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旧恨
  柯老夫人一倒,顿时天下大乱起来,苏氏忙着上前替柯老夫人掐人中,方氏替柯老夫人抹背顺气,谷雨拿了一瓶薄荷花露给柯老夫人抹在鼻翼太阳穴上。
  大少奶奶杨秀雅跟瑶草瑶枝们一样,吓得面色煞白,三人一声声叫唤:“祖母,祖母,醒醒啊…….”
  这也难怪,杨秀雅也是个刚刚及笄的女儿家呢。
  却说瑶草瑶枝等人,一个个眼睛盯着柯老夫人,忧心忡忡,可千万别……..
  却谁也不敢说出那个字儿。
  唯有王氏分神忧心瑶玉,却又不敢出去寻找,唯一小丫头桂花可以使唤,却又被她打晕了,无奈何只得乘着众人抢救柯老夫人忙乱空隙,挨到门边,想使唤瑶玉|乳母,却不见半个人影,心下直着急。
  其实瑶玉|乳母早追着瑶玉去了,只是王氏平日为人歹毒,瑶枝瑶玉的丫头乳母不愿意搭理她,一个个故作忧心,既不理会王氏托她们寻人请求,也不告诉她瑶玉|乳母去向。
  却说怡安堂这边一阵忙乱抢救柯老夫人,外边厢早有老刘头去通知正在满场敬酒的柯老爷子父子们,以及柯家孙少爷柯家为兄弟。
  老刘头是二爷三爷奶公,他与柯家老夫妻可是一辈子的交情,虽是主仆,却情同骨肉了。
  他因为气愤,路上直言相告柯老夫人发病因由,被大小姐气病了。柯老爷子当即就骂了柯大爷:“你取得好老婆,养得好女儿。”
  柯大爷这些天正在怨恨爹娘替自己聘了这么个无德无能的母老虎,当即心下不悦,还不是爹娘看着好么?可是却不敢丝毫犟嘴,低头一个劲儿检错:“都是儿子不孝,爹爹息怒,儿子纵有天大错,容后再说,还是先去看看娘吧。”
  柯家为兄弟也一边劝着。柯二爷这里已经忙忙去请自己岳父苏老爷子来。亲戚面前,柯老爷子只得收起怒气,父子们一起往怡安堂而来。
  彼时,柯老夫人已经悠悠醒转。
  苏老爹一番请脉,脸色比之先前缓和了些:“尚好,只是激怒攻心而已,不过而后亲家太太须得谨记,切勿大喜大悲,与身子有碍。”
  柯老夫人点头道声谢谢,一颗泪珠滚落耳畔。
  瑶草站的最近,忙一伸手替她擦去了。瑶枝抖索着地上茶水:“祖母,您喝口茶水润润可好?”
  谁料柯老夫人偏过脸去,闭上眼睛:“你们去吧,我自躺躺。”
  苏老爹挥挥手:“嗯,亲家太太的却需要静养,大家散开去,人多了空气不顺畅。”
  瑶枝无端被祖母厌弃,眼泪扑簌簌滑落,倔强的挺立着脊背,盯着柯老夫人后脑勺,不愿意离开。
  苏氏一咬牙准备强拖她出去,瑶草怕她们一闹腾更加激怒祖母,现在实在不是说理之时。便对二伯母一笑:“容我劝说。”回头瞧着瑶枝油盐不进模样,瑶草无奈之下只得靠近她耳语道:“祖母更恼那个呢。”
  瑶枝泪眼婆娑抬头,盯着瑶草询问,瑶草一点头儿,瑶枝这才一吸鼻子泄了气,任由瑶草拉着一起福身退出去了。
  却说瑶草带着瑶枝返回自己院落,青果、青叶、枣花、荷花等服侍各自主子洗漱宽衣歇晌不提。
  瑶草昨天到今日,操心劳力,实在累得够呛,脑袋浦一沾上枕头就睡熟了。
  瑶枝也是一般。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瑶草被人推醒,就听青果青叶一边急切嚷嚷:“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这会儿正跟夫人吵嚷呢。”
  瑶草顿时清醒,爹爹回来了?还跟娘吵架?这可不得了,一群母老虎虎视眈眈,外加一只狐狸精,爹爹这一回来,说不得三房就此颠覆了。
  完了,完了!
  瑶草心里直叫苦,慌忙起身:“快快快,快些帮我梳妆,怎不早些来叫?爹爹什么时候回的?为何与夫人吵起来?”
