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宝婳见他下了马车,也只能不安地跟上。
  她下了马车后,便察觉到那些鼎山王府的奴才们看到了宣国公府的马车后,目光仿佛都透着丝丝诡异。
  宝婳紧挨着梅襄,心下害怕极了。
  然而鼎山王府门口一早便有管事迎接,将梅襄当做贵客迎了进去。
  鼎山王在府上等候梅襄早有一会儿。
  起初宝婳还有些不安,待进去之后,发现府里的下人见到梅襄都是恭敬客气的态度,心下才渐渐缓了口气。
  然而另一个疑惑反而跃上她的心头。
  梅二公子难不成同鼎山王很是熟稔?
  梅襄被领到了厅中接待。
  管事微笑道:“公子稍候片刻,王爷在屋里正处理一些事情。”
  他身后的门微掩,里面却传来一些砸破东西的动静。
  管事神色如常,梅襄亦是漫不经心,坐在椅上饮茶。
  宝婳则立在他的身后,她的角度却恰好能隐约看见门缝里的场景。
  她先是看到地上仿佛趴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
  然后……一只白腴的手抓起一个凳子便朝对方的身上砸了下去。
  宝婳看呆了。
  鼎山王要紧的事情是在……打人?
  管事不动声色地朝宝婳这里瞥来一眼,宝婳连忙垂下脑袋去。
  过了片刻,内室的门总算打开,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走了出来。
  对方身穿织金绣莽紫袍,年逾四十,却面白无须,面如满月,更添三分和蔼可亲。
  “梅二公子,本王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你盼来了!”
  对方一开口便是笑吟吟的声音,丝毫叫人看不出他是个传言中权倾朝野的奸佞之臣。
  “王爷,别来无恙。”
  梅襄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块白帕,掩唇轻咳几声。
  慕容晦神色似关心道:“公子身体还未好转?”
  梅襄摇头,轻叹,“家里的事情实在恼人,若不然我也不会今日就来拜见王爷了。”
  管事从容递上一块巾子给慕容晦擦手。
  慕容晦擦干净手指后,才对梅襄道:“室内凌乱了些,劳烦二公子随本王去书房一趟。”
  他二人要说话,除了那管事能跟着去,其余的竟连一个随从侍婢都不能靠近。
  包括宝婳亦是留了下来。
  宝婳心中愈发迷惑。
  转头却瞧见方才那间屋里走出一个身着玄袍的男子。
  那男子竟生得十分秀美,眉目清逸。
  他的脸侧有两道淡淡血痕,走到门边时忽然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宝婳错愕地看去,见其他下人都垂首看着鞋尖,仿佛无视了他一般。
  他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沫,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宝婳迟疑着,还是上前去给他搭了把手。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竟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你还好吗?”
  宝婳问他。
  他抬起头的瞬间,却叫宝婳看见他眼下的一颗黑色泪痣,竟十分好看。
  “你……不是府上的丫鬟吧?”
  他淡淡的开口,口吻有些笃定。
  宝婳轻轻地点头,他似松了口气一般,缓声道:“你能扶我出去拿一下药吗?我腿上的伤溃烂得厉害,必须该上药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无奈的原因并不是自己受了伤,也不是因为伤口溃烂太疼。
  而是因为,他不得不上药了。
  宝婳虽然奇怪,但见他另一只脚扭曲不正常的模样,亦是不好拒绝,便将他扶起,顺着他指的方位,将他带到了一个园子里去。
  园子中有一个石桌,石桌上却摆着一些伤药。
  宝婳扶他坐下,他便对宝婳解释道:“我每次被打完之后,即便是想帮我的人也不敢过来看我,所以我便让他们把伤药放在这里,我自己上完了药再走。”
  宝婳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问道:“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他看着宝婳,又一次有些惊讶。
  “我的伤口可能有些让人不适……”
  他的语气有一丝迟疑。
  宝婳觉得他这么可怜,哪里会嫌他。
  可等他真的卷起了裤腿之后,宝婳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伤口是真正字面上的意思,腿上伤到的地方简直如同烂肉一般,渗出血水和脓水。
  那等痛苦焉能是寻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宝婳抽了口气,见他仍是微笑地望着自己,连忙小心翼翼地给他撒上了药粉。
  这年轻的男子似乎怕她紧张,便缓缓同她说起自己的事情。
  他说他进府之前是个孤儿,吃了很多苦头才进了府里,能够有如今的生活。
  宝婳见他虽然被鼎山王毒打了一顿,可身上穿着分明并不落魄。
  “那你是他身边的奴才吗?”
  他听到宝婳这样的问话,不免露出微笑,“是啊,我就是他身边的奴才,我靠着他才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所以即便他偶尔将脾气发泄在我身上,我也不怨他,我感激他都来不及呢。”
  他的笑容十分诚挚,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宝婳这下子不由地相信他是真的过过苦日子的人了。
  “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宝婳。
  宝婳轻声道:“我叫宝婳。”
  “宝婳,这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模样认真地对宝婳说。
  宝婳忽然发觉这话先前梅襄竟也说过。
  难道她这名字真的很好听,不然大家怎么都这么夸?
  她正有些害羞,便听到园子入口的位置传来了梅襄的声音。
  宝婳连忙转头,便瞧见梅襄立在园子入口的位置。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直接走进来。
  隔着太远,宝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亦是叫人听不出喜怒。
  他说:“宝婳,过来。”
  宝婳放下了药,身旁的男子对她道:“宝婳,你去吧,我自己可以了。”
  宝婳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就连忙跑回了梅襄身边。
  她走到梅襄跟前,被太阳照晒,鼻尖都生出一层薄汗,脸上的表情十分得无辜。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梅襄问她:“你方才在做什么?”
