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位初定
  两位太医在太子邸会诊了半日, 最终回报的结果是太子过于操劳, 以致肝气郁结,气血不调, 还需要静养为好。玄康太子吃了两碗药,又与姚略等幕僚属官计议了几回之后, 终于重又平静下来,将府中众子皆唤至正堂:“皇上恩旨既下,以后予钧与明珠便不只是你们的长兄长嫂, 君臣之分,尊卑有别,需得放在心上。”
  予钧和明珠坐在仅次于玄康太子的座位上, 脸上神色都很平静,同时心里也在各自戒备。
  先前的玄康太子虽然过于暴躁, 行事也并不是非常公道, 但有一宗好处, 便是将心中的惊怒急切都流于表面。如今这样谨慎沉稳起来, 也就是静下来在预备后着, 自然也会更难应对些。
  众人皆躬身应了,予锋按着排行的齿序站在三公子予锟后面,低头不语之间,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神色。在后方的六公子予锐和宜华郡主脸上倒是有些不情不愿,跟最末一位, 看着便欢欢喜喜的七公子予镌对比鲜明的很。
  太子妃待玄康太子说完, 也象征性地补充了几句后宅和睦, 恭敬孝悌的叮嘱,又向明珠道:“以后太孙妃常在宫中,皇后娘娘那厢的尽孝,也就有劳多费心了。”
  明珠欠身应了:“是。这也是我们的本分。”
  玄康太子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一场会面便这样平平静静地散了。
  再回长风居,府内府外的礼物便像流水一样开始送进来,而予钧和明珠身边的人手也开始进一步调整调动,以应对将来的格局变化。
  首先寒天、韩萃等人会从原先的羽林营身份转入翊卫司,不编入皇城巡防,而是作为东宫卫队。侍女当中澄月已经和燕衡定亲在即,而墨音也在北墨早有亲事,二人会在明珠和予钧离开长风居之后转到碧水别院去各自备嫁,不入皇城。而白翎与染香直接录入尚务司为东宫女官之外,又从再次一等的侍女之中精选了年纪尚小,但稳妥出挑的青鱼和采绿,补上为明珠到东宫之后的近身侍女。
  人员与职任交接之际,明珠倒更放手些,除了继续与予钧和楼靖商议政务之外,甚至还多了些时间与心思去亲手做了些汤羹吃食。至于那些陆陆续续送进长风居的帖子和礼物,就完全丢给白翎等人去操心。先前这样的事务都是墨音先经手第一次,然后才交给白翎整理第二次,最后将顶顶要紧的送到明珠跟前。
  如今因为加上了青鱼和采绿,墨音与澄月一厢忙着教导和交接,但在做事的时候也确实得了帮手。虽然事情比平时要繁杂些,倒还保持着惯常的有条不紊。
  楼靖冷眼看了几日,也不由赞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连云主人果然驭下有方。”
  明珠随手给予钧添了银耳汤,笑道:“论起驭下之道,远有泮月居,近有天行镖局,只看长公子的令行禁止,我们这样的江湖人也不敢班门弄斧。”
  予钧拿起来喝了一口:“这也太热了。”随手便将明珠跟前那已经吃了几口的那半盏抢过来喝了:“连云驭下之道,既有北墨的传承,又有飞云郞所擅的兵法,在靖舅父跟前不必这样谦虚,又不是国公爷夸你。”
  明珠拦了一下予钧没拦住,只好看着他将自己的半盏银耳汤喝了。虽然夫妻之间吃同一碗茶饭也没什么,但到底是有些顾忌楼靖在跟前,手上没抢过他,脚下便用了力,暗暗踩了予钧一脚。
  予钧一痛,这最后半口银耳汤差点喷在自己碗里。
  楼靖自己与南姗越也是恩爱夫妻,刚成亲的时候也是什么花样都出过。此刻只是哂笑着白了予钧一眼:“活该。你如今是要得意忘形了么?”
