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消魂
  这些人真是太狠毒了!
  我饮尽杯中茶水,借以缓解因为压抑悲哀而引起的咽喉疼痛,仰头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心里深恨八爷党徒,他们自以为聪明,做得隐秘,这样深挖坑,搭天梯害人,难道不怕遭报应么?我再也不想看到这几张让人厌恶的嘴脸,也懒得与他们告辞,起身就走,心中悲愤难忍,和着下楼的步伐,一字一顿,把那回旋在心中许久的话儿朗声吐出:“欠命的命会休,欠债的终须还,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我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晃悠着,不知该干什么,连四爷也无能为力了,我能干什么呢?既不能救他出来,就是我有这个能力,十三恐怕也不愿出来,他那样至诚至孝,光明磊落的一个人,遭人陷害,被他所敬爱的父亲辱骂厌恶,大概死得心都有了吧!
  小十七驾车追上了我,送我回到了四爷府,小十七似乎对我刚才的事情有所察觉,临别一再叮嘱我:“你再出门最好带个跟班,无事尽量少出门。自己保重,其他的事情有我们呢!”
  “我们?”这个我们指谁呢?是美人九与十四阿哥?还是冷面王呢?
  我忽然想道一个问题,他这样与八爷党厮混,终究不是好事,又不方便直言,便装做随意的问:“我与你的折扇与荷包怎么总不见你用?不喜欢么?如果不喜欢就还我好了!”
  小十七马上分辨:“怎会不喜欢?我喜欢的紧,每天都带着,无事也会看几遍。”
  我见小十七扯远了,怕他说出我所不能回应的话语,连忙与他告辞进府,小十七的声音穿入我的耳中:“你放心,上面的诗句,我记得真真得。”
  晃到师父书房站了一会儿,师父问我何事,我支吾说没什么事儿,不过看看小满在读什么文章。忽然明白,师父与四爷为什么不愿告诉我有关十三的事情,谁也帮不上忙,多一人知道,不过徒增一份烦恼罢了。
  我总以为我来自现代,知道结果,可以应付一切,可以承受一切,谁知道过程却是如此艰辛与痛苦。我知道结局尚且如此的痛心与绝望,十三什么也不知道,他该怎样度过这漫漫的熙朝岁月?
  我悲哀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人力的渺小。心灰意冷,回屋倒头便睡,也不知是做梦,还是我思绪飞转,现代的,清朝的人和事在脑中打架,混混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人懒懒的不想动弹。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我发疯的想念现代的一切,想念现代的和谐平等,想念现代的自由自在。想念孤苦无依的母亲,不由泪流满面,哀哀的哭泣一阵,想到和同学朋友们一起学习疯张的那些快乐往事,以前觉得苦到及至的事情,现在想来也觉得是那样的幸福甜蜜。不由又会心的笑笑。
  师父劝慰过我,也骂过我,我当时总是默不出声,虔诚的接受师父的训导,可是,过后依然是我行我素。懒散嗜睡,痴痴傻傻,混吃等死一般。我明白我如此行经有害无益,可是,整个人犹如魔怔一般,不能自控。
  师父最后没辙了,不得不低声下气的问我:“你是不是想去十三府?我想办法送你进去可好?”
  我缓缓摇头:“不,我不想去!”
  “为什么?你这样作践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要挟师父,要师父替你想办法进十三府么?”
  “师父您别误会,我绝无要挟师父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心灰意冷,累了,倦了,不想再抗争了,想放逐一下自己,您且不要管我,忙您自己的事情要紧。”
  “你真的不想见十三爷吗?你想清楚了,预备从此撂开手吗?”
