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
  深夜,这家本生意寥寥的粥铺因为短时间涌入的年轻男女们,变得分外热闹。
  看店的伙计从昏昏欲睡到精神抖擞,再到提心吊胆,短短一个小时内,心情大起大落,堪比过山车。就连安心在厨房备菜的老板听到动静都跑出来,见着一地狼藉的地板后头疼不已:
  “你们怎么回事啊,打架别在我这啊。”
  老板视线扫一圈。
  西装革履的怂蛋贴着墙角罚站,红衣女人揉着手腕靠在桌边哭泣,还有个天仙似的姑娘一脸茫然。
  妹子们中间立了个黑衣黑裤的年轻男人,身高目测185左右,长腿窄腰,侧颜比娘们还精致,眼下正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手。
  老板心里有数,不必多说,惹事的一定是这个装逼的小白脸。
  “喂,你!”
  老板气势汹汹从后头杀过去,手用力搭上男人的肩膀:“你别在我店里搞事,听到没有?赶紧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容淮回眸。
  老板:“……”
  就挺突然的,没想过会对上那样一双眼睛。
  老板文化水平有限,纠结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这位像极了前阵子陪老婆追剧看的魔教教主。
  阴戾,变态,杀人不眨眼。
  人总是欺软怕硬的,老板的气焰瞬间消了大半,搭在他肩上的手火急火燎收回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厨房走,一边不忘指挥店员:“小林,等下记得收清洁费啊。”
  伙计头皮发麻,坐在靠近门帘的凳子上,不敢应声。
  现场好像就荆羡一人毫发无伤,踩着高跟鞋,挎着晚宴包,身上羊绒大衣褶皱都没起一条,安安静静站后边,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其实心情与外表大相径庭。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有没有人告诉她。
  为什么姓容的会帮她挡汤?
  荆羡都做好了要被他欺压的准备,毕竟这位红牡丹小姐可是当年在瑞士同他共筑爱巢的,裹着浴巾光溜溜出来开门的画面她至今记忆犹新。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夜夫妻百日恩。
  她实在想不到这人放弃同居女友转而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理由。
  而且听他那种像是对待有害垃圾一般的语气,感觉都不认识沐南兮。
  荆羡有点懵。
  不过从她个人角度而言,结局确实还挺爽的。
  尽管她不需要别人帮自己也能收拾这个绿茶,但借刀杀人这种手法,无论放到哪个时代,都是损人利己的绝佳搭档。
  她冷眼看着沐南兮哭到妆都晕了的狼狈姿态,半点同情心都无,反倒遗憾刚才那瓶矿泉水不够冰。
  红牡丹泪奔了半天,没人搭理,最后舔狗反应过来,磨磨蹭蹭上前扶她。她甩开,尤不死心,大概是无法接受被心仪男人当众打脸的冲击,泫然欲泣:“容师兄,当年在瑞士,你不是这样的。”
  容淮没搭理,侧过头,瞥了眼局外人看戏一般的荆羡。
  “烫到没?”
  听到问话,荆羡这才大发慈悲分了点注意力给他。
  男人额前的发湿了大半,碧绿葱花落于其间,秀雅高挺的鼻梁上水珠淌落,划过唇角,没入衣领。黑色毛衣里头的衬衫领口全湿,鸡蛋花混着番茄丝儿,有几缕稀稀拉拉落在肩头。
  问她干什么。
  他不是都挡了吗。
  荆羡想了想,淡淡说了声谢谢,但也没什么诚意,只点了点他的头发和肩膀,抽了湿巾递过去:“这里。”
  容淮接过,刚整理,这姑娘已经目不斜视从身边擦肩而过。
  “拜拜。”她只轻飘飘留了一句。
  这出闹剧演到这里,就可以了。
  荆羡的耐心值宣布告罄,她对于后边这对曾经怨偶如何发展压根没兴趣了解,吃饱喝足,她现在只想回家睡大觉。
  撩开塑胶门帘,她一脚从乌七八糟的环境里踏出。
  外头月明星稀,空气清新,荆羡深呼吸一口,无意间看到花坛旁的寸头男人,他抽着烟,大刺刺蹲在那里,浓眉大眼,长得挺精神。
  就是右边眼角有道三厘米左右的刀疤,带了几分凶相。
  这张脸,挺熟悉。
  荆羡的记忆回来了。
  她根本不需要特地去想,就在心里轻哼出他的名字。
  邵忠。
  这位从前一直跟在容淮屁股后头鞍前马后,被全校戏称为大内总管,当初她在学校里为了和容淮多点独处机会悉心安排的偶遇,到头来总会多出他这么个电灯泡跟屁虫。
  冤家路窄,这都能遇上。
  荆羡已经知道他是刚才来打包的客人了,也明白是谁通风报信去隔壁喊来了容淮。
  时隔那么多年,这家伙还是这么喜欢上蹿下跳。
  荆羡对他没好感,招呼也不打算打,径自就往停车的地方走,迈了两步,邵忠掐灭烟,窜过来拦在她身前。
  “好久不见,老同学,去我店里叙叙旧?”他扬了扬下巴,方向对着【睡不着】的招牌。
  这么有意思的酒吧居然是奇葩开的。
  荆羡眨了下眼,相当冷淡:“抱歉,我要回家了,改天吧。”
  “择日不如撞日,遇到就是缘分嘛。”邵忠死皮赖脸。
  他半小时前打包食物回去,随口提了两句,粥没放下,大佬就没影了。
  后边才知道,淮爹是去护花了。
  经过这么一遭,他也算是搞懂了,原来前两天在电话那头狠心拒绝容淮的妹子就是三中的校花。
  邵忠脑子不行,对兄弟那是真两勒插刀,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他摆了个请的姿势,堵住她的去向,大有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荆羡:“……”
  僵持间,粥店的欢迎光临再度突兀响起。
  始作俑者出来了。
  月色下,他的脸色难看,眼里情绪浮浮沉沉。
  碰巧,小酒吧也有一桌散了,客人推开门的刹那,音乐被放大,密集的鼓点充斥着荆羡的耳膜,歌手高昂又嘶哑的嗓再没了阻挡。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做序章指引。
  冥冥之中,有什么真相即将破土而出。
  荆羡站在原地未动,手腕已经被他拽住,他是那样用力,几乎已经弄疼了她。她皱眉,挣扎了下没能得手,故技重施又去踹他的腿。
  这回没得手,反倒彻底没了自由。
  邵忠出声:“你们进去聊,我店里有包厢。”
  荆羡被强行带着往酒吧里走,任凭怎么警告耍狠男人都不为所动,她真是气急了,恨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非得缠着我?”
