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泠
  第五十九章
  隔天,荆念夫妇从纽约归国。
  因着是给荆羡补过生日,许柔亲自下厨,按照女儿的口味,准备了六菜一汤,一家人难得在春节外的日子齐齐整整吃了顿饭。
  别墅花园外修了木板路,直接通往观景湖,当时买这房子时,单方价格比其余几栋贵了两千来块,无非就是能听风赏月享用湖边晚餐。
  八月底的天气,已不算闷热,吃完饭,父子二人去书房忙公事,荆羡则陪着母亲绕湖散步。
  撇开视频,许柔有很久没见过一双儿女,她这些年都在德国醉心于学术研究,相处的时间自然比不得从前。
  尤其是面对曾在她犹豫之下被送出国的女儿,许柔有着额外的愧疚,走了会儿,便拉她在长椅上坐下,侧过脸仔细端详。
  曾经脾气骄纵的小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举一动都带着美丽不自知的优雅。
  许柔弯唇一笑,难掩欣慰自豪,喟叹:“26了,大姑娘了。”
  荆羡昨晚通宵,白天又去机场接父母回家没怎么补觉,这会儿精神状况并不好。打个哈欠,她顺势躺倒,还和小时候一样,趴在母亲膝盖上,有气无力地搭腔:
  “妈,能别说提年龄吗?我真不想变老。”
  许柔指尖梳理着她的长发,好笑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现在就是绽放的最好年纪,我像你这么大时……”
  “得了吧。”荆羡半合着眼,接过话茬:“您像我这么大时,自然杂志上的论文都发表了十来篇,坐拥一位吸金能力卓绝长相亦无可挑剔的霸总老公,甚至早早儿女双全。”
  她朝里挪了挪,找更舒服的位置,继续补充:“您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就别揶揄我了。”
  荆羡实打实地佩服许柔。
  17岁不到上大学,21岁研究生毕业,z大赫赫有名的超天才少女,门萨俱乐部的高智商成员。
  恋爱事业双丰收,30岁不到已经在基因工程的领域内享有盛名。
  在荆羡的认知里,妈妈聪明独立又无比温柔,是她成长过程里的明灯。即便她在国外自闭杜绝一切联系时,依然会不间断收到许柔的手写书信。
  想到这,她又蹭蹭母亲的掌心,咕哝:“您这次回来呆多久?”
  许柔叹口气:“也就一周吧,我那边还带了两个博士。”没再继续这略伤感的话题,她刻意略过,“吃饭时瞧你没怎么和谓谓说话,吵架了?”
  荆羡沉默,良久才慢吞吞地直言:“他插手太多我的事情,我讨厌他管太宽。”
  本来就是异卵双胞胎,论辈分是哥哥,其实出生前后就差两分钟而已。有时候荆羡也会想,若是换一换顺序,她现在是否就能端着姐姐的架子,不再落人下风。
  许柔笑了笑:“你记得七岁那年,发生在荆焱身上的事吗?”
  荆羡迟疑点头。
  似乎是他哮喘发作最厉害的一回,忘带喷雾器,后来急救车在现场紧急做气管切开术才抢救回来,即便这样,荆焱仍在icu躺了快一个月。
  她那时人还小,但对生离死别也有了模糊概念。偶尔听到不好的字眼从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们口中蹦出,便会趴在隔离的玻璃病房外,默默掉眼泪。
  联想起那些几乎可以算得上童年阴影的回忆,荆羡不太舒服地拧了下眉。
  月明星朗,许柔亦陷在往事里:“当时有人胡诌双生子相克只能留一个,你不知哪里听来的浑话……”她顿了顿,垂眸看着女儿,“你离家出走的事儿,你没忘吧?”
  荆羡为幼年时犯过的蠢感到尴尬,小声辩驳:“我以为没了我,那时他就能顺利挺过那关。”
  “差点没把我和你爸急出病来。”许柔捏了下她的脸,“这事儿荆焱高中才知道,后来他就同我说,这辈子都会护你周全,给你最好的生活,无论以后发什么事,也不会同你生分。”
  荆羡垂着眼睫,没吱声。
  她尝试着站在荆焱的角度去换位思考,可她发现没办法,她异常排斥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好,用他的做法,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掌握她的未来。
  过去如此,现在亦然。
  须臾,邻近别墅的小孩们在保姆的陪同下跑出来玩,孩童的笑闹声混着蝉鸣,叫她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荆羡缓缓坐直身,心不在焉盯着不远处湖面上的圆月倒影。
  “你哥哥是个不懂得表达的人。”许柔拍拍她的手:“可你们一直都是彼此关心的兄妹,别一时怄气,伤了感情。”
  荆羡轻轻嗯了声。
  母亲刚回国,又呆不上多久,她没想扯太多不痛快的事儿扫兴。接下来也只陪着许柔说些体己话,捡着对方高兴的话题来聊,直到夜深,才相携回房。
  荆羡在卧室洗漱完,回想许柔的话,辗转难眠。
  她总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他现在派专车明为关心实为监视,将来保不准又会限制她的自由。
  她忍不住,想把话说开,便去敲了二楼的房门。
  荆焱倒是破天荒没在处理公务,可能是方才和父亲再度有了经营上的分歧,面色并不算好看,瞥见妹妹,才勉强压下眉间冷冽,“怎么还不睡?”
