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正尴尬间,眼前却又出现了杨重贵那张白净英俊的面孔,带着几分冷傲,但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关切:“你醒了?老天爷保佑,我还以为你要死在路上呢!醒了就好,杨某这就派人去定州找间房子将你安顿下来,免得你再拖着病体忍受那山路颠簸之苦。”
  “杨将军,大恩,大恩不言谢。若是日后,若是日后有用得到某家的地方……”在救命恩人面前,呼延琮不敢露出丝毫懊恼。收起纷乱的思绪,艰难地将双手抱在一起向对方施礼。
  “呼延兄何必如此客气!”杨重贵立刻俯身下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重伤未愈,切莫多谢想多动。日后的事情,咱们日后再说。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去定县城,来人……”
  “且慢!”一句话没等说完,呼延琮已经焦急地打断。“杨将军,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呼延兄请讲!”杨重贵眉头轻皱,微笑着点头。
  以大汉国四品将军的身份,救下一个绿林大当家。这件事令他已经背负了太多的麻烦。能到此为止,双方恩怨两清,永不相见,其实对彼此的未来都有好处。而继续交往下去,则意味着麻烦会成倍的增加,早晚会成为有心人攻击杨家和折家的借口。
  “带我去李家寨,顺便也带上刚才求你的那个家伙!”明显感觉到了杨重贵的不快,呼延琮却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请求。
  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心里清清楚楚。放走并救下自己之后,杨重贵将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作为一名统御七十几个山寨,十数万喽啰及其家属的绿林大豪,他甚至能猜测出,杨重贵为何要半途将自己丢在定州。然而,正是因为能猜得清楚这些,他才必须跟杨重贵去李家寨走一趟。那件事与他有关,杨重贵的一身麻烦,也是因他而起,他有责任亲手了结这些因果。而不是把麻烦都丢给救命恩人,自己躲在一边看热闹。
  “呼延兄,其实,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杨重贵的反应速度向来不比别人慢,瞬间就理解了呼延琮的意思。愣了愣,劝告的话脱口而出。
  “实话实说,我这次出来,一半儿原因就是这个李家寨!”呼延琮冲着他笑了笑,继续低声补充,“遇到杨将军,反而是个意外。所以你不带我去,我早晚也得找上门去,还不如少绕几个弯子,现在就跟你一起走!”
  “对,对,这位,这位壮士,受伤这么重,原本就应该去李家寨求医。”没等杨重贵再度表示拒绝,县令孙山已经扑将过来,连声附和,“从县城到李家寨,有一大半儿是山路。无论骑马还是坐车,都非常费力气。下官专门预备了滑竿儿,正好能派上用场。杨将军,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下官保管让他一路上走得舒舒服服!”
  “嗯——也罢!”既然孙山和呼延琮二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杨重贵想拒绝也不成了,干脆顺水推舟。
  “多谢杨将军,多谢这位,这位大人。下官这就去叫人抬滑竿儿,这就叫人去抬滑竿儿!”唯恐杨重贵反悔,县令孙山迫不及待地敲砖钉角。
  “哼!”杨重贵看到对方那奴颜婢膝模样,就替他感到丢人。摆摆手,示意此人快滚。
  “这厮,倒是个会来事儿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呼延琮对县令孙山,则完全是另外一种观感。望着此人连滚带爬的背影笑了笑,低声点评。
  “你刚才可是还在笑话他?”杨重贵心里头觉得别扭,回过头,低声抗议。
  “做人他肯定不行,但做官么,他却是块料子!”呼延琮又笑了笑,满脸得意,“不信我跟你打赌,此人十年后,必然位列大汉国的朝堂,除非大汉国已经不存在了,天下又换了人来做。”
  “小声!刚缓过一口气来,你就找死!”杨重贵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大声喝止,迅速四下张望。
  “你杨重贵,说不定还要向他行下官之礼呢。咱们就赌一吊钱,如何?”呼延琮越说越来劲儿,晃晃脑袋,继续向杨重贵发出邀请。
  “你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到十年后吧!”杨重贵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心里头,刹那间,却是百味杂陈。
