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嘴
  连翘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皇上说道:“起来坐着说话。”
  她只敢坐了椅子边沿, 就听皇上问道:“嘉肃皇后与穆宗皇帝可和睦?”
  “只有在场面上和睦。”连翘说道,“其实形同陌路, 谁也不理谁, 有时候嘉肃皇后会打发跟前的韩姑姑捎话过来,无非是要银子要官,穆宗皇帝若是不点头,她就会亲自前来, 每回的手段都不同,有时候摔东西, 有时候痛斥穆宗皇帝无情,有时候哭诉自己可怜, 跟着皇上守活寡, 也有的时候说,当初在金明池畔, 她对太子一见钟情,不顾京中关于太子短寿的传言,执意要嫁给他陪伴着他。”
  “穆宗皇帝说,初见时她很美, 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她笑着过来跟他说话,说自己刚从建昌回来, 跟他说起沿途的风物, 说着话又说此处是个风口, 我有些冷,咱们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她不问他的病,也不问他吃什么药,明明是体贴他,却说自己冷,他自小圈在宫中,甚少出宫门,她跟他提起京城以外的世界,令他又好奇又欣喜,她说自己喜爱骑马喜爱钓鱼喜爱爬山,令他向往,内侍寻过来提醒说太子该回去了,他不耐烦说声等等,她笑说道,回去吧,日后得了空再相见,她走到他面前为他拢了拢披风理一理带子,微笑着转身离去,回宫后他心里虽惦记,却有些犹豫,过几日她来了书信,说是父母为她议了一门亲,她不愿意,因为她心里有了一个人,怎么也忘不掉他,奈何身份悬殊,她也听到一些传言,可她不在乎,她只在乎那个人,她想到他,心里就发酸发疼,对他又怜又爱,书信上泪痕斑斑,太子下了决心,跟父皇母后说就是她了。”
  “洞房花烛的时候,太子抱着她歉然对她说,我身子弱,不能行周公之礼,是以虽喜欢你,却一直犹豫,你来信说不在乎,我才下定决心,她的神情困惑而惊讶,很快转为一脸平静,微笑说道,妾不求男女之欢,只求能陪伴殿下。”
  “其后她想了许多办法,她给他寻医问药,让他针灸吃药,又纳了许多美貌的夫人姬妾,终是徒劳无功。有一日她终于按捺不住,对太子恶言相向,她冷笑着说,京中传言说太子短寿,并未说不能行周公之礼,若早知道,我何必嫁给你守活寡?又说,你这副病歪歪的模样,日后做了皇上又怎样?就算能守住江山,你有儿子继承吗?从那以后,二人分开居住,只是她隔三差五要闹上一场,太子觉得愧对她,一直由着她闹腾,直到有一日,她无缘无故杖杀一名宫人,太子命人将她送到皇后面前,皇后严厉责罚了她,她回到庆宁宫后开始豢养小兽,不痛快的时候就狠心虐杀,发泄心中怨愤。”
  风荷听到此处,想起嘉肃皇后对岳儿所说,表姑母喜爱花鸟小兽,延福宫里有各种花做的盆景,廊下挂满了鸟笼,有许多鸟,其中有两只会对诗的八哥,有各种小兽,和小鸡小鸭小猫小狗小鹿小象,还有一只小老虎。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颤声问道:“她可会虐杀孩子?”
  皇上瞥她一眼,连翘一本正经说道:“那倒没有听说,宫里也没有孩子,谁知道呢。”
  风荷看向皇上:“那日在紫宸殿,她说让岳儿过去看小老虎,好在没去。”
  皇上摆手制止:“朕已尽知她的为人,你不用耸人听闻。”
  风荷咬了唇。
  皇上看向连翘:“堂兄病弱,生命的最后数月,能与你真心相伴,且堂兄弥留之际,知道自己有了血脉,想来去得安然,朕替堂兄谢谢你。”
  说着话起身一揖,连翘惊得侧身避开,皇上说道:“你是穆宗皇帝宠幸过的人,又历经艰辛为他留下血脉,朕日后会以先帝宫妃之礼厚待你。”
  连翘回过神,忙忙站起福身下去:“奴婢已经答应女史,她进宫后,在她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皇上嗯了一声,和气说道:“你先下去吧。”
  连翘告退走出,皇上看向风荷,风荷不服气嘟囔:“奴婢没有耸人听闻,就说梅夫人吧,平日里一副柔弱无依楚楚可怜的模样,若不是追查,谁能想到她那么凶残,说不定这嘉肃皇后也有疯病,穆宗皇帝就是被她……”
  “行了。”他无奈看着她,“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不要胡言乱语。”
  “就是说,皇上愿意追查?”风荷抬头看着他,惊喜问道。
  “既然有所怀疑,自然要查。”他抬手抚上她肩,“跟朕说说你的打算。”
  “从连翘所说可知,宫里害人,都在膳食和用药上动手脚,奴婢想进尚食局做一名司膳,连翘通医理识医药,既可帮着奴婢又可保护奴婢,奴婢给她改了名字,叫做丹草,让她戴着帷帽,做比丘尼打扮,就说是奴婢请来教授佛法的女先生,奴婢已经让她换装试探过武大人和院里的人,都认不出呢。”风荷得意笑道。
  “羽雁也认不出?”皇上挑眉看着她。
  风荷懊恼低了头:“羽雁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是两头做细作。”皇上哼了一声,“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
  “皇上骂她了?”
