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庭对峙
  审讯室是一个长条形的阶梯房间,监察机构的年长军雌坐在高高的审议台上,跟雄虫保护机构在艾朗德学院的负责虫共同分享一张桌子,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镶嵌的巨大晶石里,显得十分威严、冷峻。
  坐在左右两边下首的分别是学院的副院长、安保部门的老师、学年考核的带队教官,以及勇于指证罪犯的小亚雌蒙恕。
  伤害事件的当事虫陆忱则坐在了蒙恕对面,他的透明翅翼在虫族中非常罕见,引得副院长惊讶地与教官窃窃私语了一阵。
  陆忱对那些投放在自己身上的或平淡或恶意的目光毫无兴趣,他飞快滑动着面前的光屏,以极快的速度浏览着监察长所提供的公示材料,不时偷瞄一眼不远处的叶泽。
  叶泽作为本次恶性伤害事件的嫌疑虫,实际上并不具备为自己争辩的权力,更别说如地球上一般携带律师进行辩护。
  他被两位高大的军雌单独押在庭下,笔直地站着,跟房间内其他虫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状态,虽然处在十分尴尬的孤立境地,神态却非常平静,没有显露半点惶恐不安,直到监察长敲响了审判之钟,才淡淡地抬起眼睛,直视着证虫席上哽咽落泪的小亚雌。
  “我真的看见这位军雌叔叔伤害了陆忱同学,”蒙恕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活泼,似乎回忆起当时的一幕都让他害怕极了:“他浑身是血,一只手扼住了陆忱的脖子,陆忱就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品学兼优的小亚雌呜咽一声,捂住了脸:“对不起但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本来应该去救陆忱的呜呜呜我真的好怕……”
  陆忱觉得他这幅模样十分眼熟,思索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所见的亚雌颜亦也十分擅长惺惺作态地挤眼泪,那副画面跟眼前的蒙恕如出一辙,嘤嘤着给人使绊子还装作很无辜,他胃里有些抽动,对雄虫们偏爱亚雌胜过雌虫的主流审美感到困惑极了。
  把舌头伸直了说话不好听吗?又帅又酷还不爱哭的壮(雌)汉(虫)不香吗?
  爱朗德的副院长是一只热心肠但耳根软的雄虫,他十分同情蒙恕,安抚道:“不要哭了,你也只是一只幼崽。”
  蒙恕摇摇头,目光仍然十分愧疚,嗫嚅着说道:“都怪我,我看到陆忱当时衣衫不整,我以为雌虫们虽然喜爱雄虫,但是不会对幼崽下手的,都是我错误估计了军雌的凶残程度,才害得陆忱同学受到这样的侮辱。”
  这话说得十分暧昧,打击范围也很广,在场的军雌们面色顿时不大自然,监察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嫌疑虫原本要将陆忱……?”
  蒙恕十分伤心地说道:“我不知道,也许陆忱同学因为身体虚弱才逃过一劫,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庭上一众成年虫立时想起,这位疑似被“侮辱”的小雄虫还是一只腺体缺陷的病虫,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陆忱十分无语: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被担心“失了清白”,并为此闹上法庭。
  他多看蒙恕一眼都嫌辣眼睛,坐在座位上举起手来示意监察官:“监察长叔叔,我也要发言。”
  椅背太高,他整只虫坐在上面,连脚尖都无法碰到地面,显得娇小极了,努力伸直手臂引起注意的样子十分可爱,惹得雌虫长官冷淡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不要急,你慢慢讲。”
  陆忱本来就胸有成竹,得到允许后不慌不忙地说道:“目击证虫大概被吓得记忆错乱了,因为叶泽并没有伤害我,他看见我们的时候我也没有失去意识。”
  蒙恕叹了口气,怜悯又伤感地说道:“陆忱,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呀。”
  陆忱并不理他:“监察长叔叔,我知道联邦法律的原则是疑罪从有,在我受伤的过程中只有叶泽被目击跟我在一起,所以他必须为这件事负责,是这样吗?”