  “问你点事。”容淮长腿一伸,轻踢开门。
  包厢不大,七八个平方而已,门关上,一切喧闹都隔绝在了外头。
  光线幽暗,荆羡瞧不清他的神色,被压在墙边,耳边是他刻意桎梏的双手。距离太近,浑身都不自在,男人湿濡灼热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在她脸上。
  荆羡撇开头,冷着嗓子:“有话直说。”
  她等了很久,然而空气里惟有无尽的沉默,简直要逼疯她仅剩的修养。可她知道他在盯着她,眼神肆无忌惮,从头到尾都没挪开过视线。
  但就是不开口。
  荆羡服了,伸手去推他。
  半空里,指尖被攫住。
  “什么时候去过瑞士?”
  荆羡愣住。
  容淮垂眸,捏着她的手指,念了遍她的名字,重复:“什么时候去过瑞士?”
  他声音很低哑,有她分辨不出的情绪。
  在这一刻,荆羡恍惚见到了那晚在公寓楼梯间摔过一跤后嚎啕大哭的少女,那个拖着行李箱在深夜瑞士街头漫无目的游走的身影。
  没有方向没有归宿更没有把握,就凭着一个名字,跌跌撞撞游走在异国他乡,挽回她一厢情愿的爱情。
  结果那人仍然不知所踪。
  她到现在仍然佩服年少无知时候的勇气。
  若是时光倒回,她还会在18岁的时候费尽心血打听他的下落不管不顾追过去么?
  答案显而易见。
  荆羡倏然笑了笑:“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容淮退开些许,抬眸看她。
  头发有些乱了,外套最上边的扣子掉了一颗,粉白的脸颊上有努力抵抗过后的红润,过去她也是这样,话说不到半句就脸红,强装镇定实则虚张声势。
  可惜过了八年,那双曾充满着迷恋一心一意追随着他的漂亮眼睛,到底不一样了。
  里头清澄一片,太冷静了些。
  他眉头轻皱:“荆羡。”
  她把歪掉的衣领重新拢好,慢条斯理在沙发上坐下,随手开了瓶放在桌上的茉莉花茶,喝一口,慢吞吞地道:“我年少不懂事,一时意难平去过瑞士找你,但没等到,就这么简单。”
  容淮:“她呢?”
  荆羡知道他是想问自己和沐南兮怎么认识的,她晃了晃瓶子,轻描淡写:“在你公寓撞见的呗。”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把所有的委屈一带而过。
  容淮沉默,手撑在茶几上,微俯下身,“我和她……”
  荆羡打断:“别。”她摇摇头:“不用解释,我真不在意。”
  沐南兮的存在,无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叫她痛彻心扉的破事儿太多了,她还记得高三那次模拟考之后,缠着他问志愿,他随口说一句z大,她就在日记本里写了无数好好学习的flag。
  结果这人转身退学玩失踪。
  后边她打过数千遍电话,从忙音到关机,再到无法接通,她吃不下睡不着,成绩一落千丈,一度瘦到80斤。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再退一步,这八年他有找过她一次吗?
  如今这样耿耿于怀的模样又给谁看呢?
  荆羡仰起脖子,同他四目相对:“你看,我现在认输行吗?”
  容淮:“……”
  “我知道我错了,你能不能放过我。”她很无奈地勾了勾唇:“你不能让我为了这个错误一辈子同你纠缠吧,我想要全新的人生,你懂我意思吧。”
  错误。
  不想纠缠。
  全新的人生。
  只是这漫长一生的余下岁月里,都不会有他。
  容淮怎么会听不懂。
  荆羡站起,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一步。
  他还维持着俯身同她交谈的模样,脊背清瘦有力,覆在沙发椅背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意气风发的青年企业家,z大医学系最闪亮的那颗星,psi实验室里的华人天才,那么多声名显赫的称号,在这一刻,一文不值。
  他眼下所拥有的骄傲和自负,被这姑娘三言两语一激,尽数崩塌。
  年少时在黑暗泥泞里挣扎过的痕迹,见到光明后自卑又扭曲的心理,再度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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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种虐的心理戏最煎熬。
  叹气,磨蹭好久,八个小时才写完这一章。
  还是同样的话,每天都会更,迟了别等,怕你们和我一样掉头发。
  于是容淮黑化的篇章正式拉开了。
  今天太晚啦,明天一起感谢投喂的宝贝们。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