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那身手幽魂似的男子已经带着阿浓消失在洞口。
  ***
  阿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雅致的房间里。
  粉纱帐,铜香炉,罗汉大床,刺绣屏风,像是姑娘家的香闺,但空气中隐隐漂浮着的暗香又让它看起来比寻常姑娘闺房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香艳旖旎。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不是……她不是应该在那个地洞里吗?!
  想起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少女混沌的意识一下变得清晰,她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刚要下床,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面如桃花,身段玲珑,这般大冷天却只穿了一件雪色轻纱的女子袅袅地走了进来。
  “哟,姑娘醒了呀?”
  她冲她一笑,声音如铃,又带着说不出的娇柔与魅惑。
  作者有话要说:  阿时哥哥来得就是这么及时!
  ☆、第45章
  第45章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阿浓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一举一动皆风情万种的女子,心中闪过许多猜测,然因不记得前事,却是半点儿头绪都理不出来。
  那女子看出了她的戒备与迷茫,走到圆木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这才眼波流转地笑道:“这里是天音阁,至于奴家……姑娘唤我翠烟便是。”
  天音阁?这里竟是天音阁?!阿浓猛然一愣,她虽对安州不熟,平时也不爱出门,可天音阁的大名却也是听过的,因为它是天下闻名的第一乐坊,是安州乃至南境的象征之一。
  人人皆知南境的安州有一处乐坊名唤天音阁,阁里的乐妓娘子们个个美若天仙,能歌善舞,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与寻常风尘女子大不一样。尤其是其中的五大花魁娘子,她们分别在琴、萧、瑟、琵琶、笛子上有极高的造诣,堪称当世名家,拥有极多爱慕者。再加上天音阁的姑娘们皆只卖艺不卖身,更为其添了几分与寻常青楼乐坊不同的高雅出尘。另外还有天音阁背后的神秘主人是谁,为何它能以清白之身屹立风尘多年而不染淤泥之类的种种疑问,更为它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引得人们争相猜测,大肆追捧……
  “我怎么会在这里?”阿浓的记忆到自己骤然发冷那一段就停住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拧眉细想了许久也没有想起来,这情况十分诡异,少女心底发沉,不待翠烟回答又急急地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你猜猜呀。”妩媚多情的女子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小女孩儿一般顽皮的笑容,她双手撑着脑袋,露出玉藕般雪白的手臂,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看不出心中怀着的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或者你哄哄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回答你的问题呀!”
  阿浓:“……”
  明明是风情万种的美艳女子,可露出这样天真淘气的表情,却奇异地一点儿都不叫人觉得违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叫人难以心生恶感。是以阿浓心中虽着急,这时却也说不出硬话来,只能放软了声音道:“还请翠烟姑娘如实告知,我感激不尽。”
  “不是这样哄人的,你得夸我才行,比如‘翠烟姑娘你真是天下第一大美人’之类的。” 翠烟却不满意,臻首微摇,头上珠翠清脆作响,十分好听。
  阿浓:“……”
  翠烟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眼睛一眨一眨的,似有坏坏的笑意流转而过。
  阿浓眼睛微眯,片刻突然红唇轻启,一本正经地说道:“远而望之,灿若朝阳,迫而察之,艳如牡丹,翠姑娘确实很美,便是我同为女子,初见你时也觉心旌摇曳,目不能移。”
  少女表情冷淡,眼神却十分真诚,翠烟愣了愣,脸蛋突然红了起来。
  她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真的配合她胡闹?阿浓见此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了笑意来,也有些明白眼前这翠烟是在逗自己玩了。然她心中虽这么想着,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抬目认真地看着美艳女子,继续道:“南方有佳人,脸若银盘,目似星子……”
  “哎,你……”翠烟脸蛋越发地红了,半晌才捂着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眼斜看向阿浓,笑意深深地嗔道,“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你们这些博学多才之人夸起人来太要命,脸皮厚如我都抵挡不住了!”
  她的性格竟意外的直爽,阿浓有些讶异,随即忍不住弯了一下唇:“翠烟姑娘确实貌美,我所言皆出自肺腑,并不觉得为难。”
  “哎哟喂!”翠烟惯会看人,哪里看不出来阿浓说的话是否发自内心呢,当即便乐得花枝乱颤,眼睛都眯成了缝儿,“瞧瞧这小嘴儿甜的!”
  她显然是真的开心,阿浓不由失笑:“翠烟姑娘现在可愿告知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少女年纪不大,没想到心性竟这般冷静沉稳又不失风趣,翠烟没有再逗她,稍稍直起身子,眼含欣赏地笑道:“愿为姑娘解惑。”
  “多谢。”阿浓心下松了口气,随即正襟危坐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翠烟果然没有再为难她:“自是有人带来姑娘来的。”
  “那带我来的那个人,他眼下人呢?”
