中也自有些心酸,伸出手来,将康文搀扶起来,“你起来吧!”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她叹道,“我不过是小小美人位份,如何能掌管的了后宫?再说了,顾娘子从小在宫中长大,与圣人有表兄妹之亲,圣人可算是看着顾娘子长大,暂代父职,顾娘子如今还小,东都又没有她的直系长辈,难道圣人还将她放出宫不成?放在眼前,也是对她的爱护之意。”
  康文低头,顿了片刻,道,“奴婢明白了!”
  宫中的永夜,和没有尽头一样漫长,阁中灯花毕驳,微微摇晃,薛采凄然道,“我既然顶了这么一个姓氏,便注定一辈子与帝王恩宠无缘,只是在这后宫中占个位置,熬日子罢了。如今皇后未立,我不能想着这时候抢圣人的恩宠,只有低调做人,待到日后皇后进了宫,才不至于碍了她的眼,也免得新后找咱们不自在。”
  康文心中惨痛,望着薛采啜泣出声,“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觉得,娘子您,您太可怜了!”
  薛采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深厚浓重的暮色,目光无悲无喜,“这是我的命运!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认命了!”
  暮色深重,阿顾回到宫中,在宫灯下执笔,开始在画案绢帛上绘起画来。
  她画的是一副鱼篮观音。画上观音做一秀美农妇,脚踏鳌背,手掣鱼篮,面前跪着的男子便是马郎。绘观音面容之时,阿顾想到潜溪寺的大势至菩萨,鱼篮观音的点化故事在心中流转,仿佛自己手中的笔就是石匠使用手中的刻刀,古朴的刻刀法,大巧若拙,在绢帛上一点一点的将鱼篮观音的轮廓“雕刻”出来,阿顾一气呵成,待到最后一笔完成,将笔放在案上,望着自己的作品,不自禁欣喜的笑起来。
  虽然在笔法上尚有稚嫩之处,但鱼篮观音的圣洁神韵,已经是能肖出三四分了!
  “小娘子,”贞莲瞧着案上的《鱼篮观音图》,赞道,“这幅《鱼篮观音》画的真好看!”
  “这只是初稿,”阿顾心中有一分得意,道,“等到明日我为画著起色来,就更好看啦!”
  《鱼篮观音图》色泽终于着好,阿顾让宫人将这幅图裱起来,这一日,洛阳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阿顾心中愉悦,吩咐道,“咱们今天去宫中逛逛吧!”
  碧桐见她心情很好,心中也十分高兴,收拾了殿中东西,伺候着阿顾出来。
  太初宫中春和景明,阿顾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四海池旁,一个青衣小宦者从海池旁下来,朝阿顾行了礼,道,“顾娘子,大家请你过去。”
  “九郎?”阿顾露出诧异神情,仰头向着宦者来处的方向望过去,见不远处四海池边高亭之上,宦者随从伺候在亭子周围,姬泽坐在其上。
  阿顾进了亭子,开开心心的唤道,“九郎。”
  “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姬泽淡淡一笑,“难道朕就该一天到晚在弘阳殿忙着国事,不能出来歇一歇?”他指了指一旁亭中空地,便自有青衣小宦官上前,将一顶红泥小火炉拎了上来,同时摆上了一套茶具。
  阿顾摸了摸鼻子,倒也算是习惯成自然,烹了一鼎茶,将烹好的茶羹沏在绿玉斗中,奉到姬泽面前。“怎么会,我倒盼着九郎你能多歇歇呢!如今东都气候正好,我还想着过些日子去丹园看牡丹,去白马寺听钟声,若是九郎能陪我一道去散散心,那可就太好了!”
  姬泽饮了一口滋味醇厚的茶羹,对阿顾的话不置可否,随意问道,“之前去龙门石窟玩的开心么?”
  “开心啊!”阿顾随口道,面上染着阳光般灿烂开朗的色泽,“龙门石窟的佛像可雄伟端方了!雕刻的石匠技术精湛,线条雄浑,堪称艺术的精品。九郎若是你也去看看,一定也会喜欢的。”
  “对了,”她陡然想起,随口提到,“我在那儿遇到一位王公子,他气质放旷,瞧着就像是个很有来历的人,他的画艺应该颇为高妙,曾经指点了我几句话艺,对我很有帮助呢!”
  姬泽闻言目光微微一凝,顿了片刻,方问道,“哦。原来竟有此事。对了,”朝着阿顾微微一笑,气质转暖煦,“听说你开始着手画人物了?
