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谢宁笑着说:“皇上和臣妾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她也是这么想的,小的出门拿着,大的在屋里用。而且那个南瓜手炉太别致了一些,虽然她很喜欢,可是要拿出去用被人看到的话,说不定会被笑话说她不知道尊重。
  屋里热,皇上把外头的大衣裳也去了,看她今天写的字,尝了一回据说是梅花雪水泡的茶。
  “臣妾自己没去,青梅带着两个宫女去后头亭子那边的梅花上收来的雪,皇上喝着觉得怎么样?”
  皇上没答,反问她:“你自己不也喝过了?觉得如何?”
  谢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臣妾就是个大俗人,实在尝不出这水中的妙处来。以前光听说过,说这样喝最风雅了,还以为水里有梅花香气呢,刚才煮水的时候还闻了闻,也没闻见香。喝着……也没觉得和井水烹的茶没什么不一样。”
  皇上就看着她笑了。
  相处有些时日了,他知道她对吃食特别上心,但是对于品茶就不那么在行了。上好的紫笋、云雾她都不喜欢,平时最常饮的就是香片,来的次数多了,皇上也被她给带偏了。
  “后天就是冬至了,往年这时候总是要热闹一下的,今年事情太多,就算了。”皇上这么说,谢宁就点头应是。
  “你进宫之前,在家里冬至都怎么过的?”
  谢宁想了想:“臣妾进宫前好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在老家待着了。有两年跟着舅舅在任上,西南那边儿的习惯和北方不同,厨子是当地人,一开始他做的饭我们吃不惯的。尤其是冬至那天,我一早起来就等着饺子了,结果端上来的是甜酒汤团和花糕,上面洒了好些干炒的芝麻碎末和玫瑰丝,头一回那么吃,感觉倒也新鲜,甜蜜蜜的也好吃。不过毕竟还是不习惯,总觉得没吃饺子就没算入了冬。”
  皇上听的很认真:“后来呢?”
  “后来舅妈让人去割了肉买了菜回来,她亲自下厨包了饺子,我还给她打下手呢。”
  “还有一年冬至是在山上过的,因为下雪的原因,困在庙里一时不能回城,庙里生活清苦,平时总吃杂面汤和菜粥,冬至那天居然也有饺子,是素馅儿的,香菇、白菜和豆腐,虽然没有肉没有荤油,可吃起来也觉得香,舅舅笑话我这是因为在庙里待了半个月没见肉味儿,人变的更馋了。”
  皇上早就知道谢宁的身世,她幼年丧父,从小到大更多时间是同母亲一起生活在舅舅家里。
  知道归知道,毕竟没有多少感触。但是现在听她描述过去的生活,出现在她话里最多的是舅舅和舅母,而谢家却很少在她话里出现,可见同谢家本家关系非常疏远和淡漠。
  ☆、五十 思乡
  皇上问:“林家人口多吗?”
  谢宁一想起舅舅家的事情来就一脸的笑,那是从心底直透出来的喜悦。
  单是想一想就高兴成这样,可见她的的确确是跟着舅舅一家长大的,感情才能这样好。
  “臣妾有三个舅舅,两位姨母。”谢宁说:“表兄有四个,表姐有两个,我是最小的。不过我进宫这都三年啦,也许现在舅舅家里又添了孩子,我就不是最小的那一个了。小舅舅一直没有娶亲,天南地北的四处游历,以前大舅舅为了让他安心待在家里,扣住了他的行李,还不给他盘缠,他两手空空趁半夜跑了,过了半年回来时也过的挺滋润,还带了一笔钱回来。”
  “进宫以后,没给家中捎过信?”
  谢宁轻声说:“舅舅他们都不在京城,捎信也不方便。”
  晚膳的时候膳房送了饺子来,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吩咐的。一个个白胖胖的饺子摆在盘中,看起来象一个个的小元宝。
  谢宁夹起一个饺子,蘸了醋咬上一口。
  饺子馅儿味道鲜美这是不用说了,可谢宁想到的并不只是饺子的味道而已。
  她想起以前舅妈亲自下厨包饺子的时候,自己在旁边打下手,可是她干活儿远没有舅妈和表姐利索,与其说是在帮手,不如说是在那儿添乱。后来舅妈给了她一块面让她自己到一边去玩儿去。她用那块面捏了一只四不象的小羊,因为她属羊嘛。后来那只羊被表姐放进蒸笼蒸熟了,她还爱惜着不舍得吃掉。
  话说回来,皇上好象是……属虎的?