  荆羡没空兜圈子,直接挑明:“我有个问题请你赐教。”
  荆焱抱臂,靠在门边,示意她继续。
  荆羡:“如果童茹玥……”她想了想,委婉地改了称呼:“如果大嫂家境复杂,出身清贫,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会因为这些外界因素选择和她分开吗?”
  她将立场表达得很清楚,说话的态度亦很生硬。
  荆焱瞅着她,眼里的温情迅速褪去。他弯下腰,不轻不重压着她的肩膀,冷笑:“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荆羡仰着脖子:“荒谬,你敢说你不是双标狗?”
  荆焱:“行,你既然非得这么问。”他压了压太阳穴,“你想过没?要是姓容的小子如今并不是衣锦还乡,还在现实里挣扎,你呢?你又如何?”
  荆羡半点没犹豫:“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情。”
  “是么?”荆焱面上的讽刺显而易见,他慢慢松开手,像是有了什么决策,淡声:“那就拭目以待。”
  荆羡懒得听他放狠话,头也没回往外走,中途停下,扭过脸:“拜托,别再干涉我的人生了。”她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除非你想让我恨你。”
  荆焱沉默着看她离开,只字未言。
  ……
  翌日,便是轮回的新一周工作日。
  荆羡先前请假去瑞士千里追夫,手头堆积了不少活儿。她们这组自从负责新的小专栏后并未多配人手,她不在的日子里,群消息通报打卡报表时,全是陈舒妍凌晨两三点下班的记录。
  可以想象,两人的活强行压到一人身上,到底有多煎熬。
  荆羡这会儿意识到自己的恋爱至高行为有多不负责任了,正是因为她的自私,才让同组搭档苦不堪言,别人本不需要这么玩命的。
  这种愧疚,在她进公司见到趴在办公桌上补觉的陈舒妍后,到了顶点。
  荆羡面上火辣辣,放轻动作拉开椅子,然而对方睡得并不熟,听到些微动静立马清醒,像是工作后遗症,瞥一眼时间,又低咒一声仰着脖子靠到椅背上。
  瞧得出来,这位现在挺暴躁。
  荆羡眨了下眼,迟疑着将路上买的拿铁挪到她桌上,轻声:“cici姐,早。”
  陈舒妍慢吞吞侧过头,嗓音沙得厉害:“回来了?”她揉着眉心,揭开盖子抿了口咖啡,继而指尖点了点桌上夹着花花绿绿便签条的样刊,“九月刊即将截稿,抓紧吧。”
  荆羡原以为她会有怨气,至少也该探两句去哪之类的,结果人家什么都没问。她有些汗颜地接过资料,低声:“明白。”
  简短的交流后,两人都投入到工作中。
  心中有愧,之后的日子,荆羡理所当然地主动承担了更多任务,除了整理时尚博主的采访稿之外,还要负责相关内页的拍摄。
  自此,她再没清闲过。
  基本就是白天工位食堂摄影棚三点一线,晚上鏖战修图软件,没到凌晨绝不收工。
  这种工作强度之下,逼着荆羡不得不从热恋期的缠人女友身份里跳脱出来。
  事实上她和容淮的消息记录时间线就没对上过,她忙到脚不沾地,他更是在研发药理实验的重要阶段。
  两人都没办法回得及时,经常是一个问午饭吃了没,另外一个在傍晚时回一句刚开完会,风马牛不相及。
  直到睡前才能打个电话互道晚安。
  荆羡能察觉到他有些无奈,有那么一次,他特地推了应酬,想接她出去吃饭。然而新栏目总编诸多挑剔,她临时被毙了稿子,又得重新再来,根本抽不出时间。
  她只能匆匆跑到地下室,来到他暂停的车位,中控早就解了锁,她没拉开车门,只趴在窗玻璃处,半是歉然半是撒娇:“对不起,今天……”
  容淮:“五分钟都不行?”