  “他呀……”翠烟话还未完,门外突然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她妩媚含情的眼睛一转,掩嘴笑了起来,“喏,可不就来了么。”
  话音刚落,外头的人已推门而入。
  阿浓本以为是章晟,可一抬头,眼睛蓦地瞪大了:“怎,怎么……你怎么会在这!”
  “他带你来的呀。”翠烟说完稍稍收起身上的风情,略带恭敬地冲端着一碗黑褐色汤药走进来的秦时福了福身,“公子既回来了,那我便先去忙了,前头还有客人要招待呢。”
  “有劳翠花姑娘。”秦时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床边,将那瓷碗递到了阿浓嘴边,声音温柔道,“先喝药。”
  都说了我如今不叫翠花改叫翠烟了!美艳女子嘴角抽搐,想反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生生忍下了。
  待她一脸扭曲地离去,阿浓方才从惊愣中回过神:“这……这是什么药?”
  秦时视线往下,定在了她脖子上那道细小的刀伤上,目光微沉道:“解毒的药。”
  “解毒?你是说……我中毒了?!” 少女惊得瞳孔猛地缩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抬起头,面色凝重道,“是那把刀上……”
  “刀口抹了毒。”秦时点点头,长睫覆盖下的眸子有凛然的杀气飞快掠过,但面上却不显,只舀起一勺子汤药喂到少女嘴边,轻声哄道,“不过莫怕,不是什么厉害的毒,翠花姑娘已经帮你控制了毒性,眼下再把这碗汤药喝了便没事了。”
  阿浓心绪正纷乱着,下意识便张嘴接受了他的投喂,待喝到第三口方才发现不对劲,顿时脸蛋一红,强作镇定地抬起手接过了那瓷碗:“我,我自己来。”
  秦时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贫嘴逗她,只点头道:“慢点。”
  喝完那药,很快便有一股暖流在丹田处升起,随即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方才仍隐隐有些僵硬麻木的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阿浓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好些了吗?”
  接过秦时递来的帕子轻拭了一下嘴角,阿浓点点头,随即又忙问道:“你方才说是翠,翠花……”
  “就是翠烟,翠花是她从前的名字。”秦时说完又解释道,“她是白羽的旧识,医术不错,我不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带你去寻常医馆,便把你带到她这里来了。”
  没想到翠烟竟是白羽的旧识,还懂得雌黄之术,阿浓愣了一下,片刻方才回过神道:“那……是你把我从那地洞里救出来的?可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对了,还有世子兄长呢?”
  想到章晟,秦时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去安王府找你,刚到便听说你出事了,正好安王派了人去救你,我就暗中跟着他们去了。找到你的时候……”
  想到若非自己及时赶到,阿浓已经被章晟占去便宜,秦时心中便忍不住泛起森冷的杀意,阿浓见他脸色骇人,顿时心中一惊:“我怎么了?”
  秦时垂眸道:“你意识不清缩在安王世子怀里,口中一直喊冷,而安王世子……正在脱自己的衣裳。那地洞太窄,我只能抱动你一个人,便带着你先走了,至于他,他的手下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找过去吧。”
  阿浓惊了一下:“你说什么?脱衣服?!”
  不想吓到她,秦时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低声安抚道:“别怕,我去的时候他只解了腰带脱了外裳,里头的衣裳还好好的穿在身上。”
  阿浓这才松了口气,兄长可能只是不忍看见她受冻,所以才想着脱下外衣为自己取暖吧?虽然这会儿想起来心中很别扭,但他到底是一片好心……
  秦时看出了她的想法,却也没有多说,事情真相如何还未可知,无凭无据的,他虽能看出章晟脱衣裳的目的不单纯,却也不屑于在此时像个小人一般在阿浓面前抹黑他。但该说的他也不会瞒着,遂顿了片刻,青年又沉声道:“但翠花姑娘说那伤你的刀上抹了一种会使人遍体身寒,意识不清的毒草汁,这种毒草汁不是很常见,虽有毒,但对人体的损害并不太大,据说毒性维持两到三个时辰便会自行消散,事后大夫再检查起来也看不出什么痕迹,只会以为患者是染了风寒发烧了……阿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伤了你?”
  他没有再提及章晟,可阿浓的脸色却慢慢地白了。
  她想起了那个大汉当众污蔑她的那番话:“我不管她是谁!我只知道是老子千方百计把她从大哥手里救了下来,要不然她早就被大哥糟蹋发卖了!老子救了她,那她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更何况老子好吃好喝供了她两个月,她却在成亲前趁老子不注意跑了,害得我成了兄弟们之间的大笑话!这口气,换作你们你们咽得下去?娘个腿的,今儿要是不能把这臭娘们带回去,老子就不是男人!”