  那现在这情形,怎么说呢?岂不成了羊入虎口?
  她忍着笑把一盘饺子吃完,晚上不敢吃的太多,因为外头积雪路滑,不能出去散步,吃得多了也克化不了。
  皇上也吃的很享受。以前不是没吃过饺子,可是这吃食,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呢,现在恰好又到了冬至。地利的话,他在萦香阁很自在,有时候甚至觉得比在长宁殿还要自在。
  要说人和呢,身旁有什么人陪伴着他,这才是最要紧的。
  从前总听人说饺子是代表团圆的,可是从前吃饺子从来没有让他觉得团圆美满。
  但是今天的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身边有了一个认认真真陪着他一起吃饺子的人。
  用过膳洗了手,两人坐在灯下。皇上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看,不过他的心神并没有放在书上。
  青荷研好墨便退下了,谢宁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皇上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她写字的时候十分认真专注,烛光映着她的面容,肌肤细腻有如明珠一般有着朦胧的光泽。
  她这是在写什么?可不象是抄经,也不是临贴。
  皇上索性把手里的书放下,绕到她背后去看。
  她正在记述今天的事情。
  早起赖了会儿床,起来之后干呕了一阵,早膳想吃油面糕,吩咐了厨房给做。可是等厨房赶着做了送来,她又不想吃了,倒是跟油面糕一起送来的芋泥拌着饴糖牛乳,她闻着就觉得馋了,足足吃了一碗。
  还有,新来的宫女偷偷做了个胖胖的雪人,只有一尺来高,还拿小豆子给雪人做眼睛,绞了红纸给雪人当衣裳穿。今天得了两只手炉,吃了好吃的饺子。
  “怎么写这些?”
  皇上看到她写这个,最先想到的是起居注。
  身为天子,一举一动都有舍人时刻记录,哪怕在长宁殿的时候也不例外。在萦香阁算是难得的轻松的时候。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事情记下来,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谢宁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皇上把纸拿过去看。
  “臣妾怕自己会忘。”谢宁坦白的说:“今天过完之后,到了明天、后天,我可能还记得。到了下个月,可能就记的很模糊了。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想今天,八成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是认真的在记,哪天高兴了就记两笔,不高兴也就算了。”她低下头,手轻轻摩挲自己已经微凸的小腹:“臣妾也想把孩子的事记下来。他又长大了吗?他什么时候才会动弹?等他出生了,长大成人了,到时候我还可以把这些翻出来看,就象把这些事又经历了一遍一样。”
  谢宁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如果那时候皇上和她也不象现在一样,她也可以从这些只字片语中捕捉到往昔甜蜜珍贵的回忆。
  皇上都让她说的怔住了。
  他没料到,她原来是这样想的。
  过了一会儿皇上问她:“你写了多少了?”
  “没有多少。”谢宁说:“也就七八篇吧?等攒够了就钉成一本存着。臣妾一边写还一边在想,其实这些记的象流水账似的,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干巴巴的没什么意趣。”
  “怎么这里头提到朕就一句话?”
  他嘴上当然不会说,但是他确实有意无意的在字里行间寻找着自己留下的印记。可谢宁除了写同皇上一起用晚膳吃了饺子,就没有再多说半个字了。
  “臣妾可不敢那么大胆妄为。”她记下自己的事情旁人管不着,但是如果把皇上的行踪作为也细细的记录下来,这可不是她的身份该做的事。
  “也记下来吧。”皇上两手按在她肩膀上,将这个女子揽在怀中:“将来说不定你会把这个念给孩子听。”
  谢宁应了一声,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揽着她,谢宁靠在他怀中,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
  “你想家的话,就捎封信回去,让他们进宫来看看你也成。”
  谢宁又惊又喜:“真的?”
