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在这种情况下,老周家的活儿其实真心不算多,当然也就给了秀娘回娘家的机会了。
  每一次,秀娘回娘家都不是空着手的。或是带两三样点心,或是拿着三囡送给她的鹅蛋,再不然就是自个儿做的几样针线活儿,总之礼虽不重,却也多少代表了她的一份心。
  今个儿算是重礼了,她跟周芸芸讨了个小罐子,装了一斤星星糖进去。又拿了先前叫她男人帮着卖掉小香包、小抱枕得来的钱,特地绕到了村里的三奶奶家,买了一大片的豆腐干。三奶奶当初就答应过周家,但凡周家买东西都依着成本价来,秀娘是周家的孙媳妇儿,自然也有这个待遇。因此,虽看着是一大片豆腐干,实则才不过花了二十文钱。
  一斤星星糖,一大片豆腐干,这就是今个儿秀娘给娘家人带的礼物。
  王家那头格外的热闹。
  糖这玩意儿本就是精贵东西,哪怕仅仅是土红糖,也是小孩子们心中最美味的零嘴儿。至于星星糖,王家这头压根就闻所未闻。
  没听说过不要紧,秀娘耐着性子跟娘家人说这糖的稀罕之处,其实都不用细说,单是打开来叫人家一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东西有多精贵。且秀娘又多添了一句,说这糖在府城那头一斤卖好几两银子,立马就引起了王家人的阵阵惊呼。
  王家这头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分家了,如今家里辈分最长的是秀娘的曾祖母,也就是周家大伯娘的亲祖母。这位年岁已经很大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只能每日里躺在暖炕上由家人照顾,眼睛也愈发浑浊了,一口牙更是掉了个七七八八的。
  秀娘拿了星星糖过来,第一时间先喂她曾祖母吃了两颗。老人家已是九十高龄,一辈子苦过来,冷不丁的尝到了这异乎寻常的甜味儿,登时一个没忍住便落下泪来,拿干枯的手轻轻拍着秀娘的手背:“好、好孩子……”
  “糖是甜津津的,阿太咋还哭上了?”大青山一带,多半都管曾祖被的唤阿太,秀娘小时候就是她阿太带大的,感情极好。当然,事实上她阿太带大了王家多半子孙,可因着秀娘打小就性子讨喜嘴巴又甜,阿太对她格外偏了几分,她也对阿太更上心一些。
  帮着阿太擦去了眼泪,秀娘索性将罐子塞到了她手里:“阿太喜欢就拿着,我那头还有一斤呢,下回带来给其他人尝尝。”
  “说啥傻话,哪里能将婆家的东西全往娘家带?”到底是因着感动而落泪的,又不是真的伤心上了,王家阿太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语重心长的教导开了。
  秀娘连声应着,又依着阿太的话,给家里人都分了少少的几颗,当然多半还是留着的,毕竟一斤糖再多也不够几十人敞开了吃的。
  只是在分糖期间,秀娘还不住的说着周家的好话。
  “……先前还想着周家地多,会不会叫我下地干活,为了这个,我还愁了好几日呢。结果嫁过去才发觉,周家那一百多亩的水田多半都赁了出去,叫佃农种着呢。余下的那些也都有家里其他人照料着,我嫁到周家这些日子,就一天都没下过地。”
  “不单不用下地,家里像砍柴、打猪草这些活儿,我那四弟妹一人就给包圆了。不过她不大会做针线活儿,我就帮着她做些小活计儿,再多收拾收拾家里,一天到晚都松快着。”
  “我姑姑?你说她在家里干啥?我想想……地里的活计用不着她,家里的牲口家禽都是由二房那头包了,砍柴打猪草我方才说了都是四弟妹在做,灶间的活计多半是周家俩没出嫁的小妹子做了,就连针线活儿她也全推给了我大嫂。”秀娘想了又想,这才仿佛忽的想起了一般,两手一拍,“对了,她要做肉丸子、鱼丸子,这是阿奶给她的活计。不过,她总是抱怨做丸子太累人了,可这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就算有些累,也还行罢?”
  没做过的丸子的人,永远不知晓做丸子有多麻烦,连锤带打的,一开始两条胳膊那就完全是别人的。等日子久了,练出来了,才略好一些。
  王家这头从未做过鱼丸、肉丸,他们想当然的觉得,不就是小丸子吗?汤团总是做过的,能有多累?再说了,这年头别说是当人媳妇儿的,就算是心头肉的小闺女,那也不可能完全不干活。像秀娘以往未出阁时,不一样也帮着做些家事儿,顺带还帮着婶子、嫂子照顾下弟妹、侄子侄女。
  所以说,那蠢货究竟是有多懒?!
