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太子不明白薛夷光这句话的意思, 道:“让他们卖羊肉吗?”太子并不了解羊带来的价值,在他的印象中羊最值钱的也就是他身上的一身肉了。
  薛夷光摇头, 她当然清楚大魏很多人都意识不到羊这个动物的价值,毕竟现在对羊毛和羊绒制品的纺织并不发达,虽然很多地方也会进贡一些羊毛制品,如羊毛制成的地毯等等,而且十分华美,但是这也仅仅只用于有钱的人家,对于百姓来说羊毛制品,也别是好的羊毛制品并不普及,而且相比较更多使用羊毛制品的胡族,大魏的羊毛制品更少。
  “不是,是羊毛和羊绒。”薛夷光摇头道:“我有可以纺织羊毛和羊绒的方法,羊毛和羊绒很保暖, 将它们制成衣物, 会被百姓所接受和喜欢的。”在后世, 羊毛和羊绒制品极为丰富, 很受大家的喜爱,毛衣更是每个人都有的衣服。
  “纺织羊毛?”太子想到羊毛织成的地毯, 他东宫中也有, 很多都是从波斯来的, 但是他觉得如果将地毯那样质地的东西当衣服穿上,似乎总感觉有些怪异, 波斯地毯贵重,在大魏都是极为抢手的东西, 但是据他所知波斯地毯昂贵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它复杂的制作工艺。
  正是因为这复杂的技艺, 才使波斯地毯昂贵和舒适, 但是同样,除了波斯地毯外,他并没有见过太多好的羊毛制品了,特别是据他所知胡族人身上穿得一些羊毛衣服,很是粗制滥造,这样的东西在大魏应该是不会受欢迎的,而且羊毛的价格并不便宜,有这个钱,很多人会选择买一件棉衣。
  “你确定羊毛纺出来的衣物会有人愿意穿?”太子没有一味地认同薛夷光的观点,他毕竟是以这个时代现有的技术去看待此事,所以有些顾虑才是正确的。
  薛夷光也知道太子的顾虑正常,也跟着解释道:“会有人愿意穿的,最起码在春秋季节偏冷的时候,将毛衣穿在里面会很保暖,我回头先给您做出一件来您看看好不好我们再讨论这件事。”薛夷光还是喜欢拿事实说话,其实对胡族的策略她想过很多,黄四娘的到来,才让她决定在纺织品上下公夫,以羊毛作为交易的重点。
  “好。”太子也没有着急,他知道薛夷光总是有稀奇古怪的点子,他感觉这次小姑娘一样会给他带来惊喜,但是他还是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胡族的贫穷和喜欢落后,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当地的情况不适合种植粮食吗?”
  太子的这个问题让薛夷光一下子愣住了,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看着小姑娘有些懵,太子叹了一口气道:“胡族天性和一些游牧民族很相似,他们不喜欢辛辛苦苦地种植,因为种植粮食要付出的辛苦太多,他们很多人吃不了苦,也不愿意吃苦,和我们的百姓每日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怎么让粮食丰收,自己成为富户不一样,很多游牧民族的人很懒散,他们不想要生产,就想得过且过,有粮食了就吃,没了就饿着,快饿死了,就去抢别人的,因为比起自己种地,抢夺来得更快更容易也更省力。”
  “这就是胡族人的劣性。”太子说道:“你觉得你告诉了他们养殖羊群,纺织羊毛等工艺,他们又真的愿意去生产吗?”