  “是呢,”说起擅长喜欢的画艺,阿顾顿时就高兴起来,“我画了一幅鱼篮观音,自己瞧着还不错,如今我将那幅图送出去让宫人装裱去了。待到《鱼篮观音图》送回来,我拿到弘阳殿给九郎你瞧瞧!”
  姬泽淡淡一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四海池的池风吹拂,微微熏人。姬泽坐在亭中,瞧着阿顾的背影从高台上袅袅而下消失,面色渐渐转为淡漠,吩咐道,“让行人司去查查看,太原王氏的嫡长子是否如今在东都?”
  高无禄立在一旁侍候,闻言躬身恭敬应道,“是。”
  小宦者来到弘阳殿廊下,在高无禄耳边轻轻禀了消息。高无禄凝眉听完,挥手令小宦者退下,自行躬身走到殿中,笑着禀道,“大家果然是料事神明,行人司传来消息,太原王氏的嫡长子王颐半个月前确实到了东都,如今正在观德坊王家宅子中住着!”
  姬泽面沉如水,顿了片刻,方道,“知道了!”
  第131章 二一:朱夏花落去(之长安事)
  神熙三年夏五月,洛阳城牡丹盛开,卢范节度使孙炅上书,以奚族、契丹兵锋愈盛,威胁大周北地的理由,要求增加平卢、范阳二地驻兵。
  大周节度使制度自仁宗时代起,神宗皇帝建兴十年朔方一战,因名将薛节病故,王连恩又战败,朝堂上一时没有能够担得起重任的武将。神宗皇帝受顾鸣要挟,虽当时为了国事妥协,但此后自感大伤面子,意欲重振周朝武备,奸相李光甫适时上书奏请,言道番将作战勇猛,胜于汉朝将领,可启用番将戍边。神宗然之,遂大力启用番将。一批大权在握的节度使应运而生。
  仁宗皇帝时,节度使虽手握重兵,但仍然需受当地行政官员及军饷的克制。神宗皇帝坐朝时,契丹族作乱,神宗皇帝为使边将能够全力与敌军作战,不至于受文官和粮饷掣肘,竟命军镇州官受节度使调遣,并允许节度使在治地范围内统摄财权。因着这两条诏令,节度使将边镇所有大权全部收入手中,军镇犹如国中之国,节度使便成了当地的无冕藩王,朝廷再无节制之力。
  孙炅乃是当世六位节度使中势力最盛的一位。孙炅本是胡人,其父为康姓胡人,母为突厥女巫,后随母改嫁突厥途中。少年时冒汉姓为孙,以光明为意定名为炅。骁勇善战,神宗皇帝对之十分喜爱,任其为平卢节度使。后孙炅入长安朝拜,认唐贵妃为义母,神宗皇帝愈发宠信,任命其兼任范阳节度使。连掌二镇重兵。
  姬泽年少之时,就有意抑制节度使崛起的形势。天册元年,孙炅留在长安,在帝妃二人面前献宠游说,促成政财二权归节度使,姬泽当时只是一个闲权皇子,曾冲到神宗皇帝面前一力陈言不可,二人在御前结下梁子。天册五年,姬泽被神宗策为皇太子。时年河东奚族叛乱,孙炅领卢范二地兵灭之,上书神宗皇帝,请求将河东之地纳入自己的统军范围。若此事成之,则孙炅将坐拥三镇军地,时皇太子姬泽领着朝中百官拼命劝谏,神宗皇帝这才终于终止了答允孙炅上书的念头,令孙炅兼任三地节度使的念头流产。
  及至姬泽登基,想要罢黜节度使大权。孙炅已经大权在握,将平卢、范阳二地经营的如同自己的王国一般,不是姬泽能够轻易回转的了。
  孙炅遣心腹属臣刘骆谷自范阳一路入东都,在朝堂上向姬泽陈言,“幽州异族作战勇猛,节度使深恐无法战胜,奏请圣人,欲在平卢、范阳等地招兵六万人。”
  姬泽道,“奚族、契丹止各不过数万青壮,平卢拥军十万,范阳拥军二十万,想来已可压制敌军。继行增兵之事,暂时可不必考虑。”
  退朝之后,一众朝中老将聚在弘阳殿中,就孙炅之事商讨。
  羽林大将军裴俨出言道,“其实朝廷此时已无力节制卢范,孙炅若当真打算增兵,咱们也拿他没有办法。他又何必在朝廷上上书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