  青果青叶一边服侍瑶草梳洗,一边言道:“老爷刚回不久,进门直接去了老夫人院子里,再出来就怒气冲冲跟夫人杠上了,具体为的何事,我们也不知道,莲香传信,叫小姐急去救驾。”
  瑶草这一听更急了,等不及细细梳妆,随意挽个发髻就往前面母亲房屋去了。
  隐约听得母亲方氏哭诉:“老爷这话是说我不该帮助二房罗,那好,这次走我不带瑶枝就是了,回头再把三儿送回来,是不是这样她们就高兴了?满意了?”
  柯三爷顿时气极:“夫人这话差矣,我何曾言说不许你帮助二房了?只是说你不该做的这般明显,这次娘生病,起因就是一套衣服,简直是得不偿失吗!我的意思,夫人就做一套与瑶玉,岂不是万事大吉?左不过百十两银子,又不差这些许银子,何必这样鸡飞狗跳?”
  瑶草正在此时到了门口,问听此话,只觉得血往上涌,瞬间满脸做烧:这些无耻的东西,竟然把脏盆子栽到母亲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瑶草心里瞬间拿定了主意,看来是该解开这些人的丑恶嘴脸,让爹爹瞧一瞧他所濡慕之人倒是怎样人等。
  瑶草握握拳头,深深吸口气,目示青果通报。
  随着青果通传,莲香打起帘子,屋里方氏与柯三爷十分默契住了声气。
  瑶草进门走上前去盈盈一福身:“女儿见过爹爹母亲,给爹爹母亲请安。”
  柯三爷似乎想缓和一下脸色,不料脸色太臭,一时僵硬,笑得实在恐怖:“唔,起来说话。”
  方氏也按按眼角:“一旁坐下。”
  瑶草却没落座,而是接手秋云工作,替父亲母亲奉上茶水。
  而后一笑言道:“爹爹方才之话,女儿已经听见了,不是女儿要替母亲辩白,爹爹实在冤枉母亲了。”
  柯三爷脸色一滞:“此乃大人之事,你小孩子不懂,休要参合。”
  瑶草忍住怒气,脸上维持着甜笑,乖巧的站在柯三爷身后替柯三爷捶背,道:“女儿虽小,却也跟着爷爷读了这几年圣贤书,爷爷曾经教过女儿,‘君虽尊,以黑为白臣不能听,父虽亲,以白为黑子不能从,’说的是人要有风骨,要懂道理,明是非,不能人云亦云。女儿虽不是男儿郎,且也时时警惕自己,不能辜负祖父教导,更不希望父亲被人误导,以偏盖全,误会了母亲。父亲想想,母亲这些年上下周全,何曾吝惜过银钱?祖父也说过,话不说不透,理不辨不明,爹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氏嫁入柯家,的却说得上贤良淑德,这话柯三爷不能反驳。且瑶草抬出祖父,柯三爷不好再僵硬阻止瑶草,只得勉强言道:“嗯,你祖父说的不错,我儿理会也不差。”
  瑶草手上加了劲儿,嘴里也不空闲:“谢爹爹夸奖。要说礼服之事,母亲虽然没有替大姐准备,之前却派人送了各色锦缎尺头回家给祖母,就是让祖母替家中之人缝制寿宴礼服之用。至于大姐,祖母也请了本地最好的裁缝替她缝制一套粉色礼服,只是大姐觉得式样古板,不及汴京师傅手艺新潮,所以强抢了瑶枝礼服,且二姐经过祖母劝说,也将衣服让与大姐。昨日至今日,从婚宴到寿宴,甚至大姐与杨家表哥定亲,祖母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祖母今日生病实在与母亲不相干,爹爹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明白了。”
  柯三爷狐疑看着瑶草,心中回忆刚刚王氏所说,方氏不仅给瑶草瑶枝缝制大红礼服,还配置了昂贵的红宝石回来招摇,目的就是显摆挑祸刺激瑶玉,偏瑶玉孩儿心性,就着了道,一场闹,母亲因此气着了。不仅如此,方氏还强硬的拒绝母亲,不愿意让自己照应提拔大房侄儿柯家为兄弟,故而,母亲气上加气,这才病了。
  这话柯三爷刚刚已经说给方氏听了,方氏因此才破了功,与柯三爷大小声了。这会儿见柯三爷沉默,冷笑插嘴道:“只可惜,你那个大姐想要的不止是礼服,她觉得我少了她的那份红宝石首饰,满心不忿呢。”
  柯三爷脸色一变:“夫人,大嫂并无此意。”
  方氏低头哂笑:“无此意倒要告刁状,有意还了得呢!”