  荆羡看着眼前这张朝思夜想的漂亮脸孔,没出息地心软,默默跳上车。
  想着要抓紧互诉衷情,可他根本不让她说话,只熄火关灯,放倒座椅,欺身上来,极尽缠绵地吻她。
  这五分钟,像足了漫长甜蜜的折磨。
  有阵子没见面,荆羡不愿故作矜持,手指埋入他脑后的短发间,闭着眼努力回应。他明显愣了两秒,气息变得不稳,手探下去,将她的丝绸衬衣从裙摆里扯出来。
  她被亲得有点晕,微凉的触感从敏感腰间传来,忍不住哼了哼。
  这一声,便把容淮的理智强行唤回。
  他退开些许,盯着姑娘海棠绽放一般的好颜色,自制力早就溃不成军,百般叫嚣着要抒发。
  可惜。
  这里不合适。
  说不清是第几回刹车了,说来可笑,每次接吻都能擦枪走火,哪怕从前青春期,也没现在那么容易冲动。
  容淮面上一片淡漠,唯独眼尾猩红,垂着眼睫帮她整理好衣衫。
  荆羡也回过神,脸红到不像话,手机消息又在提醒即将定稿的流程,她掐了下手心,翻下镜子,擦拭唇角暧昧的水渍和晕开的口红。
  容淮懒懒靠着椅背,眼里仍有未褪的情.欲,就这么瞧着她,嗓音低哑:“礼物不拆了?”
  荆羡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搬回晓风和月,她原本两个礼拜前就打算过去,无奈《muse》让她连去洗手间的功夫都没,更别提搬家这么耗精力的事儿。
  见她犹犹豫豫似是不知所措,容淮反倒会错了意,轻叹:“不是那个目的。”
  荆羡:“嗯?”
  容淮平静道:“没打算碰你,就想能三不五时见个面。”
  荆羡:“……”
  她彻底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说其实她也不是很介意这个,又难以启齿。
  “等我忙完这周。”荆羡脸皮薄,最终仍未说出口,只凑过去,嘴唇在他脸上碰了碰,软声:“那我上去了?”
  容淮顺势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晚上给我电话。”
  ……
  经历过这么一遭,加班的苦闷一扫而空。
  爱情的力量竟然如此伟大,充电五分钟,待机n小时,荆羡在工位上斗志满满地改稿,春风满面,气色上佳。
  白婧经过时,盯了她好一会儿:“你不对劲。”
  荆羡心虚摸脸:“有吗?”
  白婧:“你口红色号是什么?怎么有种丰唇的效果,瞧着比平时更饱满。”
  荆羡:“……”
  她可不敢说是男朋友的功劳,只得硬着头皮胡诌,直到陈舒妍过来喊她去食堂,才得以脱身。
  相比于荆羡的雪肤红唇,cici的气色可谓是差到了极点,黑眼圈不提,粉底都盖不住那泛黄的脸。明明前两个月还是风风火火的都市丽人,这会儿竟比没坐足月子的新手妈妈还虚。
  荆羡担心她是因为前阵子工作太忙身体出了问题:“舒妍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舒妍有气无力地喝口汤,筷子夹了个红烧鸡块,也没什么胃口,又放下了。可能确实有些烦心事,她撞上对面姑娘关心的眼神,便直说了:“我们家对面有块危房区域,最近不太平。”
  荆羡若有所思。
  她记得,就是容淮高中那会儿的住处,也是她上次偶然撞见崔泠的地方。
  陈舒妍:“每天午夜后,不知道聚了一帮什么地痞流氓,吵得厉害,根本睡不着觉。连带着治安都不好,我邻居走那条巷子居然被抢了钱包。”
  荆羡:“报警了吗?”