  一想到先前那蠢货每次回娘家都不住的抱怨老周家这不好那不好的,王家人的面上就讪讪的,尤其他们还不止一次的帮着出头,如今一想起那些事儿,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忽的,王家阿太开口问道:“不都说周寡妇脾气坏吗?她真的没打你骂你?”
  秀娘微微一愣,旋即侧过脸叹了一口气:“我原是不想说的,可阿奶对我那般好,我实在是不能眼瞅着姑姑可劲儿的诋毁她。其实,别说打骂了,阿奶连句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过,倒是姑姑成天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像先前阿奶给了她二两银子,她就抱怨为啥不多给一些,没叫她下地只让她做些小活计,她又抱怨为啥不干脆叫她闲着,给了她一匹细棉布料子,她又嫌弃料子不好颜色不够鲜亮……我这个娘家侄女都看不下去了,哪有这般整日鸡蛋里挑骨头的人?这不成心找事儿吗?”
  王家阿太立马黑了脸,不等她开口,秀娘又道:“就说今个儿周家小妹子分了糖,她又逼着我和大嫂将我俩的份都拿出来给她。可她也有呢,为啥非要拿我们的?我就说了要带给阿太尝尝,她还说……”
  “说啥!”
  “算了算了,其实也没啥,反正我没给她,大不了回头再被她骂一顿,她不敢打我的。”秀娘换了笑脸,笑嘻嘻的凑到王家阿太跟前,“阿太,你说这样成不成?回头姑姑再跟我要糖,我就说都给阿太了,这样剩下的就可以叫我吃了。”
  “哼,你叫她来找我要!!”
  王家这头,阿太的威信是没有周家阿奶高,人家走的就是温柔和善的路线。不过,再怎么温柔和善,身为家中最年长的长辈,还是能使唤得动家里人的。基本上有了她这话,周家大伯娘前景堪忧。
  秀娘又拿出了特地从三奶奶家买的那一片豆腐干,切成小块喂阿太吃:“我也是嫁到了周家才知晓有那么多好吃的。这个豆腐干味儿有些咸,配泡饭吃,或者干吃都成,还不费牙。头一回吃到我就惦记上阿太了,回头阿太吃得好,我下回再买。左右天气还不算太热,能放好几日呢。”
  豆腐干在三奶奶那头卖得挺贵的,不过成本价却很低,秀娘很是细心的解释了一下这里头的情况,强调自己也买不起太贵的东西来孝敬阿太,幸好大嫂和周家妹子教她做了新鲜花样的香包抱枕,卖的钱虽不多,买豆腐干倒是尽够了。
  其实,没人在乎礼物有多贵重,重要的还是那一份心意。
  看看秀娘,再想想嫁出去多年的周家大伯娘,王家人心头颇不是滋味。作为娘家人,他们先前从未怀疑过自家嫁出去的闺女,因此也就尽信了闺女在婆家过得不好。先头春耕时,故意去周家闹事,非要叫他们派人过来帮家里春耕,其实就是为了争那口气,趁着秀娘还未出嫁,叫老周家收敛收敛,别作践了他们家一个闺女,还要再作践另一个。结果……
  呵呵。
  因着一斤星星糖并一大片豆腐干,王家人在心里将周家大伯娘卖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同样得到了星星糖的二房就和谐多了。二伯娘留了半斤给自己,剩余的全给了三囡,毕竟三囡馋嘴压根就不是秘密。俩儿媳妇儿也知晓这事儿,却甚么都没说,这当娘的心疼自家闺女本就寻常,不然你还指望她将儿媳妇儿看得比闺女还重?做梦罢。
  大河媳妇儿和二河媳妇儿也不曾卖了那糖,只小心翼翼的拿罐子封存着,得闲了才尝那么两颗,心下更是惦记着回头等开了怀生了娃儿,拿这糖给娃儿吃。
  所有人中,最不在乎星星糖的自然要数周芸芸了。吃得最开心、最没心没肺的,却是当数三囡了。
  三囡是真好吃,且她完全不明白何为节俭。事实上,她最初肯花费心力饲养大花,完全是因为她想吃大花下的鹅蛋。若单是这般,兴许闹到后来,她自个儿也就乏了。偏生,她身边还有个周芸芸。
  养鹅能吃鹅蛋,多养几只鹅就能敞开了吃鹅蛋,养上一大群鹅除了自个儿敞开了吃鹅蛋外还可以卖钱换吃的,再添几只羊羔子回头挤奶吃鸡蛋糕,之后……
  周芸芸就是拿三囡当做磨磨的傻驴子,只要往她眼前吊根胡萝卜,她就会可劲儿的往前头走。也亏得二房的人愿意跟三囡一起同甘共苦,要不然谁也不知晓周芸芸之后会不会再撺掇三囡干其他的事儿。毕竟,光有鹅和羊没啥用,最好是将所有的家禽牲口都养一群,到时候才能想要啥就有啥。