  眼见父母为了瑶玉王氏这对贱人要杠上,瑶草恨不得爆粗口,却也知道于事无补,为了揭开王氏贪婪面孔,也为了帮助母亲洗脱嫌疑,瑶草忙忍下怒气,笑着打岔:“若说宝石,就更不与母亲相干了,爹爹知道,在汴京城里,这些红宝石真要拿真金白银去买,可没多少人能买得起。即使有钱,一般人等,也不愿意花那些冤枉钱。
  我与二姐所佩戴宝石首饰,乃是外公海上船队用丝绸茶叶与吕宋人交换而得。也是外祖母疼爱我与二姐,乞巧节那次,我与二姐去过节,外祖母不仅与表姐妹一般,为我与二姐缝制了一套粉色襦裙,还送了我们每人一对红宝石簪花。而金丝红宝发带,乃是楠君大表姐所赠。
  爹爹您说,这如何能怪母亲呢?爹爹若不信,可以请二姐前来,一问便知,或者爹爹直接去问外祖母也可以呀。”
  瑶草轻描淡写间,既讲明了宝石来源,同时也将王氏等人贪心不足表露无遗,缝制新衣上不满足,连方氏娘家的东西也要觊觎。同时,也指出了柯老夫人待人不公。
  人家汴京外祖母连不是亲外甥女儿瑶枝,也准备了孙女一样的礼物。而柯老夫人三个一样嫡亲孙女儿,却厚此薄彼,只给瑶玉一人缝制了婚宴礼服,有何面目责怪方氏?
  瑶草说话间,脸上是恬静的笑意,一双眼睛清澈犹如清泉,丝毫不回避柯三爷眼睛。
  这是一双无邪稚子星眸,不由得柯三爷不信:“既如此,怎的不与你祖母堂姐说清楚,倒让她们误会你母亲了。”
  柯三爷心里也在想,母亲也是,一件衣服吗,为何这样呢?就给瑶草姐妹一人一件还穷了吗?左不过布料都是方氏孝敬呢!
  可是柯三爷学的孔孟,讲究礼仪孝道,父为子纲,且不会说自己母亲不是,只好责备女儿了。
  瑶草眼睛闪一闪道:“她们没问,我若上赶着去说,倒显得女儿在显摆外祖家豪富,还不知道大伯母们该如何误会了。”
  柯三爷略一思忖,忽然一笑:“草儿所虑甚是,嗯,不如这样,你大方些,把那红宝首饰啥啥的,分一些给你大姐,也免得她成天跟着祖母嘀咕,让你祖母也早些好起来。”
  瑶草心里直咬牙,脸上却淡淡笑着:“爹爹发话,女儿全部送给大姐也没什么,只是祖母生病实在跟衣服首饰不相干,乃是大姐自持身份,瞧不起祖母与她所定杨家大表哥,赌气踩烂了二表舅母与她的定亲表记赤金扁头钗,二舅母大怒,这才执意与祖母退婚,祖母因此气病了。这事儿祖父知道,父亲不信可以去问。”
  柯三爷顿时变了脸色。
  要说王氏在柯三爷心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只因王氏进门之时,柯三爷尚幼。而柯老夫人因为开怀较晚,长媳进门已经年逾四十有二,眼神不大好了,且要忙碌一家子生计大事。一度,柯三爷衣帽鞋袜靠这个新进门大嫂照应,王氏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般刻毒,长相也不丑,柯三爷作为小叔子,对王氏十分敬重。
  今日柯三爷为了母亲寿诞,特特于昨日下乡至朱仙镇巡查秋收农事,目的就是假公济私,好回家与父母拜寿。
  熟料进门就闻听母亲病倒,去探问之时母亲泪水涟涟,求他照应大房二子一女,帮助他们成家立业。
  柯三爷虽然孝敬母亲,却也知道这是一大笔开支,凭他目前所挣俸禄实在难以承受,只说要与方氏商议商议。
  柯老夫人虽然失望,却也说了句:“正该如此。”
  岂知出门遇见王氏泪水涟涟挑唆了那一番话,把瑶玉退婚,柯老夫人病倒,悉数推到方氏头上,还约了柯三爷晚上去与大爷喝几杯,她再将一切根由细细道来。
  柯三爷这才恼了。
  王氏还假惺惺劝慰几句,说是方氏大约是带孩子操持家务太辛苦,所以口气冲了些,违拗了婆婆,叫柯三爷要体谅,且别撕破脸。
  王氏说这话,就是想让柯三爷暗自怨恨,让方氏无从辩解吃个闷亏。谁料柯三爷听闻方氏冲撞母亲,又对自己尊敬的大嫂不理不睬,倒跟二房好得很,越想越气,这简直就是打自己脸嘛?
