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
  邵忠没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懊恼先前的鲁莽,听筒里被挂断的嘟嘟音急促又机械,像在无情嘲讽他的智商。
  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
  兄弟重聚的大好日子,他却成功凭一己之力让年少时最敬仰的大佬情感受挫,颜面扫地……
  翻车来得猝不及防。
  他回忆姑娘挂电话之前那声似是来不及脱口的【关我屁事】,又瞄了眼早就被掐断的通话界面,锁屏默默递了回去。
  容淮没碰那个手机,眼眸低垂,吧台的光落在他脸上,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昳丽的眉眼,没了清风朗月的神色伪装后,变得阴郁孤僻,与少年时期如出一辙。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比起邵忠和薛安阳的大大咧咧,李晋才是最心细如发的那一位,尽管大佬面上没什么太多表情,但他依旧能察觉到些微变化。
  像是冰面下的裂缝悄然扩张,又像是雪崩前的最后一块落石。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李晋不动声色侧过头,凑到调酒师耳边:“这儿来一轮double round。”
  这时候不用多说什么,是兄弟就陪着干双倍浓度,喝就完事了。
  邵忠心里几多愧疚,试图力挽狂澜:“淮爹,就那姑娘说她今晚有特重要的事情,不方便过来,其实我能听出来,她也挺纠结的。”
  容淮扫他一眼,平静:“你开的是免提。”
  李晋忍了会儿没忍住,笑出声来,一掌拍在邵忠背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行了,闭嘴吧。”
  接下来的时间,再无人提起这档事,默契避过不言。
  直到中途容淮另一部手机提示有重要消息,他出去回了个电话。
  小圆桌只留了李晋和邵忠,两人对视两秒,同样的不可思议眼神出卖了彼此的好奇心。
  李晋摇头失笑:“什么样的天仙绝色,居然能让淮哥这样。”他摸了摸下巴,叹道:“我实在想不到,真有姑娘对这样的男人不心动,要我性转一下,绝对一秒钟就投降了。”
  “确实。”邵忠表示认同,半晌忽而古怪地盯着他:“莫非这就是你跳槽去青鹭制药的原因?”
  李晋忍住揍他的冲动:“滚,老子直的。”
  邵忠干笑:“其实也不好说,现在的妹子眼光特刁钻。我这儿就有个熟客姐姐,单身n久了,坚持找暖男,帅的有钱的统统不要。”
  他说到这,余光瞥到某个缓缓靠近的身影,顿了顿:“完了,背后果然不能议人是非。”
  李晋秒懂。
  来了个三十岁上下的妞,长卷发大红唇,身材相当正点,手肘撑在桌上的姿势让她胸前的弧度呼之欲出。
  这种火辣姐姐,男人基本没有不爱的。
  至少李晋顶不住,他都调整好被搭讪的姿势了,结果人正眼都没看他,兀自搭上了邵忠的肩。
  “阿忠,外边打电话那个是你朋友啊?介绍下呗。”
  邵忠有种被打脸的屈辱感,认真道:“姐,你不是喜欢体贴的吗?”考虑到容淮常年阴沉乖戾的性子,他选择实话实说:“我那朋友脾气不算好。”
  李晋补充:“绝对不是暖男。”
  火辣姐姐相当耿直:“他都长成那样了,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我都可以。”
  邵忠和李晋同时沉默。
  回忆过往,那些送水送情书明里暗里表白的姑娘,无一不是大哭一场收尾,学校灌水bbs里顶得最高的帖就是【九班容淮没有心】。
  两人没办法,找了个理由说是英年早婚,才把这位姐姐送走。
  即便这样,等容淮回座后,酒吧里差不多到了黄金时段,暗送秋波的妹子就没断过。他全然视而不见,懒懒散散的模样,偶尔看一眼未回的消息,再饮一杯酒。
  频率有些快。
  李晋怀疑这么下去真要醉,赶紧盖住酒瓶:“淮哥。”
  容淮笑笑:“先前说到哪了?”他支着额,指尖捻着烟盒,像是随口提醒:“啊,八班那个,继续。”
  邵忠脑回路简单,不疑有他,顺着往下说:“你们记不记得,有次烧烤摊遇上,荆羡不是和个小白脸在一块嘛,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哥,十九中的。”
  李晋:“我操,真的?我当时以为她绿了淮哥。”
  容淮凉凉扫他一眼。
  李晋改口:“我当时以为她得不到回应,转投别人怀抱了,这么看,女神其实是最长情的一位了。”他丢了颗花生米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追忆往昔:“淮哥你不声不响退学,人妹子高三都不怎么笑了。”
  邵忠:“初恋脸不笑,那还能叫初恋吗,总之那年,全校男生集体失恋。”
  容淮指腹压着打火机齿轮,火光短暂窜起,又熄灭。
  他也没点烟,就那么一下下把玩,心不在焉。
  小姑娘过去缠得紧,偶尔被他讽刺两句,都能弯着唇,颊边酒窝深深,看他的眼里都是光。
  然而过了八年,他却没办法在脑海里刻画出25岁的她开心时的面貌。
  重逢开始,他没见她笑过。
  “another ronud。”容淮垂眸,推了下空杯,酒保俯身满上。
  邵忠就算再大条都意识到问题了,可他没搞懂,接个电话碰个软钉子而已,又没当面拒绝,这就开始买醉了?
