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
  许真是那骨肉连心的说法, 李夫人的劝解果然比众人的都有用,李氏很快振作起来,让太医好生开方调理身子, 应该是为了能在拼一个小阿哥的心思。
  这后院里的女人, 膝下没有子嗣的, 就仿佛是无根的浮萍,总也不算安定。
  何况李氏的身世并不是顶好的,也只能把住了四贝勒。若能有个子嗣, 那便大不相同了。
  宁馨是素来于此淡薄;宋知欢是有底气;青庄自信有敏仪一日在,她就一日无忧;安氏那就是怀揣着一肚子的心思没地方使,只能委委屈屈将就着了。
  李氏却不同, 到底是有过孩子的,若要她再适应膝下无子的生活,怕她不能。
  纵有个和玉在身边, 又能如何呢?格格总是要嫁出去的,她膝下没个儿子,便代表着日后四贝勒若去了, 她半辈子就都要仰承敏仪和弘晖的鼻息了。
  她素来心气高傲, 哪里受得了这个呢?
  京都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这日,众人在敏仪后院的亭子里坐着, 伴着那一池子的红莲, 呼吸一下, 只觉鼻头肺腑中满是雅致淡逸的莲花香, 使人心情舒畅。
  青庄倚着栏杆垂头刺绣, 精妙绝伦的鲤鱼戏水图就在一针一线中勾勒出来。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虽陪衬似的没个存在感, 却也很令人安心。
  翼遥、和玉带着弘晖在草地上玩儿,三个小孩子嬉笑打闹着,清脆的银铃似的笑声远远传出去,令人听了便不自觉眉头舒展。
  敏仪手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杂乱的丝线,看了一眼坐在摇椅上对着天空发呆的宋知欢,轻笑着道:“让你来这儿,你就发呆了不成?”
  宋知欢随意拢了拢鬓角的几缕碎发,懒洋洋道:“这天儿一热,我身上就发懒,你又叫我过来,还不许我发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敏仪无奈,青庄却抬起头来,道:“身上发懒?怕不是有了吧。”
  宋知欢、敏仪二人齐齐一愣,然后哄笑开来,宋知欢素手虚虚指着青庄,嗤笑着道:“敏仪你快管管她!她这些日子,看谁都像有了!”
  敏仪无奈笑道:“她这样懒懒散散的又不是第一日了,你又疑心她有了,岂不是笑话?”
  青庄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闹出一桩糗事来,无奈笑着,叹道:“阿弥陀佛,我真不是故意的。可不过这些日子听着下人们嘴碎多了,受了影响罢了。”
  其余二人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儿,敏仪轻叹一声,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宋知欢往后一用力,摇椅一下下摇了起来,她信手拿过柔成手中白绫子底儿绣荷塘月色的团扇来轻轻摇着,随口道:“有天在她那儿,芍药给她端了药来,那黑漆漆的药汤子一大碗,闻着就知道又苦又涩,实在不是人喝的。”
  “坐胎养身的药有哪个味道好的呢?”敏仪将一把丝线卷上系好,随口道:“那东西碗碗苦的倒胃,喝上一口便是这辈子都不想喝了。也难为她一碗碗的灌下去。”
  那边三个孩子忽然跑过来,各人的奶母忙取帕子拭汗,又有侍女用小茶盘捧着,奉了三个薄胎瓷荷花式茶碗儿来,里头盛着殷红的汁水,正是井水湃过的果子露。
  翼遥饮了半盏,要用点心,又忙有人捧了水来服侍三位小主子净手。
  此时桌山摆着四色点心并两色蜜饯,芋泥糕、豆沙卷、荷花酥并一碟子一寸长、各种鲜艳颜色的小饺儿。
  翼遥知道是宋知欢带来的点心,于是走到宋知欢旁边,扯着阿娘的衣角娇着嗓子问:“阿娘~那小饺儿是什么馅儿的呀?”
  “你说什么馅儿的?”宋知欢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小脑袋上呼噜两把,方才一一指道:“白的是螃蟹鲜虾馅儿的,绿的是鲜肉馅儿的。前两样都平常,倒是那个红的,新熬得樱桃酱,做的馅儿,倒是口感不错。”
  “瞧瞧瞧瞧,这对孩子是怎样的耐心?”敏仪在一旁瞄了母女二人一眼,故意道:“对我就不是了,连介绍一下都没有。”
  “你可算了吧!”宋知欢睨了她一眼,摇摇头,轻嗤道:“遥儿多大?你还和她磨牙!那不是为了让你尝个新鲜吗?若是直接告诉你是这口味的,你还吃不吃了?到时可不是少用了一样美味?”