  因为方三爷之前已经无数次跟方氏提过,说王氏对自己不错,叫方氏要感恩。方氏竟然不听,这还了得!气冲冲回房与方氏理论。这才有了刚刚一幕。
  回头却说瑶草一番话,柯三爷虽是半信半疑,却也对王氏之话产生了怀疑。
  王氏今番挑唆,经由瑶草一番抽丝剥茧,不说完全破产,却也打了折扣。
  柯三爷自觉偏听误解了妻子,不免脸色讪讪。
  却说就是这一会儿功夫,清明已经将王氏如何挑唆,以及晚上还要请酒之事说给了秋云,秋云一一转述到了方氏耳里。
  方氏顿时大怒。想自己这般委曲求全,她竟然还要骑上头来作威作福。方氏估计王氏今晚尚有诡计,乘着眼下柯三爷有愧疚之心,方氏想着不如乘机翻脸一博,彻底与大房撇清算了。
  心念一动,方氏抱起一对双生子,递给柯三爷,眼里直落泪:“三爷知道妾身生下这一对孩子如何艰难吗?”
  柯家栋梁正在瑶草指导下跟柯三爷父慈子孝,咯咯乐呵揪着父亲衣衫站起身子,一个去抓老爹耳朵,一个去抓老爹乌纱。
  柯三爷呵呵呵笑着躲避:“哎哎哎,这可不行啊,抓耳朵尚可,乌纱不可矣。”
  忽听方氏说此话,不免一愣;“这个?何意呀?”
  方氏按按眼角抽泣道:“妾身隐忍至今,就是想息事宁人,却不料作恶之人贼心不死,罢罢罢,今日就与老爷说个明白吧,老爷知道,我当初因何忽然动胎卧病,辞了管家之职吗?”
  柯三爷眼皮一跳:“为何?难道不是你劳累动胎,母亲体贴你?”
  方氏摇头:“非也,却是当初有人故意在厨房地上泼油,致使我摔跤,险些落胎,再后来又在议事厅门口泼水成冰,暗害于我,这些都被婆婆知晓,因而准我安胎休养,嘱我闭门不出,一面遭人暗害。岂料,那人不死心,又在饭菜里动手脚,利用药理相生相克,把我鸡汤换成龟汤,还怕我不落胎,又在龟汤里加茅根红花,这事儿婆婆不知道,二嫂知道,老爷不信,可问婆婆二嫂,看看我有无说谎。”
  柯三爷皱眉:“二嫂?”
  方氏点头道:“正是,当日多亏她替我安胎保胎,我才能顺利生下双生子,也因为感激,我才格外看顾二房一对子女,因为她们是双生子的救命恩人。可说当初没有二嫂保驾,我很难生下他们。虽是那汤我只喝过一次,就被二嫂识破没喝了,可是那送汤之人一直送了一月之久,倘若我当初懵懂无知,别说生下孩子,就是我自己性命怕也难保。老爷,这样的杀身灭子之仇,你叫我如何善待她的子孙?”
  柯三爷闻言脸色大变:“你说大嫂害你?我不信,她如何要这般?没有道理呀?”
  方氏粲然一笑:“没道理?老爷别忘了,她手里有一位表妹正盼着我腾位置呢?”
  提起简小燕,柯三爷脸色一红:“你别胡说,没影的事情!”
  柯三爷潮红脸色没有逃过方氏眼睛,方氏自嘲道:“我当初没说,就怕你不信,说了也是徒增烦恼,果然叫我猜对了。我原想委曲求全,离开了就算了,一切就当没发生,我自己重新来过,不想她们竟然步步紧逼。
  妾身今日既然说出来,也就不怕承担后果。夫君若一意孤行,定要把大房子女带去祥符县,我也不能拆散你们叔嫂情深,我惹不起,躲得起!我们母子就此与夫君决绝,我自带着三个子女回汴京去,却绝不能容忍我的孩子,跟蛇蝎之子共处一室。”
  柯三爷闻言,怒不可遏:“什么蛇蝎之子,夫人慎言。”
  随即丢下柯家栋梁,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