  李晋也有同样的困惑。
  两人一左一右,默默看着大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又喝完一轮。
  酒量是真的牛皮,和他们分完一瓶路易十三,又来了三轮双倍浓度的威士忌,如今依旧眼神清明,姿容淡漠,半点没失态。
  就在邵忠怀疑这位打算喝到天明时,人站起来了。
  容淮:“我有点事。”
  他抽了张卡,直接递给后边的服务生,邵忠想阻拦,被他一个眼神摁在原地。
  没办法,年少时被支配的恐惧还在。
  邵忠没什么气势:“这我的店,我请……”
  容淮轻笑:“少说点屁话。”
  李晋没给意见,本来他也打算买单的,刚那支路易十三就得小两万,邵忠这店才开了小半年,估计装修费都没回本。
  容淮签完字,抬眸:“还想我来就别丧着脸。”
  邵忠闭嘴了,安静不到两秒又想问他去哪,话没出口腿肚子莫名其妙挨了一脚。
  李晋成功让猪队友闭嘴后又嬉皮笑脸道:“淮哥,兄弟挺你。”
  容淮扬了扬眉,转身走了。
  留下邵忠一个人猜谜语:“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挺他?你别搂着我啊操,你怎么跟个娘炮似的,老子吐了。”
  ***
  另一边,南郊,晓风和月。
  时间是晚上10点。
  荆羡坐在阁楼的秋千上,脚跟点着毛绒长毯晃晃悠悠。
  电话那头的宁瑶嗓门大到可以媲美扩音喇叭,“快,长话短说,今晚铁公鸡导演请客吃日料,千载难逢的机会。”
  荆羡踟蹰:“是这样,我有个朋友……”
  宁瑶:“你先说这朋友是不是你?这关系到我后面骂不骂脏话。”
  荆羡:“……”她抓了下头发,有些烦躁:“不是我,是我朋友,她以前在意的一个男人喝醉了,店家让她去接,她拒绝了。”
  宁瑶:“没什么槽点啊,以前在意,现在又不在意,管他去死哦。”
  “英雄所见略同!”荆羡欣慰点头,半晌又试探:“不过这男的工作上帮过她几次,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人情其实没还完,这样会不会有点,呃,你懂我意思吗?”
  闻言宁瑶暴躁起来:“天啊,你这朋友脑残片吃多了吧,还人情就得半夜三更去接一个神志不清的男人回家?她是圣母玛利亚转世吗?好一朵纯净无暇的白莲花。”
  荆羡被骂得体无完肤,悻悻抠了下秋千上的绳索,小声辩驳:“她没那么想,就是怕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到时候会牵连到她。”
  宁瑶长叹一声:“这男的是孤儿吗?没有别的亲朋好友吗?通讯录那么多人,店家为什么偏偏给你朋友打电话,你可让她长点心吧,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傻逼似的吃套路。”
  “等着吧,说不定一会这男的就会故意装醉来找你朋友了。”
  “免费炮谁不想打?”