  陈舒妍像是很光火,咬牙:“老城区,待拆建筑,没监控,也查不到。我这两天车子发动机有点故障在修理,有时加班晚一些,下地铁走夜路都害怕。”
  荆羡没辙,她能想出来的办法对寻常人家来说,都不现实。
  比如住酒店,再比如租新公寓,无论哪个,都要承载过多的经济压力。她如今工作快一年,明白大家都不容易,也没必要说那些不切现实的话,干脆提出近段日子送她回家。
  陈舒妍大喜过望,再三确认顺路后,便同意了。
  这晚,两人忙到十一点,一同下班。
  荆羡查了线路,发现附近在修桥,要抵挡陈舒妍那个小区,只有途径那条巷子才可以,怪不得她这般愁眉苦脸。
  一路相安无事,临近路灯覆盖不到的阴暗区域时,突然有凄厉的尖叫声窜起,随即是拳打脚踢的斗殴动静,伴随着野狗狂吠。
  叫人心惊肉跳。
  陈舒妍紧张:“别管,我们快走。”
  可见度不好,怕撞到什么人,荆羡打开远光灯。法拉利在这片破烂不堪的危房建筑边格格不入,引擎声引得楼道下那帮乌合之众纷纷侧目。
  她没分神,目光直视前方,一脚踩油门拐弯。
  不过一分钟,隔了一条马路而已,便是天壤之别,沿街商铺的灯红酒绿驱散了两人内心的不安。
  陈舒妍松口气,下车后又趴到窗口:“你等会别逗留,切记,千万不要逗留。”
  荆羡颔首:“知道的,你早点休息。”
  到底是个姑娘家,胆子也不大,本来还行,被陈舒妍这样再三提醒,难免发怵。
  正巧有些饿了,荆羡靠边停车,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杯热奶茶,又要个三明治,坐在高脚椅上平复心情,顺便给容淮发了两条消息。
  他没回,可能是在忙,她便打开社交软件,一边网上冲浪一边吃夜宵。
  半晌,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起。
  接着是男人骂骂咧咧的粗鲁嗓音,脏话连篇,全是乌糟糟带着爹妈的污言秽语,旁边还跟了个女的,声调尖锐,似是在劝解宽慰。
  荆羡坐在透明橱窗边,侧对着他俩,听着污言秽语,厌恶地别开脸。
  男人用力撑在柜台上,动静很大:“来包烟。”
  收银小妹的声音变得惶恐:“要什么烟。”
  “臭娘们,我是第一次来?问老子要什么烟?你他妈……”
  荆羡听得犯恶心,不想再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拿过没吃完的东西,起身往外走。她生得美,今日又是一袭红裙,特别显目,很自然惹得那两位看过来。
  几乎是她站起的一瞬,有人开口。
  “哎哟,荆小姐,太巧了。”
  荆羡抬眸,再度见到了崔泠。
  一个月未见,女人比之前更瘦,穿着不合体的碎花连衣裙,露出瘦骨嶙峋的肩颈。耳垂上的珍珠饰品被人硬生生扯掉一只,血肉模糊,头发上也沾了烟灰和砖石碎末。
  显然她和她身边这位额头染血,纹着花臂的男人,才刚刚被狠狠收拾过。
  荆羡看着她。
  目光从她的脸渐渐到手。
  她有些控制不住,脑子里不由自主想到云离镇上听来的故事。
  那个雨夜,那位倒在血泊里的少年,还有差一点点,就要天人永隔的结局。
  凶手近在眼前。
  荆羡浑身颤抖,她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暴戾愤怒,恨到想用同样的方式以牙还牙,叫她也尝尝这利刃穿腹的苦痛。
  僵持间,男人也凑过来,笑得流里流气,“哪里认识的小妞?一身细皮嫩肉。”
  倏然,手机铃声响起。
  荆羡瞥一眼来电提醒,她在看到容淮的名字后,逐渐冷静。
  没必要和人渣纠缠,现在也没必要起冲突。
  荆羡没再理会两人,她迅速推开门,径自朝外走。
  崔泠跟了两步,瞥见扬长而去的法拉利,抓紧时机将车牌记下来,扭头对着超市门口的男人,笑得花枝乱颤:“看看,终于来了只肥羊。”
  荆羡风驰电掣一般离开了小巷,心脏跳得很快,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愤怒。
  她觉得她似乎又做错了事。
  她早该在一个月之前,就将偶遇到崔泠的事情告诉他。
  云离之前她不以为意,云离之后她被恋爱冲昏头脑全然抛诸脑后。此刻再见到这个女人,隐约的不安无孔不入往她骨头缝里钻。
  铃声仍在坚持不懈地响着。
  荆羡连上蓝牙耳机,摁下接听键。
  容淮:“还在加班?”
  荆羡:“我见着崔泠了。”她深呼吸两口,“我刚才送我同事回家,在危楼那边撞到她,她和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男人在一块,她之前就同我打听你的事。”
  “对不起,她一开始装得很无辜,我也不知道。”
  她有些慌张,讲话变得语无伦次:“就是她好像刑满出狱了,她会不会,我……”
  容淮打断:“等会儿。”
  她仍在自言自语:“我不会让她再伤害你。”
  容淮加重语气:“荆羡。”
  她不吱声。
  容淮:“认真听我说话。”他语速很慢,安抚一般:“别怕,先离那边远点,我现在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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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完了!!!!!!!!!
  我将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日更!!!!!!!!!
  爱你们!!!!!!!!!!!
  还有一个高潮要写!!!!!
  谢谢塞拉斯中单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