  当然,就算被撺掇着干了这些事儿,可三囡一直都挺自得其乐的。比起早年间,嘴里淡出个鸟来,如今的日子累虽累了点儿,可好歹没亏着嘴。
  这不,如今的三囡,每天必吃一个烤鹅蛋或者蒸鹅蛋,再早中晚不停歇的往嘴里塞糖,或是最普通的土红糖,或是周家阿奶从府城带来的各色糖果蜜饯,再不然便是周芸芸给她做的冰糖和星星糖。
  总而言之,在外头看来三囡每日里累得要死,可她自个儿却是开心得要命。尤其她每日去村里河边唤大花它们回家时,总会揣上一兜的零嘴,糖果蜜饯、瓜子核桃等等,每回看到她过去,村里的小孩子们都会自动自发的跟成一溜儿,哪怕吃不着,瞅上两眼也是好的。
  在村里所有孩子们心中,三囡是最值得羡慕的。
  这天下半晌,三囡再度去了村里,胸前的兜里揣了个小罐子,时不时的就打开盖子往嘴里倒几颗,等她到了河边,身后已经跟了一溜儿的小孩崽子,皆纷纷咽着口水眼巴巴的望着她。
  三囡蹦蹦跳跳的往河边走着,忽的脚步一顿,忙把手里的小罐子往身后一藏,警惕的望着前头。
  前头,周大囡刚从河边洗了衣服回来,扭头就看到三囡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登时忍不住心头泛酸,想着若是这衣裳穿在自个儿身上该有多美,结果就看到三囡把小罐子一盖,忙不迭的往身后藏。
  周大囡气道:“你真是干啥?我会抢你的吃的?”
  “那谁知道?”三囡嘟着嘴,一脸警惕的望着她,“问你娘要去,大伯娘有的是糖,她分了足足两斤,大堂嫂还给她了!”
  “她有糖?”周大囡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那衣裳呢?你穿的衣裳,她可有?”
  “有啊!”三囡是个老实孩子,一见周大囡的确没有跟她抢糖的意思,当下就放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回答道,“过年的时候一起都做了,后来阿奶忙起来就懒得管这些事儿,拿料子直接发了下去。大房分得最多了,足足五六匹呢,都是花花绿绿的,贼好看了。”
  “五六匹?都是细棉布?”周大囡犹有些不信。
  三囡点了点头:“粗布是年前就发了的,叫让做厚衣裳用。细棉布发了五六匹,还有两匹不知道甚么的料子,瞧着颜色格外的鲜亮。就是我娘懒得给我洗衣服,挑的都是黑黑灰灰的色儿。好看的都叫大伯娘挑走了,可挑走又咋样?就没见她用过。”
  尽管三囡并不喜欢穿花布衣裳,可她的审美还是跟常人无异的,反正花花绿绿的就是被灰扑扑的好看。只是,为了省心省力并且不挨骂,她还是选择穿灰扑扑的衣裳。
  周大囡初时不信,可一想到正月里在镇上巧遇她娘的事儿,登时就迟疑了。
  三囡这头,许是说得痛快了,觉得周大囡没啥威胁,又忍不住打开罐子吃了几颗糖,随后才边吃边道:“要我说,花布衣裳算啥呀?三山哥那衣裳才叫真的好。大伯娘才瞧不上阿奶从府城带来的花布料子呢,她给三山哥都是从成衣铺子里买的衣裳。哎哟,你是没瞧见哟,三山哥那衣裳才叫好看呢,听说要一两银子一身,怪道那么好看,那做工比大嫂好得太多了。”
  靠手艺吃饭的人,跟在农家绣工不错的哪里能比?两者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况且,大堂嫂她翻来覆去就只会那几个款式,哪怕针脚细密,那也救不了土得冒泡的样式。
  不等周大囡开口,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的三囡自个儿就说开了。
  “你娘咋那么有钱呢?她给三山哥买了好多的东西,衣裳还不算啥,统共也就几身,算在一道儿也才几两银子。你是不知道呀,她上回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特别大特别结实的大木桌子,说是特地从府城送过来的,一张桌子就要好几辆银子。还有笔架子,可漂亮了,说是甚么腾甚么跃的,秀才用的东西。对了,她还买了好多书,我一点儿也看不懂,可我三哥说,书都是很精贵的,寻常人买不起。”
  三囡一面叨叨着一面努力回想着:“反正大伯娘说了,那些东西都是府城的读书人用的,用了保准考上秀才。哎呀,她咋那么有钱呢?我咋一文钱也存不下来呢?”