  宝婳心虚道:“我就是看他可怜,扶了他一把。”
  梅襄笑:“可怜?”
  “宝婳,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就敢说他可怜?”
  梅襄朝宝婳背后看去,那个男子仍坐在那里,与他遥遥相对。
  他勾起唇角,领着宝婳转身离开。
  “他半年前将鼎山王怀了身孕的小妾推下了油锅,鼎山王至今无子,没杀了他就已经算是心慈手软。”
  宝婳惊呆了。
  “可……可王府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油锅?”
  梅襄扫了她一眼,“不在王府里,在无相馆。”
  宝婳听到无相馆的时候,迷惑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了然。
  “他……他是……”
  梅襄见她总算知道怕了,才冷笑说:“宝婳,你真是能耐,要是哪天你被投进了油锅里去,我定然是要好好尝一尝你这身皮肉的滋味。”
  他说的宝婳毛骨悚然。
  宝婳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无相馆……无相馆的存在在京城近年来简直是吓哭小儿居家必备的鬼故事啊。
  宝婳不知道朝廷里每一个大官的名姓。
  但她听说鼎山王有一个十分得意的养子。
  那个养子叫祝九風。
  然而这并不是祝九風的出名之处。
  他真正让大家知道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建了一座楼,名为无相馆。
  那里,是他专程为反对鼎山王的人打造的人间炼狱。
  鼎山王对他十分满意,直到半年前,他亲手将鼎山王的小妾推下油锅……
  宝婳一想到自己方才碰过对方,害怕到啃了一口手指。
  梅襄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嫌恶,“你这个脏东西。”
  宝婳讪讪地拿开手指。
  他昨晚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可她越想越觉得后怕,正想要伸手去拽他袖子,却被他森森的目光盯着。
  他那双幽黑的眼睛好像在说,她敢碰他一下,他就能叫她这双手不翼而飞。
  宝婳不得不又缩回自己的手,岂料梅二爷下一刻却抬手将她重新揽到怀里,叫宝婳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靠去。
  “公子,你寻到宝婳姑娘了?”
  管事从另一条小径上走来,见到梅襄又施了一礼。
  梅襄微微颔首,“是啊,这个傻孩子总是到处乱跑,真是叫我一刻都放不下她。”
  宝婳脸上满是茫然。
  他的目光却恍若深情,将宝婳方才啃过的手指轻柔地纳入掌心,“宝婳,你饿了吗?”
  管事微笑,“公子,午膳早已准备好了,还请随我这里走。”
  梅襄轻轻一笑,“劳烦了。”
  鼎山王府的待客的饭食无疑是十分丰盛。
  宝婳同梅襄一起入座,由着下人们布菜伺候,就连管事都立在一旁。
  在触到宝婳不安的目光时,管事亦是朝宝婳微微一笑,恭敬得如同对待梅襄一样。
  宝婳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酱油茄子,就听见梅襄对她温柔道:“宝婳,别人府上不比自家,你要乖乖吃饭,听明白了没有?”
  宝婳筷子一抖,那茄子坠进酱汤里,溅了梅襄雪白袖口都是点点斑痕。
  梅襄的表情微微僵住。
  宝婳好像见鬼了一样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满眼惊恐地望着他。
  她上回把他从狗洞里拖出去的时候他就想弄死她了吧?
  她记得他好像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呐……
  管事亦是露出一丝疑惑,看着他二人奇怪的氛围。
  梅襄反应过来,在宝婳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却被他轻轻握起右手。
  他拿起帕子亲自为她擦去手背上溅到的汤痕,目色和善,“莫不是烫到你了?”
  宝婳怔怔地摇头,又被他牵坐下来。
  宝婳越发笃定梅二爷今天是鬼上身了。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埋头吃饭。
  一眨眼的功夫就把碗里的饭给吃了干净。
  宝婳仿佛完成任务一般,偷偷地吐了口气。
  她抬眸,却发觉管事一直盯着自己,目光古怪。
  宝婳不解,梅襄这时也抬眸看向了她。
  他噙起笑,“宝婳,你的嘴角沾了米粒。”
  宝婳有些尴尬,她习惯地舔了舔嘴角,恰好就碰到了梅襄伸来的手指。
  宝婳舔到了他的手指。
  梅襄面无表情地收回沾了她口水的手指。
  然后管事崩溃的发现宝婳嘴角那颗米粒竟然还在。
  梅襄余光瞥了管事一眼。
  管事掌心微微发汗。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颗米粒不能消失,他可能会膈应一整天。
  这大概就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强迫症。
  宝婳发觉管事一直盯着自己,竟也头皮发紧。
  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要拿嘴角那颗米粒怎么办才好……
  梅襄这时轻笑一声,抬手揽住她纤弱的肩,俊美的容颜忽然在宝婳的眼前无限放大。
  直到宝婳发觉唇角微热,那颗米粒被他的舌头轻轻卷入口中。
  宝婳小脸刷拉就白了……
  梅襄额头抵着她,声音温柔而又阴森:“宝婳……”
  他吐息微凉,“你可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吧嗒——”
  宝婳手里的筷子也掉到了地上。
  旁人都默默脸红地吃了一口狗粮,但只有宝婳绝望地发现……
  这天底下,也只有梅二爷能把生气表现得如此阴森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