  那倒是真的,若一开始就知道了这小饺儿是樱桃馅儿的,敏仪绝对半口不会动。
  水果味的饺子,一听就不大美好。
  但这一味的滋味却很是不错,敏仪很是喜欢,那盘子里空出来的都是她吃掉的。
  翼遥听宋知欢介绍来了,兴头也上来了,过去就先夹起樱桃口味地尝了一口,然后满足地眯了眯眼,感叹道:“辛娘姑姑的手艺真是没人能比。”
  “你这话说的,不知多少的厨子厨娘要哭了。”敏仪睨了翼遥一眼,嗔着她打趣道。
  翼遥轻轻一笑,夹了点心给弟妹,然后满足地坐下慢慢吃着。
  青庄含笑看着她的举动,吟吟道:“咱们大格格越大,越有做姐姐的样子了。”
  “是爷教得好。”敏仪笑眼弯弯,“前儿爷还和我说,要给遥儿找个好先生开蒙,甚至对自己不能亲自教导遥儿诗书隐有遗憾,实在是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我当年也是如我哥哥弟弟们一样学习诗书道理的。”宋知欢慢慢摇着扇,望着天边随口说道:“这样的事儿也好,书读多了才知道道理。”
  “虽说是这个道理,我总怕她个小丫头和先生念书受了苛责。”敏仪轻轻一叹,万般忧虑。
  宋知欢摇头嗤笑道:“这天地下被溺坏的孩子,大底都有个你这样的娘亲。”
  “这又怪我了?”敏仪一瞪眼,知欢忙忙告饶,青庄在一旁抿着唇含笑,又看了看翼遥,道:“咱们大格格也到了正经上学的年龄了。”
  又道:“前儿刘额娘才给遥儿做了一身新衣,如今看来,上学穿着倒是极好了。”
  翼遥忙站起来对着青庄微微欠身,“谢刘额娘疼爱。”
  青庄止不住地笑,目光慈爱地看着翼遥,摇摇头,轻声道:“不过是一套衣裳罢了,算什么?”
  “如何是一套衣裳。”宋知欢难得收了笑意,正色道:“即便只是一身衣裳,长辈亲手裁制的,也是一份心意,她也得正经谢过。”
  青庄但笑不语。
  这世道的无奈和悲哀,哪里是寥寥几语能够说清的。
  李氏辛苦奋斗了大半年,太医按日把脉,总算有了好消息。
  敏仪对此早有预料,倒不惊讶,命人厚厚封赏了太医,又命人知会四贝勒,然后赏赐了大堆的补品给李氏。
  李氏满是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起身对着敏仪谢过,满面的惊喜失措。
  青庄神情落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压下一口叹息,半晌怔坐无语,一眼看了便令人觉着心口堵得慌。
  敏仪见此心中暗叹一声,命安氏也回去了,自己方才从正座走下,走到青庄身前握了握她的手,一言不发。
  青庄对她惨笑一下,轻声道:“主子,这都是命。”
  敏仪侧过头去不忍看她,宋知欢轻轻将手中净白的茶碗放下,道:“我先回去了,累了。”
  “回吧。”敏仪轻声道:“过些日子李氏的生辰,她怀着孩子,自然要大办一场。但若广邀宾客又太张扬,于身份也不和。我想着备些戏酒,咱们自家热闹热闹,你可以跟我提要求,看看喜欢哪个戏班子。”
  宋知欢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太喜欢的,不是华姝的生辰吗?且问问她的意思吧,我对这些素来是没什么爱好的。”
  敏仪抿嘴儿一笑,道:“料想你也是这一套话,行了,快回去吧。晚上去你那儿吃,今儿个是遥儿上学第一日,让她辛娘姑姑坐一桌好吃的,好生安慰安慰她。”
  “这话听得怎的那般别扭呢?”宋知欢挑了挑眉,“我依稀记得,我当年第一日上学时,我妈也这般嘱咐过她身边的侍女。”
  “这才叫一脉相承呢。”敏仪忍俊不禁。
  晚间翼遥下课,回到宋知欢的院子里,脸蛋粉扑扑的,挺胸抬头,看起来像一只骄傲的……小扑棱蛾子!
  敏仪正和宋知欢在廊下闲坐,她手中倒是拿着针线绣品,可惜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上,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张望,生怕翼遥进来她没看到第一眼。
  小弘晖也知道今天是姐姐第一日上学的日子,就趴在门口等着姐姐,乳母怎么劝都不听,打算一见到姐姐就扑上去。
  敏仪还担心翼遥在先生那里受了教训,特意叮嘱弘晖如果见姐姐心情不对就大大地亲一口,辛娘也忙碌了一下午准备了许多翼遥喜欢的吃食。
  可惜这些安慰手段都没用上。
  看着翼遥红光满面地回来,宋知欢就知道先生今日的鸡血打得不错。
  毕竟当年她也是这个先生开蒙的,对这位的教学手段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夸!就是夸!引经据典的夸!让你不学就有一种对不起国家社会父母老师的负罪感。
  然后就此入套。
  想起当年的遭遇,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尚欠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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