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刁
  出了宝仪宫行经御花园, 一行人迎面而来, 走在前头的那个紫衣红裙,头戴簪花团珠的乌纱小帽, 小帽下的脸不若以往笑意盈盈, 面色苍白眉间含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摆手说一声停,步辇停下, 端坐着等她走近。
  她近前几步,突抬头瞧见是他,竟假装没看到, 扭头进了岔道,身后的人忙忙跟上。
  忍不住喝一声回来,她方停住脚步福身施礼:“奴婢参见皇上, 刚刚走得急,没瞧见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他嗯了一声:“朕刚从宝仪宫出来。”
  她两手扭在一起, 哦了一声。
  “你哪儿去?”他问道。
  “奴婢来御花园里走走。”
  “朕也想走走, 一起吧。”
  “奴婢已经走过了, 正准备回去。”
  他指着她咬了牙, 她低着头说道:“荣华殿中事务繁忙, 奴婢该回去了。”
  说着话转身就走, 身后的人折个弯跟了上去。
  挺直腰背昂然而走, 甬道上拐个弯, 前方出现一座假山。
  一头钻进假山洞里, 两腿一软靠在洞壁上,他说去了容妃那儿,此事是坐实了,他确实与容妃试过了。
  去了就去了,何必非得告诉我一声?
  他故意的,故意气我,我偏不生气。
  可心中又酸又涩,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丹草在外说道:“如今天气渐寒,洞中阴冷,快出来吧。”
  她抹抹眼泪答应一声,脚下却不动弹,过一会儿有人闪身闯入,一把拖住她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嚷:“这样阴冷,找死不成?”
  她唤一声羽雁:“你说他忙,一夜里睡不了一个时辰,可他刚刚去宝仪宫看容妃去了。”
  “看就看了,皇上还不能看别的女人了?”羽雁看着她皱了眉头,“你哭过了?瞧瞧你这些日子的德行,真是不争气。”
  “我是不争气,我想离开他,可我狠不下心,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风荷吸着鼻子说道。
  “最近你与皇上闹别扭,不如先出宫去良府住几日,眼不见心不烦。”羽雁说道。
  “他跟我打赌,我为了让他赢,我主动找季先生说话,给季先生出主意,我把我娘都出卖了。”风荷又吸一下鼻子。
  “为何让他赢?对你又什么好处?”羽雁奇怪看着她。
  “他赢了,我就做他的宸妃。”风荷咬了唇。
  羽雁切了一声:“你就那么稀罕做一个宸妃?”
  回到房中,杏花侍奉她洗脸换衣,梳头的时候,羽雁开口问她道:“昨日是寒衣节,你没忘吧?”
  风荷心不在焉:“本来忘了,昨日一早礼部和宗人府派人过来,带着岳儿去太庙上香,我才想起是寒衣节。”
  “我听你的吩咐,在延福宫守了一日一夜,你猜我查到了什么?”羽雁故意吊她的胃口。
  风荷依然心不在焉:“查到什么了?”
  羽雁看杏花一眼,杏花忙将梳子交在风荷手里,退了出去。
  “昨日天刚亮,韩彩娥就将宫人都轰得远远的,延福宫的正殿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倒是便宜了我,很容易就潜了进去,原来嘉肃皇后在正殿设了祭台点了香烛,她素衣净面头上戴着白花,我以为是祭奠穆宗皇帝,谁知她哭的时候,喊的是什么襄郎,又喊什么征儿,又哭又喊又说,嚎了足有两个时辰,后来哭得昏死了过去。”羽雁说道。
  风荷一下一下梳着头发:“你的意思是,襄郎是奸夫?征儿是夭折的孩子?”
  羽雁点头:“有这可能,我再查查看,本来呢,我觉得收获就够多了,正想离开,那韩彩娥掐着人中将她掐醒,对她说道,身子刚好些,又是一番折腾,夜里还得让乔郎中来看看。我就潜在狗洞边枯草里等着,入夜的时候,来了一位高大的女子,宫里洒扫宫女的装扮,过一盏茶功夫又出来了,我沿路跟着她,连钻几个狗洞,直起腰已在宫墙之外,她进一处林子里骑了马出来时,却换了衣裳,原来是个中年男人,他策马绕小路直奔益寿堂,益寿堂的掌柜就姓乔。”
  风荷哦了一声:“今夜里我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出宫。”
  “这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不查了?还是要出宫去?”羽雁惊讶看着她。
  “还查什么?为谁查?我离了这宫里,谁死谁活谁善谁恶,与我还有何关系?她们再恶,我一离开,谁也不会再对付我。”风荷冷笑道。
  羽雁指指她:“就算能离开皇上,你离得开岳儿吗?”