  “今日早朝后,朕分别召见了羽雁,武大人,良霄,桃夭,将你中毒之后的情形仔细问了一遍,羽雁口无遮拦,命大力掌嘴二十,武大人说话吞吐遮掩,背诵《谏太宗十思疏》一百遍,桃夭知情不报,罚良霄一个月不许回府。”
  “皇上……”风荷揪着他袖子,“他们都是为了奴婢,这样责罚有些不公。”
  “他们为着你,回头有赏,他们隐瞒了忤逆朕,自然该罚。”皇上说道。
  风荷一头扎在怀中:“是奴婢不让她们说的,皇上要罚,罚奴婢好了,就罚奴婢再吃几颗长生果,再中一次毒,再走一趟鬼门关,皇上从头到尾仔细瞧着……”
  “闭嘴。”他一声轻斥,将她圈在怀中,亲着她头发。
  “那不如功过相抵。”
  “其余人可免,羽雁不可免……”
  “她不就是说了玉粹宫的事吗?若不是她,皇上还得亲口跟奴婢说,皇上说得出口吗?”
  “她夸大其词……”
  “皇上那会儿都迷糊了,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夸大?”
  “……”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京城中有名的剑客,大力力大如牛,再将人打成猪头,还让不让见人了?”
  “那夜里,朕以为是你……”
  “奴婢知道,奴婢在昏沉中听到羽雁的话,很生气,一生气就清醒了,气过之后满腔愤恨,竟敢算计我的男人,我决不能饶过她们。”
  他双臂收紧,轻声问道:“朕是你的男人吗”
  “奴婢不敢那样想……”
  “那你刚才说……”
  “奴婢口无遮拦,皇上也罚奴婢掌嘴吧,就由皇上来行刑。”
  说着话抓着他手摁在嘴上,他的手指轻抚着她唇:“那,这次就先饶了羽雁。”
  “那,奴婢进宫做司膳之事……”
  “准了。”
  风荷欣喜得搂住他脖子就亲。
  “不过,以后有什么事,得随时知会朕,不许再隐瞒。”
  “一定,奴婢一介小小女官,还得仰仗皇上撑腰。”
  “如果你有了身孕呢?”皇上看着她。
  “若是有了,再商量。”风荷忙道。
  “若是有了,就封为宸妃。”
  “一言为定。”风荷伸手去找他的手,“奴婢与皇上击掌为誓。”
  “击唇为誓吧。”皇上的唇撞上她的,紧贴着说道,“你答应得太痛快,朕心里有些不踏实。”
  风荷轻嗯着,唤一声皇上,眼对着他的眼:“皇上不信奴婢?”
  她的双眸晶亮,目光中又是嗔怪又是委屈,他喉间滑动一下,轻声说道:“朕信你。只是,如今朕能过来,进宫后呢,总不能常穿着小黄门的衣裳溜进紫宸殿,你我岂不是连个相见的地方都没有?”
  “奴婢为皇上缝制了好几个香囊,装满了薄荷香,进宫后自然是接着禁欲。”风荷轻笑道。
  他咬了牙,抱起她扔在榻上倾身而来,与她纠缠......
  次日,武大人面见皇上,磕头感谢皇上免了他的责罚,皇上摆摆手:“你谢曲女史去吧。”
  武大人告退的时候,皇上说声等等,压低声音问道:“若是辛勤耕耘,两个月可会有孕?”
  “女子怀孕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跟辛勤不辛勤关系不大。”武大人老实说道。
  皇上捏一下拳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女子尽快有孕。”
  “没什么法子,若是双方身子都好,顺其自然就好。”武大人说道。
  “就知道你没用。”皇上咬了牙。
  “对了,皇上,太辛勤反而不行……”武大人话音未落,皇上喝一声滚。
  到了庆宁宫,丹草正在风荷屋中,风荷问她:“你调制的汤药不会出差池吧?”
  “不会,万无一失。”丹草笑道,“这天下间,有的妇人不孕盼子,也有的妇人一碰就生,父亲当年四处游方,为许多妇人少了烦恼。”
  风荷笑说这就好。
  丹草笑道:“皇上龙马精神,如今天气热,穿得单薄,女史脖子上手臂上於痕都遮不住了,奴婢再给女史敷些药膏吧。”
  风荷羞红了脸,这才明白长生为何总看着她笑。
  “奴婢这就去拿药膏。”丹草含笑走出,呀了一声回头说道,“武大人来了。”
  武大人进来一揖到地:“下官为背那《谏太宗十思疏》,熬了一宵,还是没背下来,硬着头皮进宫,以为会加重责罚,没想到皇上给免了,下官多谢女史。”
  风荷忙扶他起来,正喝茶说话的时候,桃夭来了,进来冲着风荷笑道:“一个月不见面,我可受不了。”
  “两个人情同姐妹,可真好。”武大人感概不已。
  风荷背对着武大人,偷偷做鬼脸打趣桃夭,桃夭红了脸,风荷忍不住笑。
  羽雁挑帘子冲了进来,帕子里包了冰块捂着半边脸,风荷惊得站起身:“还是被掌嘴了?”
  “刚掌了一下,皇上给制止了。”羽雁嘴里含着果核似的唔哝,“打一下就成了这样,打二十下估计得把脑袋打下来。”
  “大力打的吧?大力大力天生神力,仁宗皇帝让他侍奉穆宗皇帝,就是因为他力气大,穆宗皇帝身子弱,大力单臂就能将他抱起。力气虽大,人却忠厚,他跟我说啊,这辈子就憎恨过一个人。”武大人卖个关子压低声音道,“嘉肃皇后,他说嘉肃皇后每次跟穆宗皇帝撒泼,口出恶言的时候,他就想冲过去打烂她的嘴,可穆宗皇帝不准。”
  “也许有朝一日,大力可夙愿得偿。”风荷咬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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