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早起正梳头的时候, 杏花悄悄跟她说道:“刚刚福春姐姐和安秋姐姐吵架了, 福春姐姐说话很难听,让安秋姐姐当众下不来台, 禧夏和康冬劝说不行, 长生姐姐骂她也不管用,还是岳儿出来说话,福春姐姐才住了口,安秋姐姐都气哭了。”
  “怎么吵起来的?”风荷问道。
  “早膳后, 安秋姐姐说昨日尚工局送来几匹上好的轻容纱,让福春姐姐给将军府与林夫人各送两匹过去, 福春姐姐就说你如今抱了粗腿攀了高枝了,倒来指使我, 安秋姐姐说我是好意, 看姐姐这几日不痛快,趁着送东西让你出去走走, 福春姐姐就说,你那里是让我出去走走,你是巴不得我离了庆宁宫,你好痛快发号施令, 安秋姐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福春姐姐就说,那你什么意思?我这几日是不痛快, 为何不痛快你不知道吗?什么都讲究个先来后到论资排辈, 你越过我去爬到我头上, 还心安理得,这两日更是得势,夜里抢着替女史陪岳儿,你是指望着将岳儿伺候好了,得了皇上的青眼,好进宫为妃为嫔去。”
  “岳儿怎么制止的?”风荷好奇问道。
  杏花胸脯一挺,两手背在身后,下巴抬起,一字一句学道:“你们吵到我写字了,再吵就让长平打你们板子。”
  风荷笑了起来:“岳儿这会儿做什么去了?”
  杏花放松了架势,笑说道:“岳儿看她们安静了,就说要到后花园荡秋千去,你们都陪着,福春不用去。安秋姐姐她们连忙陪着去了,福春姐姐回屋接着生闷气。”
  风荷嗯一声:“去找福春来。”
  不大的功夫,福春低着头进来了,风荷指指对面的椅子笑道:“我有话跟你说,坐吧。”
  福春坐了椅子边沿,风荷唤一声杏花上茶,看着福春问道:“怎么低眉顺眼的,一副小媳妇样?”
  “是我的错。”福春吸吸鼻子。
  “你怎么错了?”风荷问道。
  “我在岳儿寝殿前口不择言。”
  “都说什么了?”
  福春头垂得更低,蚊子哼哼一般说了起来,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自己听着都难听,女史责罚我吧。”
  “说起来是我的错,你向来周到妥帖,我以为你定能明白,谁知竟钻进死胡同里去了。”风荷过来端起茶搁在她手里,坐在她身旁和气说道,“这次你们都升了品阶,都是正六品,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总得有个主事的,我思来想去,便定了安秋。你们四个你最年长,做任何差事向来都是你牵头,你想不通了吧?”
  “奴婢没有……”福春摇头。
  风荷笑笑:“说实话。”
  福春不说话了,只点了点头。
  “旁的不说,就说我中毒那日,你有没有慌张?”风荷问道。
  “我都吓死了,两腿发软,手也哆嗦。”福春想起那日,犹是心有余悸。
  “可是安秋很镇静,她是最镇静的一个。岳儿是大皇子,他身边需要这么一个临危不乱的人。”风荷娓娓说道,“秋天的时候我们就要进宫,若是那日的事发生在岳儿身上,你可能应付?”
  “我明白了。”福春抬起头来,羞惭说道,“是我一时想不开,这些日子没少给安秋甩脸子。”
  风荷笑道:“安秋没跟你计较吧?”
  福春摇头:“没有,她比我大度,这也是她的好处。”
  “你们好好侍奉岳儿,不必太过争竞眼前的品阶职权,反正你们的前程也不在宫里,你们日后都要出宫,像桃夭一样风风光光得嫁人。”风荷笑道。
  福春亮了眼眸,风荷又道:“良将军认识许多年轻的将领,桃夭一直为你们留意着呢。”
  福春赧然着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将军府送轻容纱去……”
  说着话又呀了一声,红着脸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急着要去见桃夭姐姐,我是,是去办安秋给的差事。”
  “我知道。”风荷起身笑说道,“正好我也有东西捎给我娘。”
  说着话拿过一个纸盒递在福春手中:“我娘喜爱刺绣,这里面是我攒着的绣线,给她打发时光。”
  福春笑了起来:“前些日子我绣一方帕子,绣的鲤鱼戏水,那鲤鱼怎么也绣不活,我去跟夫人请教请教。”
  “去吧。”风荷为她理一理衣衫,“多带几个人,好不容易出去一趟,逛一逛再回来。”
  福春笑着走了。
  风荷松一口气,刚提拔安秋的时候,就想过要安抚福春,因皇上夜夜前来折腾,白日里总是困倦,就给抛在了脑后,若是早些跟福春说明白,就不会有今日的吵闹。
  手支了颐发呆,我白日还能补觉,皇上还得处理国事,他就不累?