  年长军雌点了点头,陆忱又说:“其实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像蒙恕片面描述的那样。”
  他滑动着面前的电子光屏:“材料中有医院给出的体检报告,上面显示我并没有受到外伤,只是由于受到强烈刺激,以及进行了超负荷运动,才会导致旧疾复发,这就说明叶泽并没有对我进行肢体伤害。”
  小雄虫平静地说道:“所以蒙恕口中描述的强迫和侮辱,大概是他恰好看见叶泽带着发病的我路过,在慌乱之中想了太多,根本不足为信。”
  这是陆忱醒来后第一次提供证词,竟与目击者的说法完全不同,监察长感到困惑之余又有些恼怒,严厉地看了一眼小亚雌才开口说道:“当事虫的证言与目击者的存在冲突,你真的没说谎吗?”
  蒙恕有些慌乱,学院的安保老师却出声了:“长官,陆忱这只小虫的精神状况一向不稳定。”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雄虫:“这是c-天赋雄虫的通病,他们容易被雌性蛊惑,希望您重新考虑陆忱同学的证词,更何况如果不是这只军雌想要丧心病狂地对雄虫下手,他怎么会被诱发旧疾呢?。”
  副院长不满地看了一眼说话的雌虫:“幼崽年纪小,你就有资格随便说他精神不稳定了?据我所知陆忱就读期间从来没在学校发作过,我不认为他的证词没有效力。”
  陆忱点点头:“的确,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证明我突然发病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歪了歪头,边思索边说:“蒙老师负责这次考核的安保工作,您调查过考核场地吗?您知道我在遇见叶泽之前被一只星兽追赶了很久,所以才耗尽体力、旧疾复发的吗?”
  他乖巧地笑了下,续道:“在本来应该被筛选过的场地内出现2s级星兽,学生受到袭击,该为此事负责的难道不是蒙老师所在的安保部门吗?”
  “还有这样的事?!”副院长比监察长本虫还激动,他追问道:“你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忱说道:“我在作为考核场地的森林里迷路了,不能及时返回营地,半路上被一只体型很大的星兽袭击,正是路过的叶泽从它爪下救了我,他很厉害,所以我们身上都没受到外伤,那些血是星兽的血,如果事后有虫检查过靠近水源的那片区域,应该会看到星兽的尸体和打斗痕迹。”
  安保教师面不改色地说道:“昨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就算有过痕迹也已经无法考察了,而且当天学院就搜索过那片区域,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星兽的尸体’。”
  他饱含恶意地看着陆忱说道:“如果真有那样凶残的星兽,你这样的雄虫怎么可能坚持到叶泽路过呢?这足以说明你在编造谎话,为了给那只军雌脱罪不惜欺骗长官。”
  蒙恕转了转眼珠,随之附和:“是呀陆忱,你从来不参加实战考核,假如真有星兽袭击,你早就应该死了才对。”
  检察官看向押在庭下的嫌疑虫,被迫沉默已久的叶泽淡淡说道:“雄虫的血液是金色,星兽的鲜血与雌虫的相似,都是红色,但它们的基因序列完全不同,我当时所穿的制服上一定能检测出与虫族不相符的基因链。”
  监察长看向安保教师,后者却尴尬地说道:“嫌疑虫穿过的衣服,当天就已经焚化销毁了。”
  这件简单的小案件平白横生出许多枝节,副院长觉得有些古怪,忧心忡忡地问道:“那陆忱穿过的制服呢?应该也会沾上证据吧?”
  “还在我这里,”陆忱举手道,他示意庭警将自己带来的背包打开。
  他一路提着装满证物的背包走来,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颇有些期待地搓搓手,看着执法成员拿出压缩盒里盛放的沾满血污的学生制服:“我把它带来了。”
  监察长皱眉道:“检测员,把证物拿去化验。”
  陆忱说道:“监察长叔叔,按照联邦法律涉及雄虫案件的责任源规则,只要证明确实曾经有星兽袭击过我,是不是就能还叶泽清白?”