  太子看着小姑娘被自己说得有些懵,越来越惭愧,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虽然自家小姑娘因为对陈清和和胡族处置在大魏传出了诸如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但是只有太子知道小姑娘是个很单纯的人,在小姑娘心里,她总是以最善良的态度来看待事情,把人性想得太好,很少去考虑人的劣性根。
  “我觉得会。”薛夷光思索了半天,她确实很惭愧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如果静下心来思考,她还是会选择会这个答案。
  “哦?为什么?”太子感兴趣地问道,看着小姑娘没有改变立场,太子的嘴角轻轻勾起,他喜欢这样坚持己见,有自己思考,而不是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飘忽不定的人。
  “很简单。”薛夷光说道:“因为人往高处走,这些胡族人不是不想自己的生活更好,他们也羡慕胡族的那些贵族,但是他们的出身和姓氏限制了他们的发展,可是他们依然羡慕,很多胡族人好战的原因就是因为只有在战场上立了军功,他们才能够改变自己的地位和家境,这点和大魏很相似。”只不过大魏除了军功立身外,还有科举制度,有礼仪传承,这就是大魏比胡族更为强大的原因。
  “他们底层的百姓因为没有上升的途径,所以日子过得都差不多,他们都一样没钱,一样穷,没有了对比,也就没有了上进心。”薛夷光说道,胡族的等级观念很强,对于普通的胡人来说,贵族和他们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很难去弥补,正是因为太难成为贵族,在他们心中他们和贵族是分开的,他们不会拿自己和贵族比较,剩下的那些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他们相差都不多,自然也就没了对比,或者应该说没了攀比,这也就没了上进心。
  攀比一直都是一个贬义词,但是有些时候适当的攀比也是需要,这样会督促一个人的上进心,有了对比,才知道差距,人都想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只要有一个人过得比周围的人富裕,剩下的那些人也会想要迎头赶上,想要比这个人更富,因为他看到了富裕带给他的利益和生活多么美好。
  胡族和大魏不一样,胡族等级划分严格。大魏就不一样了,层级很多,而且只要努力就能够改变命运。比如佃户想要通过努力买了土地,成为自耕农,自耕农又想要通过努力买上一头牛,这样他们就会慢慢地有钱,成为地主乡绅,接着这些乡绅们又开始想要改变家族的地位,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去读书,希望子孙后代能够改换门庭,考科举,金榜题名,这样他们就成农变成了士,踏入了官场。
  但是胡族,想要成为贵族,太不容易了,他们没有科举,只能通过战场上的功勋来改变自己的地位,可是又有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呢?
  “我虽然不能让胡族的普通百姓成为贵族,但是我可以让他们变得有钱。”薛夷光说道:“当他们有钱之后,他们就会明白有钱的重要性。”她记得很清楚,前世的一些游牧民族在认识到了钱的好处后,也开始去赚钱,当然这些很多都是走歪门邪道,但这和当时国家很多大的背景是相关的,因为国家给予了他们很大的扶持,但是如今他们不一样,他们和对方只是邻国,甚至还是多年的敌国,怎么可能容忍他们打别的什么主意。
  “再说,若是他们真的不愿意从事纺织,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被强制去学。”薛夷光说道:“胡族的贺楼宇不是傻子,他知道我提供给他的技术,会给胡族带来多大的利益,即便他们的族人不愿意,贺楼宇也会逼着胡族人去学的。”
  “其实他的野心才是最大的。”太子冷笑道:“他比胡族任何一个可汗,比他的父亲贺楼渊要野心大得多。”他之前倒是小瞧了贺楼宇,从在薛夷光这得到贺楼宇想要从开边市之后,太子就知道贺楼宇的野心在什么地方了。
  其实之前,太子不是不知道贺楼宇的野心,只是比起更能沉得下心,不会随意妄动的贺楼宇,贺楼渊还有贺楼轩就像是两条疯狗一样,经常滋扰边关,让边关的百姓饱受其苦。若是只从野心上来说,太子情愿选择贺楼轩也不会选择贺楼宇,因为胡族越休养生息,在国力上越强大,越是对大魏的威胁。
  但是太子之所以还是选择留下贺楼宇,是为了边关的百姓。大魏北疆的百姓饱受胡族侵扰之苦,太子不想让百姓再受苦了,北疆的百姓同样也需要休养生息,战争劳民伤财,受苦的永远是百姓。
  在这点上,薛夷光倒是同意太子的看法,贺楼宇看上去在她面前纯善地为胡族百姓着想的样子,一副为国为民纯善的样子,但是贺楼宇要是真的纯善,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贺楼轩,怎么可能在贺楼轩还有贺楼渊的夹击下依旧在胡族保有这么大的势力?