  风荷手一颤,梳齿勾下两根头发,疼得嘶了一声,轻声说道:“岳儿大了,身边的人也都忠心,少了我也是一样……”
  断发绕在指上再说不下去,丹草挑帘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碟,碟子递在羽雁面前笑道:“前些日子御花园莲塘里新挖出许多鲜藕,因为忙着寒衣节,长生没顾上,昨日午后闲下来,试着做了藕丝糖,说是荣华殿的人都爱吃,岳儿尤其喜爱,曲女史乃是最爱。”
  羽雁拈一颗,将碟子推给风荷,风荷看着碟子里的糖,眼泪落了下来。
  丹草假装没看见,笑说道:“早起的时候,我看女史懒得动弹,便自作主张带着杏花往延福宫送了些,韩姑姑见了分外高兴,她说嘉肃皇后数次提起过建昌的这种糖,可惜没处买去,这会儿嘉肃皇后正对着苦药发愁,送几颗进去肯定高兴,嘉肃皇后在里面听到,竟开恩让我进去,我送进去时,她身旁几上摆着一碗药汁儿,满屋子都是药味儿,回来后我关在房中仔细思量,将药方拟出来了。”
  说着话将药方递在风荷面前,风荷忍不住伸脖子看了一眼,羽雁就笑,笑着说道:“请武大人过来吧?”
  风荷抹一下眼泪,说声不必。
  羽雁气道:“你险些丢了性命,不想着报仇了?还有丹草,你怎么也得给她个交待。”
  风荷没说话,丹草忙道:“女史不欠着我的,是我欠着女史的大恩,不过我想劝女史一句,女史与皇上别扭一个多月了,二人之间若是有误会,就该说开才是,既然相爱,就该让着对方些。”
  “总是我让着他,每回闹了别扭都是我先去哄他,他跟德妃共度良宵,躲了我许多日,也是我先去找他,厚着脸皮爬上龙榻。”风荷顿一下声音更大,“这回我伤着他了,可我不是有意的,我十分愧疚,因为愧疚心疼才无意中说出避子汤之事,我也说以后不再喝了,可他不依不饶,他不许我去看他,伤好后竟然去了容妃的宝仪宫,他……”
  “皇上亲口承认的?”丹草问道。
  “没有,跟承认了差不多。”风荷梗着脖子。
  “皇上要宠幸容妃,早就宠幸了,何必等到今日?”丹草又道。
  “他就是为了与我置气,为了报复我。”风荷哼了一声。
  羽雁侧过身子戳一下她额头:“你呀,平日里的聪明伶俐都哪去了?那容妃……”
  “容妃长相美艳性情爽快,连我都喜欢,皇上能不喜欢吗?”风荷说道。
  羽雁一笑:“那姚将军……”
  “姚将军又如何?我明日就出宫问他去,他若还愿意要我,我就嫁给他。”风荷咬牙道。
  “好好好。”羽雁夺过丹草手中药方,“你就任性放刁吧,我问武大人去。”
  风荷跳起来找出一个包袱皮,埋头收拾衣物,丹草无奈看着她:“你是关心则乱,先冷静冷静。”
  “我冷静不了,我快要疯了。”风荷拿起一个妆盒往她怀中一塞,“这盒子玉珮送给你。”
  丹草忙抱紧了:“这一盒子能买一座城,摔坏了我可赔不起。”
  风荷哼了一声,丹草无奈抱着妆盒出了屋门。
  过一会儿杏花端了托盘进来,笑说道:“女史姐姐先用膳吧,奴婢来收拾行装就好。”
  “吃不下。”风荷摆摆手。
  杏花退了出去,过一会儿门外响起软糯糯一声娘,岳儿走了进来,拉着风荷手道:“听杏花说,娘没有用晚膳,岳儿来陪着娘。”
  风荷吸一吸鼻子蹲下身搂着他:“娘不饿,正好岳儿来了,娘跟岳儿告个假,我娘染了风寒,我去良府陪伴她几日,可好?”
  “好,去吧,让太医院多派几位太医给林夫人瞧瞧。”岳儿说着话,小手抹抹风荷脸上泪痕,安慰她道,“娘别心急,林夫人将养些日子,肯定能好,等她好了,娘再回来,娘不在的时候,岳儿也会好好读书的,娘放心吧。”
  风荷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就寝前有些饿了,强忍着沐浴换衣,饿得实在受不住,肚子里咕咕直响,四下里一瞧,那碟子藕丝糖还在,悄悄吃半碟子下去,又喝一盏茶,爬上床想着心思,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心酸落泪。
  正辗转的时候,床下咯吱一声响,难道是耗子?
  她最怕耗子了,灰突突趴在那儿,尖嘴上几根胡须颤微微的,一双绿豆眼幽幽望着你,明明一副贼像,倒好像你欠着牠似的。
  腾身而起,闭着眼举起烛台朝床下砸去。
  就听一声闷哼,难道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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