  看一个朝廷有没有气数,其实根本不用去看皇帝是否英明、将相们是否忠诚勤勉。单从普通官吏身上,便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全天下的县令,都如孙山这边贪婪无耻,则说明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头,纵使唐太宗和汉武帝在世,恐怕也无力回天了。毕竟,唐太宗和汉武帝不可能亲自去治理一城一县,亲自去面对小户小民。而任何政令,最后却不得不经由孙山等辈之手。即便其初衷再善,落到实处恐怕也要与初衷南辕北辙!。
  第二章 风云(四)
  沉甸甸想着心事,接下来一路上的风景,杨重贵根本没心思去看。待发觉队伍忽然又停下来时,已经身处于一处非常狭窄的谷地之内。
  “报,将军,前方谷口被人用鹿砦堵死了!”负责头前探路的斥候跑得满头大汗,红着脸向杨重贵行了个礼,气喘嘘嘘汇报。
  秋老虎正肆虐,沿途又全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失去战马代步的斥候们,本事和体力都有些跟不上趟儿,反应速度,也远比平时迟缓。
  “多远?鹿砦有几重?附近有没有发现伏兵?”杨重贵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飘荡在外的所有心神,都迅速收拢回了体内。
  虽然是奉命过来接人,可从史弘肇手里拿到命令那会算起,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对联庄会而言,郭荣、赵匡胤、郑子明三个都是外来户,既无根基,又无威望。谁知道在这大半个月时间内,此地究竟会不会有其他意外发生?!
  “没,没发现伏兵,这条山谷越往里越窄,两侧的山头也不算太高!”斥候们手扶自己大腿喘息了了片刻,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硬着头皮回应。
  此番行军是在大汉国境内,周围也没有任何敌军,大家伙实在无法理解,自家将军为何要整天都紧绷着神经?
  谁料想一句话没等说完,左右两侧山梁上,忽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宛若龙吟虎啸。紧跟着,在队伍的正前方肉眼看不到的某个位置,有人扯开嗓子大声断喝道,“来者何人?前方是联庄会的地盘,请速速退后,或者主动说明来意!”
  “属下知罪,属下知罪,请将军责罚!”斥候们闻听,脸色立刻红得几乎滴出血来。跪倒于地,大声谢罪。
  “杨将军,杨将军,是郭公子的手下,郭公子的手下。您赶紧上前面说一声,免得双方起了什么误会!”县令孙山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拉住杨重贵的一只胳膊不停地摇晃。
  “知道了,着什么急!”杨重贵厌恶地一甩胳膊,将此人甩了个趔趄。随即,狠狠瞪了几名偷懒的斥候一眼,大声吩咐,“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一起去让人家验明正身?!你们这群懒鬼,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是!”斥候们顶着一脑门子汗珠,怏怏地爬起来,抽出兵器,团团护住杨重贵的前后左右。
  “行了,对方没打算动手。否则我早就被射成刺猬了!”杨重贵伸开胳膊,将斥候们划拉到一边,迈步前行。
  左右两侧山梁上,有大量的旌旗在来回晃动。如果有恶意的话,这会儿早就是万箭齐发。此刻再做提防,纯属于见兔思犬。除了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起不到任何作用。
  “是!”众斥候又低低答应一声,铁青着脸跟在了杨重贵身后。心里头,把此番大伙要接应的目标,骂了个狗血喷头。“什么玩意儿啊,老子千里迢迢过来保护你,你却给老子设埋伏!”
  “有本事跟别人使去,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不会被困在这山沟沟里头了!”
  “装模做样,明知道我家将军不会跟你们为难。要是真的来了敌军,还指不定被吓成什么模样呢!”
  ……
  “你等别不当一回事儿。咱们将来打仗,不可能总骑在马上。若是哪天杀入了别人的地盘儿,战场岂会由着咱们自己挑?”仿佛能猜到手下人的想法,杨重贵一边抬头打量山间的布置,一边低声教训。
  就在刚刚听到号角声那一刻,他心中其实也有些恼怒。然而走了这短短二三十步之后,他心中的恼怒,却已经迅速消散。代之的,则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不愧是郭威亲手调教出来的将才,郭荣在排兵布阵方面,早已得了其父的真传。这山谷里的陈设看似简陋,不过是几十根砍倒的老树,或者几十块随意推下来的山岩而已。然而,树干和山岩结合起来,却令被困一方,举步维艰。如果山顶上那些疑兵全部换成弓箭手,再于弓箭顶端绑上涂满了油脂的棉花或者麻布,点燃后乱矢齐发。被困方恐怕立即就得陷入混乱状态,根本不用埋伏者靠近了砍杀,光是自相践踏,就得死掉一大半儿!