  早起的时候生着气走的,夜里不来才好,都可歇一歇,好好睡一觉。
  我得瞧瞧岳儿去,顺便也到后花园里走走。
  这么想着,身子却倦怠得不想动,渐渐又起了困意。
  一上午昏昏沉沉,午后才有了些精神,一手给午睡的岳儿打扇,一手捧一本书看,岳儿午睡醒来,给他读一会儿书,不到黄昏又起了困意,打着哈欠回到房中,强撑着洗浴换衣,晚膳都没吃,就倒头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夜半,闭着眼摸一摸身旁,枕席空空,睁开眼看过去不由哼了一声,果真没来。
  连着三日不见人影,倒是宫里不时有消息传过来。
  说是皇上接连三日,每日午后都去毓庆宫,跟淑妃下棋,听淑妃吟诗弹琴,看淑妃画画,还帮着淑妃研墨。
  风荷没觉得什么,才婳沉不住气了,托人传话,让她往玉粹宫喝茶去。
  晨起的时候还有些凉风,风荷带着杏花丹草,另有两个小黄门,过角门往玉粹宫而来。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一行人迎面而来,风荷瞧见肩舆上明黄色的盖伞,再瞧见肩舆旁一位身形高粗壮硕的中官,忙忙带头福身下去。
  队伍慢了下来,肩舆上的人声音清冷问道:“这是哪个宫里的女官?”
  大力忙道:“皇上,是庆宁宫的曲女史。”
  肩舆上的人哦了一声,睨着她说道:“既是庆宁宫的人,怎么不好好侍奉大皇子,竟然跑到御花园来闲逛?”
  风荷没有抬头,只恭谨回话:“德妃娘娘召奴婢去往玉粹宫喝茶。”
  他嗯了一声,队伍继续前行,往毓庆宫方向而去。
  装模作样,风荷腹诽不已。
  丹草悄悄在她耳边说:“皇上说话的时候,口气虽冷淡,可两眼一直看着女史,眼珠都挪不开了,从咱们身旁经过的时候,还扭着头看呢。”
  风荷心里直咬牙,看我做什么?反正我不想看你。
  进了玉粹宫宫门,才婳蹙着眉头迎了上来,一把攥住她手急急问道:“皇上可说要来玉粹宫?”
  风荷摇摇头,歉然道:“我跟皇上提了,被一通怒斥,你也别急,再等等吧。”
  “我能不急吗?原先不理我,可也不理那两位,三日前偶遇淑妃在御花园吟诗,皇上竟说要到她宫中坐坐,这一坐连着去了三日。”才婳愤然说道。
  “刚刚我过来的时候遇见皇上,又往毓庆宫方向去了。”风荷说道。
  “怎么办?怎么办?”才婳搓着手,“你可跟皇上提起我有了身孕。?没有提吧?”
  风荷安然喝茶,看着她团团转,一笑说道:“皇上的后宫眼下是你们三位,可以后会越来越多,不可能只宠着你一个。”
  “宠幸她们越晚越好,我要头一个生下皇子。”才婳咬牙道。
  “那你就安心养胎,何必操哪些闲心?”风荷蹙眉看着她,“皇上去几趟毓庆宫,你就沉不住气了,肚子里的孩子能好吗?”
  “倒是我糊涂了。”才婳忙忙坐下喝茶。
  “刘司赞与聂女官她们,侍奉得可好?”风荷笑问。
  “好,周到妥帖,饭菜也合我的胃口,喝下丹草配的汤药后,也不呕吐了,吃得香睡得也香。”才婳看着她笑了起来,“多亏了你。”
  “我自然要一心为着你的。”风荷笑道,“上回见面就想问你,荣公子身旁的婢女阿离,确实如你所说?”
  才婳咬了唇,犹豫片刻才说道:“为了哄皇上高兴,我说得有些夸大,二哥确实救了一个姑娘,那姑娘醒来后不记得身世,二哥就送她去了碧涛庵住着,阿离视二哥为救命恩人,隔三差五前来松山书院探望,阿离会读书写字,也懂画,斐墨说,二哥待她比旁人亲切,跟她说的话也多些,写字的时候就让她磨墨,那日来送我的时候,是阿离推着木轮椅前来,那一番话确实是她对我娘说的。”
  她这一番谎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我与皇上竟信了,还由衷为荣公子高兴,谁想竟为她所骗,风荷攥紧手中茶盏,咬牙克制着将茶盏扔到她脸上的冲动。
  “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你别告诉皇上,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才婳说道。
  差别大了,你说的是荣公子有了心上人,可实情却不过是他救了一位姑娘,姑娘感激他,他则客气相待,如此而已。
  风荷撑出一个笑脸,站起身道:“你这儿既无事,庆宁宫还忙着,我先回去了。”
  刚要向外,刘司赞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延福宫派了人来,说是嘉肃皇后想念德妃娘娘,邀她过去说说话。”
  才婳身子一缩躲在风荷身后:“我不去。”
  “去吧,我陪着你。”风荷笑道。
  “陪着也不去。”才婳摇头。
  “你忘了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了?”风荷小声问道,“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要我说,嘉肃皇后特意派人相邀,却之不恭。”
  “就跟她说我病了。”才婳扯着风荷袖子道,“就算去,也得等这胎坐稳了,我再过去。”
  刘司赞瞥她一眼,恭敬说道:“嘉肃皇后差人来请,是多大的脸面,娘娘不可托辞不去,娘娘说自己病了,可咱们宫里近日没请过太医,没熬过药,嘉肃皇后多问几句,就知道娘娘在撒谎。再说了,谁也不会在自己家门前害人,奴婢觉得娘娘过虑了。”
  才婳犹在畏缩,风荷扭头看着她:“你确定不去?你要不要好好想想?”
  “那,去吧。”才婳扭捏着,终是下了决心。
  她自去梳洗换衣,风荷悄悄对刘司赞道:“打发人去庆宁宫找羽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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