  如果说贺楼轩和贺楼渊的野心是流于表面,想要单纯地获得胡族领土的扩大,以及掠夺来的钱财和通过战争来提高自己的威望的话,那么贺楼宇的野心就是隐藏在最深处的,贺楼宇的野心是想要胡族真正的强大,让胡族不仅在军队上强大,在经济,文化,技术上都强大,成为真正的强国,而不是像现在的胡族一样表现强大,内里不堪一击。
  “他想要胡族强大,所以和我们互市。”薛夷光笑道:“我们同样也可以通过互市,彻底将胡族变成我们的。”
  太子听到这话后,眼角的笑意更加明显,道:“说来听听。”
  “我们可以通过互市借机向胡族输出大魏的文化,我觉得若是想要彻底统治一个民族,不仅仅只是军事上的统治,更应当是文化上的统治,就如同当年的鲜卑族融入汉人,最后鲜卑销声匿迹了一样。”薛夷光道:“鲜卑的例子告诉我们,统治一个民族最好的方法就是民族文化的融合或者说是文化统治。”
  “在互市中,我们可以借机更好地宣传大魏的文化,让他们学汉字,说汉话。”薛夷光说道:“我记得胡族是没有文字的,这样我们的文化更容易被尊崇,被接受,因为我们的文化更加完整,更加包容,更加和平,这也是我们的文化更容易被其他民族接受的原因。”
  “如果有朝一日,胡族的百姓都在说汉话,写汉字,那他们究竟是胡族人,还是大魏人呢?”薛夷光笑着对太子问道。互市对贺楼宇是机会,对大魏更是机会,“随着互市越多,两族通婚也越来越多,当通婚越多,胡汉两族的血统都有的新胡族人成长起来,他们说汉话,写汉字,这些人再过个两三代,他们到时候也就变成了魏人。”
  这就是文化让的侵略和融合,能彻底占领一个地方,必然要做到文化的融合,因为文化代表了太多,比如宗教信仰,比如思想理念,等这些都一致的时候,才算是彻底统治了这个地方。
  “确实如此。”太子点头称赞道:“说得不错。”
  薛夷光其实很清楚,文化统治的理念古人早就有了,太子显然也有这个概念,只不过她不明白太子这样考教她是为何?
  “没被贺楼宇骗了就好。”太子轻笑道:“贺楼宇伪善,他不是什么好人,别太听他的话。”
  薛夷光听后心中有些微囧,她就是在再傻,也不至于相信贺楼宇是个好人,贺楼宇是个合格的君主。合格的君主,就注定了和好人二字无缘。
  “在您心中,我就这么容易被骗?”薛夷光问道。
  太子看着小姑娘连阿绎都不叫了,连称呼都换成了您,救知道小姑娘生气了,赶紧哄道:“怎么会?我们阿瑶这么聪明,怎么会被贺楼宇那样的人骗了?他哪里有资格骗我们阿瑶,就是骗了,也会被我们阿瑶一眼看穿。”
  薛夷光被太子哄得连原本佯装怒气的脸彻底绷不住了,笑出了声,虽然看着太子还是拿小时候哄她那种语气,很幼稚,但是她却觉得更难得,太子不会哄人,却愿意哄她,虽然语句僵硬,但是她还是觉得开心,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才觉得开心。
  太子看着小姑娘不再生气,笑了出来,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不是会哄人的性子,可以说除了薛夷光外,他就没哄过人,他说的这些话,还都是听他父皇小时候哄永淑的时候说的话,没人教他怎么哄心上人,他只能还用之前的那些哄人的手段。
  “逗你玩儿的!”薛夷光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有些事情我想要和阿绎说一下。”
  看着薛夷光收敛了笑意,太子知道此事应该很重要,也正了正神色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只管做,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的想象合理,我都可以支持你。”
  “我有一种改良织布机的方法,可以提升原来织布速度。”薛夷光说道。
  太子很清楚,如果只是织布速度有一些小幅度的提升,是不足以让薛夷光这么正色和自己说的,太子深情端肃地问道:“能提高多少?”