  “来者何人,前方是联庄会的地盘,请速速退后,或者主动说明来意!”正看得过瘾之时,喝问声再度从山谷转弯处某块岩石后传来,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杨重贵听了,却丝毫不觉得刺耳,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冲着不远处的岩石郑重拱手,“大汉国宣威将军杨重贵,奉史枢密之命,前来接郭公子返回汴梁。”
  “原来是杨将军,请恕小人先前眼拙!”不远处的岩石后,忽然跳出一名身穿灰绿色衣服,头上绑满了杂草的大汉,躬身给杨重贵行礼,“在下郭信,乃枢密副使郭公贴身侍卫。奉我家少将军之命,于此处警戒宵小。先前得罪之处,还请杨将军勿怪!”
  “无妨,无妨,尔等身居不测之地,多一些戒备乃是应该!”杨重贵当然不会跟别人的亲兵一般见识,笑着侧开身子,再度轻轻抱拳,“史枢密的军令和本将的印信都在后面,我马上就可以派人拿过来由你查验。”
  “不敢,不敢!”郭信闻听,再度躬身长揖,“在下曾经见过杨将军,不会认错人。在下奉命前来保护我家公子之前,也早就听说了史枢密派您来接应的消息。将军请在此稍候,在下这就给我家公子传讯。他得知将军到来,肯定会亲自出寨恭迎!”
  说罢,从胸前大襟后扯出一个竹哨子,奋力吹响,“嘀——嘀嘀嘀——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草丛后,岩石间,树梢上,竹哨子一个接一个,传递起相同的声音。当最后一声哨音刚刚落下,群山间,立刻涌起了一阵欢快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将此间主人的喜悦和欢迎之意,快速送进每个人的耳朵。
  杨重贵闻听,心中顿时又喊了一声佩服,“好高明的手段!怪不得把孙山等人吓了个半死!若再给他们两个月时间,恐怕不用任何人帮忙,他们自己就可以一路杀回汴梁!”
  “好手段,好一个竹笛传讯!只可惜没用到正地方!好在杨将军手里拿着朝廷的将令,知道自己过来接的是谁。若是换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进了哪家绿林好汉的老巢呢!”同样是发现了此间主人的本事,呼延琮心里的感觉,却跟杨重贵大相径庭。从滑竿上艰难地欠了欠身,冷笑着奚落!
  “贵客有所不知!”听出他话语里的嘲弄之意,郭信再度躬身行了个礼,非常郑重的补充,“最近大半个月里头,至少有三伙来历不明的山贼试图攻打李家寨。我家公子如果不施展一些手段自保,恐怕根本等不到杨将军来接!”
  “这定州的治安如此之差么?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半个月内有三伙山贼招摇过市?不会是你家公子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吧?否则,全天下的山贼怎么都盯上了他?”呼延琮再度冷笑着撇嘴,舌尖处隐约已经分出了叉!
  他心中恼恨柴荣等人打着自己名头狐假虎威,所以故意在话语中给对方设置陷阱。谁料还没等郭信上当,定州县令孙山在一旁已经被严重误伤。上前几步,躬下身子,淌着满头冷汗解释:“这位将军有所不知道,此地靠近太行山。那呼延琮素来无法无天,想必是拿了别人钱,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派遣手下登门生事!”
  “你……”当着和尚面被骂了秃驴,呼延琮被憋得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儿直接吐血而死。“你哪只眼睛看到贼人是呼延琮派来的。你莫非早就跟呼延琮暗中勾结?!”
  “下官只是推测,推测而已!”孙山不明白杨重贵的好友,为何一听见呼延琮的名字就会如此愤怒。擦着头上汗珠,大声解释。“总之,这里,这里靠着太行山太近了。距离县城又稍微远了些。所以,所以下官有时候,真的,真的是鞭长莫及!”
  “恐怕不是鞭长莫及,而是故意把鞭子收起来了吧!”见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样,呼延琮心中突然有灵光一闪,撇了撇嘴,大声冷笑。“怪不得你眼巴巴地要登门谢罪,原来,原来是心中藏着这么多小鬼儿!”