  其实,去年间,三囡还是攒了一笔钱的,数量还不少。问题是,今年她的鹅蛋越来越多,不在是几文钱几文钱收入了,而是每隔几日由她爹拉着送到镇上、县城卖给菜市口、酒楼等处,基本上每回都能入账一两百文。只是,这钱是到不了三囡手里的,因为她叮嘱过她爹,回头看到卖鹅崽子的就买回来,不然就帮她攒着回头买羊羔子,还有就是瞧见甚么新鲜吃食了,不拘是啥,只管买来带给她。
  如此一来,这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她的鹅群倒是又增加了为数不少的新成员,好吃好喝的也没少得,可惜铜钱却一文都不曾瞧见。
  所以说,她对周大囡说的这番话全是事实。
  最后,三囡总结道:“反正大伯娘贼有钱了,她手里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一堆,光见她往屋里搂,也没见她用过。我看呢,全家没人比她更有钱了,除了阿奶。”
  周大囡听得眼睛都红了,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完全不怀疑三囡的话。倒不是说有多信任她,而是三囡打小就泛傻气,瞅着就不聪明,说了那么多且句句听着都像是真的,前后也没有任何矛盾,周大囡深以为,这就是事实!
  见周大囡猛的红了眼圈,三囡有些不敢说话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道:“大姐,你在丁家还好吗?嫁出去那么久了,你咋就没回家瞅瞅呢?三嫂子就老回娘家,今个儿还去了呢,你嫁得比她都近,咋连过年都不回来瞧瞧呢?”
  “我……”周大囡怔住了,出嫁女但凡不是离得很远,正月里都会回娘家瞅瞅,可她却不敢,或者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家。
  三囡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上回,我还听到大伯娘跟大伯说,要是咱们大囡还在咋咋咋的,她老想你了,你咋不回来呢?是不是老丁家的人欺负你?不叫你回来?隔得那么近呢,你倒是偷偷摸摸溜回来一趟也好。我以前是不大喜欢你,可好歹是一家人,只要你别惹阿奶不高兴,没人会赶你的。”
  周大囡沉默了半晌,忽的拿袖子狠狠的一抹眼泪,发狠道:“你还拿我当一家人看吗?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
  “为啥呀?”三囡傻眼了,一脸的不解和茫然,“就算你以前总是爱抢我的东西,可好赖咱俩也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我咋就恨你了?我还记得,以往小时候二姐都不爱理人的,只有你每日里带着我一道儿玩,帮我穿衣服给我梳辫子,就算我俩常常吵闹,可哪家兄弟姐妹不是这么过来的?那会儿,咱们不是都还小吗?”
  见周大囡不说话了,三囡猛的一拍脑袋,道:“你先等等,我回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你别走啊!”
  不等周大囡回过神来,三囡已经窜了个无影无踪。片刻后,她背了个小篓子,喘着粗气回来了。
  “给!”三囡把东西连带篓子一并给了周大囡,“这是我家鹅囡囡下的蛋,我给你装了足足十个呢,你先吃着,下回我再给你拿几个。还有这个……”
  三囡跑回家时,正逢周芸芸做了好吃的给胖喵俩口子加餐,见她没命似的瞎跑,就随口问了一声。得知周大囡的事儿后,周芸芸难得沉默了会儿,回头就进屋拿了两块布,叫三囡捎带给周大囡,她本人就不过去了。
  “……给,这是阿姐给的,她不大喜欢出门,就叫我捎带给你。”
  周芸芸知道周大囡是甚么德行,直接没给吃的,拿的是两块格外辣眼睛的大花布。料子不算很大,可也足够给周大囡做两件夏衫了,虽说周芸芸瞧着辣眼睛,可她觉得周大囡会喜欢的。
  接过了东西,周大囡起初只是傻傻的愣着,片刻后却是蹲下身子失声痛哭。
  其实,她到如今也不知晓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事儿。那年冬日里闹狼灾,她是真的害怕啊,说她胆小如鼠也好,说她怂也没事儿,可她真怕啊。别说实打实会死人的狼灾了,就是夏日里打雷她都能吓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这怨她吗?当然,她也明白当时自己的举动伤害了家里人,可她是真怕,那种怕到心都要跳出来的害怕,要是不走,她觉得自己绝对会吓死在家里的。
  于是,她跑了。
  李家当然不好,她明白的。这不,后来想尽法子回了周家,却冷不丁的发觉,才离开了半年的周家,显得是那样的陌生。然而那个时候,她又做错了,明明应该乖乖的认错道歉,偏生她觉得自己在外头吃尽了苦头,而家里人却过得好好的,她伤心了她委屈了,她就……开始作死了。
  当然,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说她这个不该,那个不该,却没人告诉她究竟应该怎么做。
  胆小的人其实反而容易出错,且一旦出错就会错上加错。要是当时能有人让她真正冷静下来,兴许事情就不一样了。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等嫁到了丁家,她是真觉得天都塌了,尤其她从丁寡妇口中得知,将她送到丁家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亲娘周王氏,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回到周家跟她娘同归于尽!