  薛夷光答道:“七到八倍的样子,具体不敢保证,这个是理论上的,具体还得要等机器作出来后,试一试才知道。”随后薛夷光将自己在路上回顾的前世珍妮纺纱机的原型递给太子,让太子尽快找人做出来,这主要得益于黄四娘的加入,让她更快地明白珍妮纺纱机的原型是什么样的。
  作为一个学过历史,但对纺织技术一窍不通的人来说,薛夷光觉得之前就算是她想要将珍妮纺纱机作出来,都成功不了,她对这种纺纱机的了解只来自于历史书上短短的几句话,什么纱锭,她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知道理论根本做不成来。
  而且大魏的织布机和当时用过工业革命前用的纺纱机还是有不少区别的,所以她很庆幸,她有这样一个红包群,黄四娘的红包,让她能够更为系统地明白纺织机的工作原理以及各种不同的机型。
  七到八倍,这让太子有些坐不住了。语气中都有些激动,“你确定能够提高七到八倍?”七到八倍什么概念,那意味着布匹的数量将会大幅度增加,如果说以前一个百姓,一年到两头才可能添置一套衣服,若纺织业有了这样的变革,那么百姓一年最少可以添加两到三套衣服。
  “确定。”薛夷光肯定道:“但是现在还有个问题,如果这种纺织机大批量的出现,势必会给纺织工业带来一定的冲突,比如布匹价格的大幅度下跌,这样有些人便会开始抗议,觉得布匹价格上涨让他们的利益受到损伤。”
  “他们的利益真的会受到损伤吗?”太子冷笑一声道,“民间有句话,叫作‘从南走到北,买的没有卖的精’,除非一些特殊情况给,卖家绝不会让自己折本的。”
  “织布的效率提高八倍,但是布匹的价格最后是由商家决定的,就算是下降百分之五十,这些商家也是有利可赚的。”薛夷光说道。
  薛夷光自己本身就经商,再加上群里有一个曾经秦国的女首富巴清,所以薛夷光对商户的理解还是挺全面和准确的。
  “我只是想要提醒阿绎,纺织业的变革是必须的。”薛夷光说道,她要动纺织业这块大蛋糕,就一定要有人认同自己,支持自己,而她的选择只有太子,有太子为自己保驾护航,她才能够更安心。
  “当然。”太子揉了揉薛夷光的脑袋道,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答应,促进纺织业的变革会带来什么进展,只是以他的敏锐,他觉得这场变革会带来更多的变革,以及对百姓更好。
  薛夷光一路上和太子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城门外,刚进城门,薛夷光便发觉今日京城的街道上都是人,很是热闹,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对着太子问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太子也不清楚,他今日早上来的时候街上还挺正常的,便对着身边的侍从吩咐道:“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侍从赶紧应是,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对着太子禀报道:“殿下,这些人都是朝着宣平侯府去的,据说是宣平侯世子和礼部侍郎之子在花楼中争一□□互相打了起来,宣平侯世子直接将礼部侍郎之子打死了,京兆府尹下令捉拿宣平侯世子,但是宣平侯府的大门却始终不开,如今那衙役也不愿意离开,直接在外面等着,因为来得衙役不少,极为抢眼,再加上礼部侍郎周康也跟在外面,咒骂宣平侯府,弄得京都沸沸扬扬,很多百姓都跑到宣平侯府看热闹去了。”
  “苏夷观打死了周梁宇?”薛夷光听到这话有些诧异,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梁宇就是周康的嫡子。
  薛夷光对于苏夷观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苏夷观是宣平侯嫡长子,在家中备受宠爱,她被赵氏冷待的时候,苏夷观也没有帮过她,她和苏夷观之间感情并不多,苏夷观本身是个极会看人脸色,审时度势,或者说是趋炎附势的人。
  她幼时的苏夷观对她不闻不问,等到她获得宫中青睐,成为郡主后,苏夷观开始对她殷勤起来,开始装成一个好兄长,她只觉得太假,假的有些让她感到厌恶。
  “说是为了争抢一个□□,两人约了打马球,结果宣平侯世子将马球杆打在了周公子的后脑,力度极大,当时周公子的马跑得也快,周公子当场坠马身亡。”侍从答道。
  薛夷光点头,这听起来苏夷观有些像蓄意报复,但是薛夷光知道,苏夷观就算是报复也没有那个胆子直接击杀周梁宇,这件事十有八九都是巧合。
  至于抢□□这种事情,薛夷光是相信的,苏夷观在宣平侯府伪装地很好,宣平侯夫妇都觉得额儿子是上进的人,但是苏夷观在国子监这几年没有一刻是好好学习过的,基本上都是在混日子,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逛青楼,捧妓子,都是从常事。周梁宇也是一样的纨绔子弟。
  “还是进宫吧。”薛夷光对苏夷观的事情不感兴趣,宣平侯以为不开门,衙役就带不走苏夷观了?那真是太天真了,薛夷光敢说,若是今天衙役带不走苏夷观,明日京兆府尹就会参宣平侯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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