  “不是,不是,不是!”孙山额头、面孔、脖颈等处,瞬间汗出如浆。摆着手,连连喊冤,“真的不是,将军,您莫瞎猜。这位,这位郭壮士,你切莫听他瞎说。下官,下官……”
  “行了,见了郭公子之后,你当面跟他说吧!”见再继续纠缠下去,大汉国官吏的脸就被孙山给丢尽了,杨重贵忍无可忍,厉声喝止。随即,又快速将头转向郭信,“麻烦你跟你家公子说一声,杨某跟这姓孙的,只是巧遇。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章 风云(五)
  他素来心高气傲,先前肯带着孙山一道来李家寨,已经是给足了孙氏一族人情。此刻察觉后者居然还有其他龌龊勾当瞒着自己,立即失去了继续搀和下去的兴趣。将手一挥,果断划清双方之间的界限。
  那县令孙山,顿时面如死灰。接连后退了数步,喃喃地自辩,“下官,下官真的,真的没故意放贼人来攻山。下官,下官知道郭公子到了此处之后,想巴结都没机会,怎么可能再勾结贼人前来害他?这,这地方山高水恶,下官手下又没有足够的兵马可用。有时候即便想帮忙……”
  “原来是县令大人亲自莅临,失敬,失敬!”出乎所有人意料,关键时刻,郭威派来贴身保护柴荣的亲卫郭信,竟没对孙山表现出丝毫的敌意。主动上前,向此人拱手施礼。
  县令孙山的脸上,瞬间就有恢复了生全部机。一跳三尺,整顿衣衫,以晚辈之礼躬下身体,长揖及地,“不,不敢。孙某,孙某早,早就想来拜见郭公子。只是,只是先前几次派手下来送信,都,都没,没得到郭公子的回应。这回不得已,才死乞白赖跟着杨将军凑做了一堆儿!”
  “我家公子先前也有许多苦衷,不愿牵连无辜,所以才没接县令大人的信,以免将你拖进是非漩涡。怠慢之处,还请县尊大人勿怪!”郭信微微一笑,顺口给孙山喂了一粒儿定心丸儿。
  前一段时间装扮成山贼来偷袭的那几波人马,被郭荣、赵匡胤和宁子明三个指挥着乡勇斩杀了大半儿。还有一小半儿则做了俘虏,此刻正在陶大春的监督下,轮番扛石头替几个寨子加固寨墙。这些“山贼”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当然早就被问了个清清楚楚。里头的确没有孙家的爪牙,所以郭家和孙家之间的仇怨,就没积累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对县令孙山,郭信个人认为前面的敲打已经足够了,自己没必要展露出更多的敌意。
  “不敢,不敢!”县令孙山如蒙大赦,双手抱拳,连连打躬作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应该的,应该的,孙某心里明白,明白得很!”
  “多谢县尊大人!”郭信笑呵呵地给孙山道了声谢,再度将面孔转向杨重贵:“将军有所不知,其实前往李家寨的山路不止是脚下这一条。当地人都知道这个山谷里有埋伏,所以通常会从这里向南绕行二十里,走陶家庄那边。如果山贼不是本地人,又贪图路近,就难免被逮了个正着!”
  “噢,怪不得接连三波贼人,都没从你家公子手上讨到任何便宜走!”杨重贵的眼神亮了亮,饶有兴趣地点头。
  “我家公子这些年南来北往替枢密大人筹集军资,每到一处,最喜欢了解的便是民风和地势。”郭信虽然是个武夫,口齿却极为便利。三两句话,便把自家公子的身影贴得金光四射,“而那联庄会的百姓,以往又受尽了李有德等辈的欺压。百姓们被我家公子救离了苦海之后,无不欲效死力。所以地利,人和这两样,都已经被我家公子给占了,至于天时,那些盗匪连真实身份都不敢露,只敢偷偷摸摸,老天爷又怎么会看得起他们?”
