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她不由得对眼前的纤弱少女正色起来,连脊背都不由得坐直了,仿佛她才是个学生。
  这么多年,谁都对她尊敬有加,饶是权贵又如何,对她还是都要以礼相待的。
  她见过太多比这凄惨的事情。
  甚至,兰庭都能想到,邱女先生日后的下场。
  无非就是被蚂蟥弟弟吸血到死,但她们对付外人可聪明了,对于家人的软弱,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这时,伙计敲了敲门,来上菜了,才打破了邱女先生之前的尴尬局面。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就要去亲自开门,碧釉说了句“先生请坐”,自去开了门,邱女先生更是坐立难安,满脸涨得通红。
  伙计动作倒是也快,上完了菜就极有眼色的带上门出去了。
  看着满桌子的佳肴,想来邱女先生如今应是很窘迫了,还要勉强拿出一笔银钱给她赔罪,也是下了大手笔了。
  兰庭这才开始缓缓地说:“我知道,先生看不上我,可若不想收我为徒,一早说了便是,亦或者寻个理由,哪怕是人满了,依照他们对您的态度,想来也不会强求。”
  邱先生听得心尖颤颤,谢兰庭说的,一个字都没错,她和权贵人家打交道这么久,怎么委婉而不失礼的拒绝人,她是懂的。
  可她就是,贪图这一笔丰厚的束脩。
  但她又不想教谢兰庭,之前听学生们议论过,说谢家寻回来的长女,是个粗俗无礼的,这岂能入她的门下。
  “先生究竟是为人师表的严格,还是因为偏见,而故意做出的苛责,想必您自己心知肚明。”兰庭说话不徐不疾,语气也意外的平和。
  邱女先生眼都不敢抬,弱弱地解释道:“可我听她们说的……”
  “先生错了,我与这些师姐从未谋面,她们怎么可能清楚我的品行,听信谣言,又刻意为难我。”
  谢兰庭对这件事,的确耿耿于怀,她不生气是一回事,但计不计较又是另一回事。
  兰庭冷然的诘问里,不带半点火气:“邱先生自觉委屈,难道敢说,当日并非有意为难与我,给我一点颜色看看吗?”
  这样简单的下马威,她还不足以放在心上。
  她垂帘看杯中茶叶沉浮,雀舌芽尖,她挺喜欢的,今日这茶至少合了心意。
  “我、我……”邱女先生登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当日,她只觉得一举两得,除了立威,就是让人宣扬出她的高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
  若是谢兰庭自己跑掉,更是一举三得,白得一笔束脩。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侯夫人为两个女儿退掉了女学,而女学的院长将刚到手的束脩都退了回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邱女先生算是知道了。
  贪心不足的下场啊!
  兰庭淡淡地笑了笑:“今日之所以出来见先生一面,也是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而且,做事情太赶尽杀绝不好。”
  邱女先生现在吃到了苦头,自然对这话感同身受,连连点头附和:“说的,是啊是啊。”
  兰庭抬起眼眸,明眸皓齿,颊边似笑非笑地说:“先生,将心比心,我顾念你,你可有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顾念我丝毫。我初入侯府门庭,多有为难之处,无人支应,先生若想立威,我也无妨,但意图将我作为踏脚石,就是个软柿子也是要恼的,您说,这话对不对?”
  “对、对!”邱女先生被质问的一哆嗦,脸上火辣辣的疼,不敢正眼去看谢兰庭。
  谁让她,偏偏就是有意的。
  “至于,为何会放任流言四起,”兰庭有意顿了顿,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茶杯。
  这是邱女先生最关心的问题,她下意识抬起头去看对面的人,但见兰庭笑意深深:“也是为了今日,先生能学会心平气和的和我说话,人啊,总是要先吃点苦头,才愿意低头的。”
  邱先生失魂落魄,手指按在膝头揪着青色的裙面,她闭了下眼睛,下定决心抛开面子,站起身来,拿起了酒壶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朝着兰庭双手端起来,郑重道:“当日是我百般为难与大小姐,还冤枉了大小姐,今日这杯酒,是我向谢大小姐赔罪。”
  言罢,仰首饮尽一杯酒,显然她不大会喝酒,喝完后呛得脸色通红。
  兰庭看着她空荡荡的酒杯,挑了挑眉:“我就不饮酒了。”
  邱女先生的脸色瞬间苍白,肩膀陡然一塌,仿佛所有的精神气都被抽空了。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谢兰庭的语气依旧很清淡,半点都不咄咄逼人:“流言呢,来得快,散的自然也快,侯府不会再追究,也请先生您回去好生想想,什么是为人师表,什么是公允端正。”
  “啊,好好,我记得了。”邱女先生如蒙大赦,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兰庭,她还以为,谢兰庭还要纠缠不放。
  “最后,”兰庭站了起来,轻轻地掩上了茶盖,居高临下地说:“邱先生,今日算是我托大,与您上了这一课罢。”
  邱先生内心滋味复杂,她隐约觉得,这谢家长女非同一般。
  做事,也很让人难堪,又使得她不得不垂首。
  她想起来出来送客时,却见兰庭正让人去做一份梅子酱排带走,要让人付账:“梅子酱多加一点,家妹嗜甜。”
  “这我来付吧,算是我的赔礼。”邱女先生忙不失迭地快步跟下楼来。
  “不必了,楼上的算是赔过了,”兰庭微笑着婉拒道:“这是我买给家妹的,不劳先生破费。”
  这一句话,远比之前所有的话,都让邱先生羞愧异常,窘迫至极。
  来之前,她居然还在心中腹诽,怨怼是谢兰庭为姐不善,与姊妹不合惹出的祸事。
  若是真有那么不堪,可人家对家中姊妹又是很好的,她自诩明理之辈,却又做下如此不堪的事情,妄自听信谣言不说,还助纣为虐、是非不分。
  二人一来一往的说话间,后厨已经将兰庭要的菜都做好,放进了他们带来的红木食盒中,碧釉拎了过来。
  兰庭与邱女先生告辞,款款有礼:“先生,就此别过。”
  “嗯嗯。”邱女先生慌乱地眨眼,根本不敢看她。
  等谢兰庭走了出去,邱女先生才目光虚浮地,看向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