  皇上微笑着点头。
  谢宁陷入了狂喜之中,恨不得马上就提笔写家信。
  之前有多少回她也想写,可是递送无门,宫里的人、东西、消息想要出宫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曾经多么羡慕那些家就在京城的人,虽然要费心思打点请托,可是打听家中的消息,甚至捎口信儿捎钱物都还可以办到。而她的老家离京城是够远了,她多想知道这几年里家中的事情啊。她想知道小舅舅有没有成亲,是不是还一人一马整年整年的不着家。她想知道大表哥成亲之后有孩子了没有,她进宫之前大表哥也才刚成亲,现在都已经过了快三年了,应该也抱上娃娃了。
  她想知道舅舅舅妈身体好不好,家里顺利不顺利。想知道表姐有没有嫁人。
  她想知道一切。
  至于她自己,倒没有多少可倾诉的。在萦香阁沉寂了两年多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太记得那时候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复。
  ☆、五十一 琐事
  她初入宫的时候非常不习惯这种笼中鸟一样的生活,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睁开眼就是枯等着天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过那是从前,现在不是那样了。
  她突然间被皇上注意了,现在还有了身孕。
  她终于有了值得写在家信中向长辈和亲人们述说的事。
  她也要有孩子了。
  父亲早亡,谢家容不下她们母女,她跟着母亲一直回到外祖林家生活。舅舅舅母他们待她视如己出,但凡有什么好事,有什么好东西,全都全尽着她,表哥表姐们反而退了一射之地。不但如此,因为她没有父,母亲算是守寡,家里上上下下都避免在她面前提到鳏寡孤独这些字眼儿,以免她触景伤情。
  母亲也去世之后,舅母对她只有更好,连大表姐都里里外外护着她,生怕她受了旁人的委屈。连舅母娘家侄女儿来做客时都半真半假的抱怨表姐偏心,都是表妹,却独独对谢宁好,对自己就远不如她。
  她进宫之前,大表姐已经出嫁,而且已经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她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过一回,然后打发人送了一份儿礼物,也不知道这份礼物送到了没有。
  一想起亲人,就象打翻了装满回忆的箱子,过去的一段段回忆就象璨灿的珠宝滚落一地。
  “姐夫我也认得,和表姐自小就相熟,常到舅舅家来的。他比表姐大两岁,但是……”谢宁说着就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笑。
  皇上问她:“你笑什么?”
  “听舅母说,小时候还看不出来,两家心里早就有默契了。可后来表姐个子越长越高,姐夫个头却不见长了,两人站一起,姐姐比他还高了约摸半寸呢。因为这个缘故,姐姐后来再也不梳高髻也不穿底厚的鞋子了。姐夫自己倒是不太在乎,他们成亲前还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呢。”
  皇上听着也觉得有趣:“出了什么事?”
  “姐夫陷进泥沟里去了,脚也扭伤了,还是姐姐把他给拉出来的。怕他狼狈不能见人被笑话,也没叫别人,自己把他给架回屋里去了。”谢宁忍俊不禁:“我离的远偷偷看见的,怕他俩难为情也没过去帮忙。就是从那以后,姐姐偶尔会调侃姐夫‘弱质纤纤’。”
  皇上想象了一下那情形,也是忍俊不禁。
  “你姐夫可曾入仕?”
  “姐夫已经有秀才功名了。”谢宁说:“姐姐每每一说起来就喜孜孜的,说姐夫性情好,是真的有才气,上次乡试不中那是座师没眼光才没有取中他。”
  看她说的眉飞色舞,似乎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由衷的欢喜。
  皇上有片刻恍惚,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真情流露了。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张面具,就象戏台上那些粉墨登场的戏子,喜怒哀乐都是演出来的。
  “除了跟表姐一处,我最爱听小舅舅讲话了。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别人没见过的事,一肚子都是新鲜故事,小时候我们可都喜欢缠着他听他讲些新鲜有趣的故事。二表哥最佩服小舅舅,要不是大舅母看的紧,他早就偷偷跟着小舅舅一起溜出家门到处去游历了。”
  已经到了就寝的时辰,谢宁还是聒躁不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主子不睡,当然宫女太监们不可能歇着。白洪齐过来了一趟,听着屋里头谢美人动听的声音正在说话,间或响起皇上的笑声和话语声。
  这由不得白洪齐不啧啧称奇。
  要说谢美人真是投了皇上的缘,皇上一到了萦香阁,吃饭也香了,心情也好了,白洪齐一天到晚都绷的象一张拉开的弓,最近他也觉得,到了萦香阁他也跟着轻松不少。
  除了投缘,真没有别的话来形容谢美人和皇上的关系了。在皇上面前旁人哪敢这么滔滔不绝的说些家长里短甚至乡野闲谈呢?皇上一天有多少大事,本来召人伴驾侍初寝的时候就少,忙起来甚至可以成月的不进后宫。近来这些伴驾的机会全被谢美人占了去,这让白洪齐公公实在没法用以前的经验来判断谢美人了,只好说她大概是个异数。
  洗漱躺下了之后谢宁还是睡不着,她窝在皇上的怀里,揉捏把玩着寝衣上的一粒小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