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谢家金堂
  “方才殿下派人来传话,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能进城,”青梅将小几上的琐碎东西都收了起来,放进暗格里,才问歪在马车里,骨头都要散了的金堂,“少爷要不要换身衣裳,去老爷、夫人那儿?”
  金堂慢悠悠翻了个身,过了片刻,才懒洋洋道:“先换上吧。”
  青梅听完这话,赶紧翻出了一套早备下能见客的衣裳,放在了小几上。
  金堂连着坐了一两个月的马车,浑身上下,骨头没有一处不酥。
  他抱着一个冰冰凉凉的玉枕,在马车里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才揉着自己已经散成鸡窝的头发坐了起来。
  几乎是才一坐起来,金堂便觉得自己又要栽倒,忙喊道:“青梅、青梅,快拉我一把!”
  青梅眼疾手快拉住金堂,又掐着他的腋下,把他给抱了起来,迅速服侍他换了外裳。
  等换好了衣裳,青梅又为他将头发用发带束了起来,这几日都是夜里下雨,白日凉爽得很,便没像在路上一样,扎得很高。
  等全都鼓捣完,金堂才觉得自己恢复了力气,掀开车帘子道:“停车,停车,我要去爹娘那边。”
  车夫扯了扯边上的一根线,立刻就有一条红色的飘带高高舞动起来。不独是这一辆车,连带着在后头的几辆,都一并停了下来。
  金堂跳下马车,两脚软得像踩棉花似的,他在地上狠狠剁了两下脚,才往前头走去。
  青梅方才见他下车,已经叫人先去报了信,此刻徐氏他们的马车也正在前头等着他呢。
  托福昨晚上有雨,官道上没尘土漫天,金堂才有心思自个儿慢慢往前头走。
  “少爷?”走到半道上,金堂突然停了下来。
  金堂对青梅摆了摆手:“你先去前头,我去去就来。”
  却是金堂瞧见了几朵路边开得正好的野花,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他快不跑了过去,仔细跳了几朵,握成一束,才又一路小跑着继续往前去。
  青梅跟在金堂后头,在金堂要上马车时,才扶了他一把。
  “娘,娘,你看我找到了什么,”金堂撩开车帘子,满脸兴奋的往里去,献宝似的将花送到了徐氏面前。
  “真漂亮,”徐氏小心的接了过来,又叫谢父赶紧寻个水瓮出来,将花放好。
  金堂见状,得意的笑了起来:“我方才在路上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娘你一定会喜欢!”
  “就知道在这些小处费心,”谢父可不会说他如今正有些醋呢,他一边将小瓮摆上来,一边幸灾乐祸道,“你姐夫说了,要来接我们,至多半个时辰,你便能见着他了。”
  “爹!”金堂皱着一张脸,正色道,“等姐夫来了,我一定告诉他,你总在我面前说他坏话,叫我如今看他,都像是妖魔一般吓人。”
  徐氏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帮着金堂道:“可不是吗,三殿下平日写信,也都是念着金堂的,连平日的节礼,还有单指明给他的呢,可见是喜欢我们金堂的。”
  “你们两个说得,倒像我是个恶人,”谢父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话到底对金堂起了影响,他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焦躁,时不时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不算,还难得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正派模样。
  谢父有心取笑他,却被忍笑的徐氏拉了一把,便也忍住了,端看他到底能绷到什么时候去。
  若是平日,金堂早能发现爹娘的小动作,如今他心里忧心忡忡,连这些小处也瞧不见了。
  我快别自己吓自己了,金堂暗暗想到,方才还说爹在我面前丑化姐夫呢,我如今却还自己这么想姐夫,这可真不该。
  可是打手心很疼啊!金堂的手不自觉的缩了缩,我都那么大了,还被打手心的话,多丢脸。
  不对,姐夫气急了会亲自上手,脱了裤子揍铮儿他们,现在他们长大了,万一轮到我怎么办,那可更丢脸!
  金堂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脸上表情也没作掩饰,看着就和变脸一样好玩。
  徐氏忍笑忍得辛苦,一把掐上了谢父腰间的软肉,直让毫不顾忌无声笑着的谢父顿时苦了脸,如今脸上神色,也和金堂变得差不多。
  徐氏这才看了谢父一眼,不着痕迹的收回手,用团扇掩着脸,笑了起来。
  等到金堂回神,徐氏和谢父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两边的窗帘也已经被掀了起来。
  凉风带了青草香气入内,带着即将告别长途旅行的欢欣。
  很快,车队停了下来,金堂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怎么停了?”