  监察长没想到如此年幼的幼崽对法律条文这样熟悉,他有些惊讶地点头道:“原则上是这样的。”
  陆忱看着安保教师胸有成竹的神情,举手道:“那就请检测员叔叔在检查我的衣物时,也进行一下信息素的测试吧。”
  蒙恕的脸刷地白了下来,他毕竟年纪小,忘了去掩饰真正的情绪,一脸震惊地瞪视着陆忱。
  小雄虫不慌不忙地说:“刚才叶泽说过,那种星兽的体*液是透明的,血液呈红色,我没有跟它直接接触过,想必蒙老师也知道,如果只检测血液,那件制服给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但如果改为检查信息素,大概能发现我的领巾上被喷洒了对星兽有强烈吸引力的模拟药剂。”
  幼崽脸上的神情像是有些委屈,垂着眼睛说道:“我原先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大家伙偏要追我,直到出院后才想起来,它刚度过休眠期,正是一年之中嗅觉最灵敏的时候,虽然视觉缺陷,但只要我身上沾了一点儿它所喜爱的信息素,都能被立刻发觉。”
  他仿佛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没有回避自己的病史:“我的腺体本来就有问题,被它追了那么久,当然会耗尽体力、旧疾复发。”
  蒙恕不敢置信地说道:“你胡说!”
  他又落下泪来,祈求地望着监察官:“陆忱他在胡说!他、他被那只卑贱的雌虫蛊惑了!不能相信他的证词!”
  小亚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只废物雄虫怎么敢!这样的废物,怎么会知道有模拟药剂这样的东西存在!
  陆忱心里记恨他对原主造成的伤害,也气他嫁祸叶泽:“大概因为我总是最后一名,你忘了这个‘废物’每门理论课都是满分。”
  他的神态很平静,说话的内容却非常拉仇恨:“包括前年结业的《星兽基本常识》,我记得你还重修过一次。”
  就是这样的表情!就是这样的神态!
  蒙恕怒火中烧,他最看不得陆忱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无论被嘲笑、被排挤或是被辱骂,这只雄虫从来都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平静又冷淡地看着他们,仿佛注视着一群跳梁小丑。
  小亚雌哑着声音说道:“监察长,陆忱是一只无耻的雄虫,他本来就善于依附强大的雌性,这件事完全可以认为是他和那只军雌串通好的,即便他确实被伯朗兽袭击过,也应该是他无耻勾引雌性的代价。”
  跟陆忱同伴的虫族幼崽都是还没进行二次进化的小虫,看起来跟人类十二三岁的孩子差不多,蒙恕稚嫩的脸上显露出如此深刻鲜明的恶意,在场的成年虫族都有些神色古怪,监察官更是惊讶地瞥了一眼下首的安保教师,暗中思忖蒙家怎么培养出了一个这样心术不正的亚雌,竟然还想恶意中伤雄性。
  被恶毒中伤的陆忱却微微一笑,十分聪明地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蒙恕,2s级星兽有一百九十五种,庭上从未提过那一只的名称,你怎么能准确地知道袭击我的是伯朗兽呢?”
  副院长同时发觉了目击者的失言,勃然大怒道:“蒙恕!原来你从头到尾都知情!还想浑水摸鱼污蔑雄虫!法律应该成为你泄私愤的武器吗?”
  小亚雌呆在原地,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十分苍白,安保处的蒙老师也阴沉着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蒙恕曾经以柔弱的泪水为自己谋求过许多好处,此时此刻却真正地感到了恐惧,但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挽回,中伤雄虫的罪名足以使他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连连摇头,似乎已经预感到走出审判庭后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雄父的眼泪、家主的怒火、同族的厌弃……
  去而复返的检测员就在这时回到了审判室,他将一块电子屏递给检察长:“长官,检测结果出来了,证物上确实有浓度很高的模拟药剂,足以让一只刚度过休眠期的伯朗兽丧失理智。”
  蒙恕瘫倒在椅背上,只听得陆忱的声音如同一道催命符般落在耳畔:“监察官叔叔,现在有了证物,我要指控蒙恕和他的堂兄残害雄虫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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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邦法的逻辑:有雄虫受伤——必须找出嫌疑虫并严厉处罚——疑罪从有,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蒙恕的逻辑:抹去痕迹不让大家发现有星兽袭击过陆忱——嫌疑只能落到被目击带着小雄虫出现的叶泽身上——就算陆忱辩解也没用,他没有证据,又是公认的“雄虫之耻”,证词理应受到怀疑——最后还是叶泽吃亏
  陆忱的逻辑:找到证据——打烂你的脸
  其余相关细节会在下一章慢慢补充完毕,笔力不足所以一修再修,但还是很怕小天使们觉得叙事很乱。
  谢谢你们听我讲故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