  “别到时候被白睡了又哭唧唧。”
  荆羡没说话。
  宁瑶这个比讲话是真的毒,然而她说的也确实句句在理。
  荆羡在这一刻,茅塞顿开,很多纠结的点迎刃而解。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果真不假,她抱着听筒,异常温柔:“瑶瑶你怎么那么厉害,我替我朋友谢谢你嗷。”
  宁瑶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搪塞两句就欢天喜地去吃日料了。
  至于荆羡,她在接完酒吧那个电话后,仅有的那一丢丢愧疚心,也在宁瑶的一番痛骂后,彻底抛诸脑后了。
  一月中旬,已然深冬,今晚天气预报说会下雪。
  荆羡把窗帘拉开,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光腿坐在开了暖气的地板上,随手打开ipad,边啃零食边欣赏夜景。
  往日冬季,临城的雪总像负心汉的承诺,永远叫人失望。
  然而今夜到底不一样,午夜未至,纯白晶莹的雪花如上天赏赐的恩泽,点点滴滴,绵延不绝。
  荆羡从小在南方长大,没怎么看过雪景,这种兴奋感无可取代,她追剧的兴致都散了,趴到窗玻璃上往外看。
  一会儿又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跑楼下取相机。
  雪夜的美,无法概述,更勿论是这样一场罕见的大雪。她拍了一个多小时,窗沿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估摸着有几百张了,荆羡暂时停下,靠着窗翻看照片,顺便删除废片。
  她的习惯是从后往前翻。
  后边一些都是雪花的细节,仰拍角度,特别美,她挺满意。慢慢翻到最前边,她发现有一张无意中摁到快门的朦胧照,聚焦都没对好,镜头歪了,对着楼底下的花丛。
  荆羡狐疑地眯起眼,在拍出来的小区道上,看到了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
  车旁似乎还靠着个人影。
  我、操?
  荆羡破天荒骂了脏字,放下相机推开窗。
  果真,漫天大雪里,出现了一抹显目的火红,不就是她的跑车吗?至于人,18层的高度离地面实在有些悬殊,她无法用肉眼判断。
  荆羡转身,拿起冷落许久的手机。
  屏幕上有一条孤零零的短信,发送时间是90分钟之前。
  简简单单四个字——【下来取车。】
  荆羡服了,她都有些佩服宁瑶的神机妙算,什么醉酒的男人说不定会再找来,简直同这女人说的如出一辙。
  她犹豫良久,给他回了一条:【车钥匙放车顶就好,谢谢。】
  荆羡重新捧起相机,换了长焦镜头,下边景色清晰可辨。
  雪夜里,男人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肤色冻得惨白,她把镜头拉近些,发现他眼睫发间都沾了一点雪,靠在那一动不动,像是要和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荆羡盯着他慢动作一般拿出手机,又放回裤兜,没见他取出车钥匙,也没见他有其他动作。
  荆羡服了。
  苦情戏?
  什么渣男?
  把她当什么了,真想打免费炮?
  荆羡气得要死,倏然想到临城今年取消了燃放爆竹条例,心血来潮跑到下边储藏间,把去年没来得及放的烟花都拿出来。
  她这小区位置偏,价格高,物业费离谱,入住率都没满百分之五,尤其是她这幢号称楼王的3号楼。
  算算邻居,一楼有个聋哑老太太,十九楼的夫妻已经搬走,其他楼层全是买了投资没人住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她没搞那些爆竹,挑了十来样分贝小又足够绚烂的玩意。
  荆羡站在露台上,冲着楼下喊了一声。
  冥冥之中,容淮抬起了头。
  一发炽白流星划过,几乎刺痛他的眼,而后在空中缓缓炸开,爆出奇异的景象。
  他有片刻诧异,感受到手机震了一下。
  他皱着眉,点开短信——
  【怕你等得无聊,给你放点好看的,万一不幸冻死,就当是我提前为你放的葬礼彩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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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火葬场,就是火葬场。
  不会随随便便哄一下就完事的!
  先让我们羡羡宝贝儿爽够再说。
  谢谢大家!!!!!
  谢谢投喂营养液
  谢谢陪伴
  总之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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