  从大哥手里救下她,要不早就被糟蹋了,好吃好喝供了两个月,成亲前跑了……当时便觉得这番话有些不对,如今细细想来,这话分明是在强调“她虽被流寇捉了,但清白还在”,并非如她一开始想的那样是要彻底坏了她的名声。
  而那大汉这么做的原因……
  知道自己所中何毒之后,一切之前看起来一头雾水的疑点都一下子有了答案。
  那大汉明明说要带她回去成亲,可为什么出了城却直直地带着她往那山林里跑?章晟带了很多人来找她,可为什么只有他正好找到了她?她和章晟站着的地方又为什么会这么巧有个地洞?为什么那地洞那么难爬,连身手不凡的章晟也爬不上来?为什么章晟说属下很快会来他们却迟迟没有来?最重要的是……若她盖上了章晟的外衣还瑟瑟发抖喊冷,本就对她有情的章晟会不会干脆直接用自己的体温来给她取暖?
  如果不会,经那大汉一番说辞,她的名声已经受损,未来婚事必然坎坷,而她和章晟孤男寡女在野外搂搂抱抱地共度一晚,就算没有发生更过分的事情,清白也已经毁了大半,到时不说别的,仅仅关心她的安王妃便会再提“平妻”之事,而自己也没有了立场再去拒绝——如果再拒绝,只怕要辜负安王府的好心,落得个“不知好歹”的名声了。
  如果会……更干脆,清白彻底毁了,她便是再不愿嫁给章晟做平妻也不行了。
  想到这,少女全身发抖,不敢再想下去。
  背后设计了这一切的人……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了快五千字,但是觉得写的不好又删掉了一千字,啊啊啊虐哭,明天继续努力多写!
  ☆、第46章
  第47章
  发现阿浓的不对劲,秦时心中微紧,忙道:“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少女没有回答,只用力握紧了双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想到不知名的暗处竟藏着一个试图将她推给章晟做平妻的人,她心中就不寒而栗。倒不是事情本身有多可怕,而是从动机与事情的发展经过结合看来,眼下最有嫌疑的人……
  是章晟。
  那样一个温雅有礼,风度翩翩的人……她还记得自己拒绝他心意的时候,他虽神色黯然却不失风度的样子,若此事当真是他谋划的,那当时的他岂不是一直在演戏?若当真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那他的城府又得有多深?心机又得有多重?
  阿浓实在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心目中那个最是温润善良不过的兄长会做出这样的事,或许……或许他也是被人算计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谁会这么做呢?安王妃?不,不可能,表姨母不会这么对她。安王?表姨父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阿浓咬了一下唇,没有再想下去,毕竟眼下什么证据都还没有,胡乱猜忌不过是徒劳之举。
  “阿浓?想到什么了?”见少女久久不回,秦时又问道。
  阿浓回神:“没什么,我……”
  “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事情,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
  青年的眼神幽深又专注,如同火焰一般带着灼人的温度,说话的语气更是温柔中带着霸道,莫名地叫人无从拒绝,阿浓心跳骤然失序,有些受不住地低下了跟着烫起来的脸蛋。
  她本来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可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声说了一遍。
  幕后之人分明就是想把她推给章晟做平妻甚至是做妾!
  秦时心中蓦然暴怒,几乎抑制不住杀人的冲动,只是唯恐吓到眼前看似已经恢复镇定,实则犹有些惊魂未定的少女,方才强自忍了下来。然心中到底有些不平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飞快地伸出手,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阿浓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挣扎,可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带了几分压抑与后怕的叹息:“对不住,我该早些去找你的。”
  阿浓一怔,鼻尖竟无端突然涌上一阵无法抑制的酸涩。
  明明方才还决定要自己一个人勇敢地去寻找真相,抓出幕后黑手的,可听了青年这短短的几个字,少女心中却忽然生出了无法名状的脆弱与委屈,甚至,甚至竟还有种想要赖在他怀里哭诉一番的冲动。
  这种感觉……
  阿浓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有一回随娘亲去花园里摘花,结果因跑得太快不慎摔了一跤时的场景。
  那一下确实摔得挺疼,但娘亲若是不在身边,她或许自己爬起来吹一吹伤口也就好了,可听着娘亲心疼怜惜的安抚声,她却没忍住哇哇大哭了一顿,被她搂在怀中好一顿哄方才停歇。
  那时自知时日无多的娘亲眼中泛起了泪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停笑叹:“这般爱撒娇,哪日娘要是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呢?”
  阿浓记得那时自己一边抹泪一边抽噎着说:“娘亲不在了,阿浓就没有人疼了,所以娘亲永远都不可以离开阿浓的!”
  她娘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抱紧了她,拼命点着头,将滚烫而绝望的眼泪全都无声地埋进了她厚实的小棉袄里。
  但后来娘亲还是走了,而她……自那以后,就是摔得再疼,她也没有再赖在谁怀里撒娇着喊过疼了。
  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像她的娘亲一样无条件地包容她的任性与软弱。哪怕是在待自己如亲女的文皇后面前,阿浓也做不到像个无所顾忌的小丫头一样倒在她怀里撒娇卖痴,委屈告状——不是不亲近她,而是作为皇后,姨母自己处境都甚为艰难,她不能让自己拖姨母的后腿,所以时刻都得自我警醒,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