  如果说,连两个堂妹都知晓惦记着她,那周家其他人呢?她的亲爹亲娘亲哥亲弟呢?
  她爹脾气坏,基本上就是那种你要么听我的,要么就闭嘴,素日里干活倒是麻利,却绝对不会费劲儿想事儿,更不会惦记她这个早已嫁出去的闺女。
  亲娘就更不用说了,要说在她心目中,整个老周家谁最歹毒,那决计非她娘莫属,哪怕她先前嫉妒过周芸芸,也怨过周家阿奶偏心眼儿,却从未想过她的亲娘会害她至此。甚至害了她还说对她最好,天天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嘴里说着没钱,却给三山子买一堆贵得离谱的东西。
  还有她的哥哥和弟弟,大哥打小就不爱理她,二哥娶了新媳妇儿,三弟的日子过得比镇上的人都好,每日里穿得人模人样的从村里走过,却连正眼都不往她身上瞧一眼。反而是她两个堂妹,先前闹得这般厉害,如今却还惦记着她……
  周大囡一气哭了许久,抬眼时才看到三囡也蹲了下来,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当下,她心头一暖,哽咽的道:“你真的已经不恨我了?是我害死了你的小花。”
  三囡微微一怔,想了一会儿才面色古怪的道:“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小花是死了,肉也吃了,后来阿奶也拿钱给我叫我再去买一只。对了,我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心疼坏了,才那样骂你的。可事情过了就是过了,我还能为了一只鸭子,真的恨你一辈子?”
  说真的,当时三囡是真的恨死了周大囡,毕竟那是从小到大第一回从周家阿奶手里得来的礼物。且还是归她一人的,大花小花下的蛋全是她的。恰好当时,小花刚下蛋不久,她才吃了几个,小花就被周大囡坐死了,别说当时她年岁还小,换做村里任何一个妇人,也没法接受这种事儿。
  可甭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气得再狠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散去。
  如今三囡养了一群鹅,好几百只呢,每天光鹅蛋就能收至少两百枚,再叫她去想从前的事儿,她却是连小花长甚么样儿都不记得了,反而小时候被周大囡照顾的记忆愈发清晰了。
  周大囡和三囡相差六岁,乡下地头姐姐带妹妹是常事,三囡其实就是被周大囡带大的,基本上从断奶以后,就是被她进出背着、抱着。至于周芸芸,当时还是原主,她性子比较安静,除了偶尔会偷偷溜到山上去外,多半时候都是乖乖的待在家里,既不需要别人照顾,也学不来照顾别人。
  这其实是多半人家中老二的表现,毕竟老大要照顾小的,小的则需要照顾,排行中间的老二既容易被人忽略,同时也不会被寄予太高的厚望,属于活着不累但极少能得到关爱的那一种。
  当然,原主的情况例外,她是周家阿奶的心肝宝贝儿,只是因着性子问题跟姐妹玩不到一块儿去。可以说,在周芸芸穿越之前,周家这边男孩子一波,女孩子则是周大囡和三囡算一波,原主自成一派。
  先前没想起来,三囡也没说啥,如今仔细一想,她却是愈发念着大姐的好了。
  “唉,你要是没嫁出去就好了。”三囡学着大人的样子,叹着气道。
  周大囡心下一痛,当初她出嫁是怎么回事儿,三囡兴许不知道,可她自个儿能不明白吗?想说甚么,又发觉自己甚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不言不语。
  三囡又道:“其实我是觉得你配不上孟秀才,可你也不能回头就换了那么糟心的人家罢?老丁家有啥好的?人丁那么少,不知道究竟是倒霉催的,还是身子骨不好,回头忙起来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他们家都穷成那样了。你呀,当时就是太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