  “嘿!你倒是会说!”呼延琮听得连声冷笑。
  “郭公子真不愧出身于将门,就是利害!”县令孙山听了,却是高高地挑起了两根大拇指。
  杨重贵虽然明知道郭信在替自家公子脸上贴金,有了前面的那些好印象做铺垫,却也不觉得对方的话噪呱。随口夸了两句,将话头一转,便问起了上几场战斗的细节。
  那正是郭信最得意的地方,立刻抖擞精神,从自己抵达李家寨之后所参与的第一场战斗开始说起,挨个往下捋。将每一场战斗的过程和画面,都讲得悬念丛生,精彩绝伦。好在柴荣来得足够快,否则,由着他的性子吹嘘下去,四周山坡上的树木就得被大风连根拔起,扶摇不知道几百万里了。
  “郭信,你又在胡吹大气!”一见四周围听众含笑不语的表情,柴荣就知道郭信又开起了书场,远远地瞪起眼睛,大声呵斥。
  “我,我,公子,我,我只是实话,实话实说,稍微,稍微夸张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儿!”郭信跟柴荣关系很近,虽然红着脸,却是尴尬多过畏惧。抬手搔搔头上青草,讪讪地回应。
  “你不去茶馆里当说书匠,真是屈才!”柴荣又笑着数落了他一句。快走几步,朝着杨重贵抱拳,“杨将军,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郭某迎接不及,恕罪,恕罪!”
  “份内之事尔,郭兄不必客气!”杨重贵轻轻拱了下手,笑着回应。“即便杨某不来,以郭兄的本事,过些日子也可以带领手下弟兄……”
  他跟柴荣以前就见过面,但是彼此之间不属于同一派系,交往着实不多。所以此番重逢,难免就要相互客套一番。谁料一句话没等说完,县令孙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噗通”一声拜倒,“下官孙山,久闻郭公子大名,今日能当面拜见,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这位是……”柴荣事先只接到号角传讯,知道杨重贵已经到了,却不清楚杨重贵身边还有哪些人相陪。忽然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官趴在了自己脚下,愣了愣,诧异写了满脸。
  “他,他是定县令。半路碰上的,自己死皮赖脸跟过来的!”虽然跟自己没任何关系,杨重贵依旧被孙山的表现弄得好生尴尬,主动向远处走开了两步,皱着眉头解释。
  “原来是县尊大人到了,失敬,失敬!”柴荣恍然大悟,声音瞬间提高了一倍。
  然而说话的声音虽然大,他却并未主动伸手将孙山搀扶起来。而是侧着将身体挪开了数尺,笑呵呵地向杨重贵发出邀请,“杨将军一路鞍马匆匆,想必辛苦得很。客气的话,郭某就不多说了!郭某已经提前命人煮上了新酒,给将军和弟兄们接风洗尘,请诸位且跟我来!”
  说罢,上前拉起杨重贵一条胳膊,笑呵呵地走在了前头。
  同来迎客的庄丁们,立刻动手搬开堵路的树干、石块,顺便用树枝标识出沿途的陷阱。折赛花带着自家丈夫麾下的弟兄,命人抬起呼延琮,鱼贯而入。一直到山谷空了大半儿,也没有人想到从地上将县令孙山给搀扶起来。
  县令孙山,又羞由气,却没胆子当场发作。只尴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脊背等处,汗流滚滚。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耳畔却又传来了郭信惊诧的声音,“呀,这不是县尊大人么?您怎么还跪在地上!怪我,怪我,明知道我家公子忙,也没想起来替您解释一二。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第二章 风云(六)
  “王八蛋,串通起来,合着伙欺负老子!”县令孙山心里头暗骂,脸上,却瞬间又堆满了谦卑的笑容,“没事儿,没事儿,郭公子跟杨将军是老相识了,突然在这里遇上,心里头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偏偏下官又是冒昧前来……”
  “那您是跟我进去,还是先回县衙,改天再来?”郭信伸手于孙山腋下,做虚托状。
  “都已经到这了,当然是进去!”县令孙山狠狠咬了一下牙根,“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里走去。
  与其同来的定县官吏们互相看了看,也耷拉着脑袋紧紧跟上。每个人心里头都又羞又气,但每个人心里头也都明白,今天这份折辱,是大伙自己找的。先前受幽州杨家的所托追杀别人的怨仇,表面上虽然用县尉刘省的人头应付了过去。私底下,双方却谁都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所以郭公子没当场下令赶人,已经算给了大伙面子。大伙没资格跟人家要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