  “大抵是你姐夫到了,”徐氏默了默时辰,说了心里的猜想。
  金堂身子一僵,才放松了片刻的神经又立刻绷紧了。
  金堂在心里默数,等念到三十二时,他听见了渐近的马蹄声。
  只片刻,姐夫的脸就出现在窗口。
  不得不说,姐夫虽然快四十岁了,却独有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兼之长年在外,更有上位者的坚毅。
  姐夫是一个和京城的纸醉金迷完全不同的人,金堂甚至不能将他和大皇子二皇子放到一处做对比。因为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金堂没发现,他在看着姐夫时发亮的眼睛。
  徐氏在对面见了,勾起唇角,也只做不见。
  金堂格外害怕他姐夫,可不止是因为姐夫是唯一一个会打他手心的人。他心里清楚,姐夫的举动其实还是为了他好,而他,其实也格外崇拜像他姐夫这样的男人。
  正因为喜欢和在意,才会格外听他的话。
  金堂正对着窗而坐,在看见姐夫之后,嘴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姐夫!”
  “金堂,”姐夫李恪听见金堂话里的惊喜,也缓和了神色,随后勒马,“岳父、岳母。”
  谢父两人点头应了,见李恪准备下马,谢父忙道:“出门在外,自当便宜行事,不必拘礼。”
  李恪闻言,这才停了动作。
  事实上,李恪身为皇子,还要比谢父更尊贵些,当是谢父徐氏要先给他行礼的。
  只他不提这个,反倒是先做出了全礼的姿态,也是表明了谢父几人在他心里的重要性,给谢家人做脸。
  谢父知道他心意,原本还有些不打安稳的心,也平静下来。
  “请岳父岳母稍待,至多半个时辰便能进城,小婿已经叫人备下了热水饭食,等到了家中,你们先洗漱休息,咱们明日再细说。”
  李恪安排得体贴周到,谢父自然不会不应。
  李恪随后才又看向金堂,温声问:“金堂坐了这么久的车,累不累?要不要和姐夫一起骑马?”
  “要!”金堂立刻站了起来,头还不小心磕在了一旁的车窗上。
  “慢些!”金堂莽撞的动作把李恪徐氏等人都吓了一跳。
  徐氏拉了金堂近前,给他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听见姐夫带你玩就这么高兴?”
  “那当然!”金堂随意揉了两下就要出去,若不是被徐氏拉着,只怕都已经走没影儿了。
  “去吧,”徐氏眼见金堂跑出去,只同外头的李恪道,“金堂便麻烦殿下了。”
  “岳母太过客气了,金堂也是我弟弟,”李恪同谢父徐氏告辞后,才驱马走了几步,一把捞起金堂,把他安放在马上,“走咯!”
  金堂当即大笑起来:“姐夫,再快些!我们到前头去!”
  “成,我们去前头,”李恪夹了一下马肚子,同金堂道,“抓紧了!驾!”
  “慢些,可别摔了!”谢斓在前头听见,忍不住掀起帘子嘱咐了一声,见两人也不知听没听见,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回来同长平道,“瞧你爹这样子,还当自己是年轻人呢。”
  金堂被李恪带着,跑了一圈马,才慢慢把心里的小兴奋给压住。
  金堂慢慢平静下来后,便开始好奇的打量周围的景色,早先在马车上躺着,没这个心情,更觉得司空见惯。如今被李恪带出来,心情愉悦,也就有了发现美的心。
  都说颍州虽不穷困,却也并不富裕,可闻着清风送来的阵阵麦香,金堂却觉得半点不比江南膏腴之地差。
  李恪见金堂看看这边,又转转那边,颇为稀奇的模样,不由揉了揉他的头道:“在瞧你银子的去向?”
  “什么?”金堂张大了嘴,脑袋微微后仰,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向李恪确认,“我的银子?”
  “快坐好,仔细摔了,”李恪好想的把他扶正,又叫马慢慢的走,等着后面的车队赶上来,“当年我来时,正是灾荒年,这一片地都种不出什么粮食,得亏你当年借的银子,才买了第一批种子。”
  “后来城里城外,渐渐重修了房子,瞧着没那么破败,也有不少人索性留下来,不再回乡去,日子长了整个颍州也兴旺起来……”
  金堂听李恪说着,慢慢入了迷,恨不能立刻见一见李恪口中的繁华景象,他胸中渐渐涌起许多自豪。
  李恪说完,见金堂满脸期待,便问了一句:“感觉如何?”
  金堂顺口说了真话:“有钱真好。”
  哦豁,坏事了!金堂绷紧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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