  予钧飞快地瞥了一眼明珠的神色,也觉得在楼靖跟前有些不够庄重了,但显然楼靖更要紧的意思是有关太孙的名分,提醒他切莫掉以轻心。如今睿帝尚在,金口玉言,无人可抗。但等到玄康太子上位,改天换日之后,睿帝的铁腕政策还能继续有效吗?而且现在玄康太子越隐忍,就是越加预备着要到自己上位的时候连本带利讨回来,那时候东宫的情势就万万不会如现在这样轻松了。
  想到此处,予钧自然就收敛了些神色:“得意么,倒也谈不上。朝政上的高低起伏历来都是福祸相倚的。如今的形势可以算好也可以算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明珠自然会意,若是没有这个名分,或许还能减少些玄康太子的忌讳,也就会有更多蛰伏转圜的余地。但到了如今,直面锋芒是一定的,历朝历代不得善终的太子不计其数,予钧便是此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到了玄康太子上位之后也必须重新估量应对。
  楼靖神色却有些讽刺:“其实差别也不大。即便没有这个名分,太子也未必就能容下你们。想想长姐,想想霍三爷。”
  予钧垂目:“是。所以如今能做的预备,我们也是在做着,明珠已经叫人去盯着顾家和予锋了,到了要紧的时候,也不妨釜底抽薪。”
  楼靖侧目,未曾料到予钧此刻便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转念一想,连云帮走到如今,也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萧墙之祸,连云主人以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却能号令群雄,纵横江湖,作风一直都是果决刚硬,凡事只有奇谋反击,绝不后退低头。
  将来等到玄康太子登基为帝,其实予钧和明珠正面反击的余地很小,那么现在对顾家和予锋的监视,应该就是为了到那个时候的反击做准备。
  予钧见楼靖望向明珠,立刻接口:“是我叫明珠去做的。倒也不是她的想法。”
  楼靖不由摇了摇头,心道予钧将明珠护的也真紧,只是也不好当着明珠的面取笑太过,又瞪了予钧一眼也就罢了。
  议事完毕,予钧送走了楼靖。回到房里便抱了抱明珠,国孝里不能太过亲近,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极限了。
  明珠抿嘴笑了笑:“你何必那样急着解释,你做我做,哪里有什么分别。”
  予钧感受着怀里妻子的柔软与温暖,低声道:“我怕舅父说你什么。女人家,太果决了,难免落下外头的名声损伤。再者,原本也确实是我叫你找人去监视的,这手足相残的事情既然是我做下的,万万不能放在你头上。”
  明珠心里原本也知道他的这番心意,但听他这样平平静静理所当然地说出来,还是心里甜甜的,回拥着他的手便更紧了紧。
  予钧想了想,又道:“其实若是你的想法,大约会对予锋予锐,甚至予锟等人都监视起来吧?”
  明珠轻笑道:“已经叫人去了。”
  予钧在明珠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媳妇儿做的好。”
  明珠知道他面上轻松,心里却是未必。看着泮月居的楼珺楼珩的姐弟相处,再看着府里予钧对七公子予镌的不时照顾,便知予钧和楼家人心里其实更愿意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是情势至此,或者说恩怨至此,走到监视兄弟以备挟持君父的这一步,予钧再是不得已,心里也不痛快。不过江湖上有句话,看破莫说破。既然并无选择,那就大大方方地迎风而上罢,世间从无双全法。
  明珠的笑意里也带了几分轻微的调侃:“你原先不就是这个意思么?调动了这许多人,哪里都是为了四公子。”
  夫妻二人正在说笑,这时外头便听青鱼禀报,七公子予镌身边的人送了一幅卷轴过来。
  多年来予钧虽然没多少时间在京里,但对予镌这个七弟还是比较照顾。予镌生母位分低微,母子二人都不得玄亲王喜爱,一直受尽冷落。明珠入门之后,也没有多少时间如同旁人家中的慈爱长嫂一般去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只是定期叫人送了银子过去,再问一问有什么特殊需要没有。对明珠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予镌心里还是感激的很。毕竟他与母亲都默默无闻,也就没有什么会招人注意的地方,更谈不上嫉恨。所以绝大多数的需要,都是银子可以解决的。
  自从予钧和明珠从碧山别院休养完毕回到长风居,又长高了不少的予镌就更喜欢往这边过来。他也很知情识趣,知道予钧和明珠都忙,往往过来便只坐一坐,恭恭敬敬地给长兄长嫂请个安就走了。有时在书房里临帖写字写的好些,便装裱了拿来送给明珠。予镌年纪虽小,读书却很刻苦,习字更有天赋,如今虽然才十三岁,书法却已经铁划银钩,写的很不错。
  明珠看着予镌这样殷殷切切的亲近长风居,只觉得有些像楼靖与楼珩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有些感叹。楼靖亲近楼珩,大概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父亲的承认,甚至在老英国公过世之前就没见过父亲,所以向着楼珺与楼珩,便格外有些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的心情。但如今玄康太子尚在,予镌却还是拿着予钧当了半个父亲一样尊敬依赖。玄康太子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爹?
  只是今日有一宗稍为奇怪,予镌居然没有自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