  泪水潸然而下,我吸吸鼻子,无助的看着师父:“我当然想见,可又怕见,师父,你说我见了十三能为他做什么?又能对他说什么?让他再度荣宠非常吗?我没这个能力;服侍照顾,他有娇妻美妾无数。难道我能再像以前那样劝他说,他皇阿玛骂他是因为爱他吗?他要振作,须靠他自己,我根本就帮不上忙。”
  师父点头叹息:“这样也好,你既然能如此看的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正发愁要如何告诉你才好,现在看来,你既已经看穿,不想掺和了,那我也就不必告诉你了。也不必为你日夜揪心了。”
  我听出师父话有蹊跷,心内惊慌,脱口而问:“十三又出了什么事么?”
  “四爷昨个告诉我,他已经进府去看过十三爷了,十三爷自从接了皇上的上谕,便在府里日日卖醉,据说,吐血的病疹又犯了,一双腿也红肿发亮,连走路也困难了。也不肯喝药治疗,还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何人不见,喝酒度日,再这样下去,不光腿保不住了,就连命我看也难以保全。唉!可惜了,十三爷那样的文武全才,真可谓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眼见就要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唉!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呀!”
  “你既已看开,就好好歇着吧。师父不扰你了。”师父不理我的惊讶与哀痛,边叹息边走出门去。
  我与十三一路走来。点点滴滴在心头,叫我如何看得开?不由泪如雨下,心痛难当,哀怨丛生,心里恨恨的埋怨那十三太过薄情,“你为什么这样不珍惜身子,难道你眼里就除了那高高在上的康熙帝就没有旁人了么?康熙抛弃了你,你就不活了吗?对我的许诺都忘了么?难道我平日的一颗心都白操了吗?你若有个好歹,剩我一人,你叫我孤孤单单如何活得下去!”
  我越想越哀伤痛楚,惶惶无计,惟有哀哀痛哭,只哭得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除了悲伤就是流泪,我已经被康熙虐的身心俱疲。似乎,我总在安慰十三,我会说的劝慰话都说完了,我这里已经技穷词尽了,可十三的苦还没到尽头。我的心境一下子老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折腾了,我已经熬不下去了。可是,康熙似乎还玩得正带劲。可见,皇帝并不是人人能做得的。
  我整个人心力憔悴,心智昏聩,除了呆坐就是发呆。给饭就吃,梳洗全由人代劳服侍,真真成了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我的放纵,彻底激怒师父,这天我正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蚂蚁打架,师父带着小满、二丫头、小鱼儿、小朵儿来了,“思盈,你过来,师父有话要说。”
  我依言起身走近师父:“思盈聆听师父教诲。”
  “师父没什么好教诲你的。不过来与你说一声,我明天要回江南去了,他们四人我没法子带着,小满、二丫头是你岳家人,你再没心情也要对他们照顾照顾,小鱼儿、小朵儿两兄妹是你买的人,你要么自己接着照管,要么由师父帮你处理了,或卖或是送他们回他们父亲身边都好。反正我再也不耐烦帮你照管了。这都是你的责任,师父明天就走,时间紧迫,何去何从你快点拿个主意。晚了,恐怕师父就没法帮你这最后一个忙了。”
  我闻言吃惊的看向师父:“师父要回江南?您不要我们了?四爷知道么?”
  小朵儿在我问话的同时扑向我,抱着我的腿哭倒在地:“姐姐千万不要卖了我,也不要送我回爹爹那里,他一定又会再把我给买了。小朵儿听话,我现在已经会吊衣裤褊了,不信你去问张妈妈,她今天还夸我聪明肯学,我以后还会学会做很多事情。姐姐,求求你,留下我,我死也不回去。”
  二丫头连忙哄劝着小朵儿:“小朵儿别哭了,姐姐最心善了,决不会卖你的,也断不会送你回去。”二丫头劝着说着,自己也抹起了眼泪。
  她们说的可怜,哭得凄惨,心疼的我也泪如雨下,哽咽难言。我搂搂小朵儿:“朵儿放心,姐姐讨饭也绝不会卖你。”
  师父等小朵儿住了声儿,才又继续叙说:“正是四爷让我走的,十三爷病入膏肓,眼见不起,四爷黯然失魂,心灰意冷,说我即便有经天维地之才,留此也无有用处了,打发我明日还乡去了。”
  四爷怎会如此行事?我万难相信,口不择言的怪罪师父:“师父您怎么不劝劝四爷?您怎么能放弃?四爷怎可如此行事?他怎么能灰心?连您们也不讲信义抛弃十三,十三将来要指靠谁呢?”
  师父显然被我的胡言乱语气的不轻,手指着我不怒反笑:“你好,真不错,是师父的错,没把你教好,让你这样不知好歹,胡乱怨人。不说反省反省自己,还倒打一耙,你这话透着奇怪,我们怎么不讲信义了?四爷也是人,不是神,他怎么就不能灰心?许你与十三爷放纵,就不许四爷与我灰心吗?”
  我见师父动气,慌了手脚,怯怯的拉着师父的衣袖摇晃:“师父,你是说笑的吧!”
  “师父几时开过玩笑?四爷还送了我五千两银子做安家费,现在房中,不信自各看去。”
  师父房中果然有几箱东西,师父的药箱衣箱都已收拾停当,李卫那小子眼圈红红的,显然偷偷哭过。见我来了,眨巴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睛求我:“思盈姐,你劝劝师父,好好的干嘛要走呢?”
  我欲哭无泪,他们真的决定散伙了,冷面王如果放弃夺位,历史岂不要重写?这样一来十三不但在熙朝难以翻身,就是改朝换代也落不了个好,毒蛇九敢公然在大街上掳我,焉不知将来他当了道,会嚣张到什么地步。到那时十三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我大不了一死,或许就回现代了。十三一家该如何存活?只怕十三想平平安安善终也成奢望了!
  “你们怎么这样不负责任?”我又一次失了分寸,喊叫出声。
  “我们应该对谁负责吗?你们自己都不对自己负责,我们凭什么对你们负责?你倒说说理由?”师父冷言反问我。
  “我。。。师父,求您了,不要抛下我们!”我被师父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无奈只有拉着师父的衣袖哀哀的哭泣。
  师父长叹一声:“不是师父抛弃你,是你自己抛弃自己!你如此萎靡不振,放任自己,你自己说说看,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死去得父亲吗?令尊一生清廉,拼着一死,就是要直刺官场的昏聩,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你呢?不思进取,自怨自艾。你也对不起师父我十几年对你的教导与栽培,枉费我教给你满腹诗书,韬略筹谋。更对不起压上身家性命,帮你报仇的十三爷与四爷。最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这些年来吃得苦,受过得罪。也辜负了这群相信你的弟弟妹妹们,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他们又去靠谁?你醒醒吧,好好想想吧!”
  是呀,我这样怨天忧人,不但与事无补,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我一身还担着弟弟妹妹们生机,如果让奸人得志,我爹爹岂不白死?到时候,或许我想好死也不能够了。师父骂得对,想想我这些时日都干了些什么?我哪有资格责备别人?我悔恨难当,拉着师父哀哀哭泣:“师父我错了,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该怎么办呢?师父你教教我。”
  师父见我哭得可怜,不得不出言安慰我:“唉,怕了你,有时真叫人恨的咬牙,还不忍心与你生气,好啦,别再哭了,师父都让你哭乱神了,若叫你父母知道你这个样子,不知该心疼成怎样了。你若愿意振作起来,师父有法子令四爷改变初衷,回心转意。”
  “可是,师父,四爷那样刚毅果敢的一个人,已然下了决心,如何轻易能够改得了心气?”
  “苏秦当得六国宰相,难道师父我就说不动一个四爷吗?”
  师父一贯谦逊低调,难得像今天这样自负一次。这都是我的过错,使一贯话说三分的师父破了功。看起来师父依然宠我,比宠弟弟小满更胜几分,我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