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117章 是阿政让请的么
  董慈说这话不是开玩笑的。
  孔席不暖,墨突不黔。
  这是说两位圣人忙于世事, 每到一处坐席没有坐暖, 灶炉没有熏黑就要四处奔走的意思。
  世界大同,天下为公。
  墨门上下每一个人都会尽自己所能的劳苦工作, 并且不吝用劳苦工作得来的报酬来帮助他人,墨家弟子不分高下,人人平等, 这是墨家的门规,也是墨家能在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 与儒家并称显学的原因之一。
  墨子尚且不辞辛劳, 六玄子的儿子出来做活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只是毕竟身份特殊,墨门弟子遍布天下, 团结, 号召力强,发生了这样的事必须要注意一些。
  董慈想了想便朝董毅道, “今明两日只怕闻讯赶来的弟子众多, 哥哥多注意一些, 当真来了便一并把他们请到东临书舍分开安顿好,至于庄园的事,等明日过后再做打算, 先安排其他工匠们去做城里别的工事。”
  董毅点头应了,撩开马车帘看了看庄园的大门,摇头叹息道,“也不知明日谁输谁赢。”
  董慈笑了起来, “谁输谁赢都不妨碍他们是工事大家,以后将两个学派的弟子分开便好,再放在一起,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当真辩论起来两家谁输谁赢董慈心里大概能猜到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输家的弟子擅手艺,在造船、攻城器械、房屋工建、家具等等很多方面都有很大的成就,但理论研究和口才上明显墨家更甚一筹,墨子的目的本来就是希望君王能采纳他的政治主张,口舌机辩是少不了的,墨子专门教授弟子们如何与人辩论,这些辩论的方法和思维还渐渐渐演变成了一门单独的学说。
  墨辩与亚里士多德的古希腊逻辑学、古印度因明学并称为世界三大逻辑学,它原本有多牛,看看无处不在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古希腊逻辑学就知道了。
  至于比古希腊逻辑学早上几十年、比因明学早上几百年的墨辩为什么一直躺在角落里无人知晓无人问津最后甚至变成了残卷,这就是中国文化发展的特征之一了,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国粹国宝,又何止这么一点点,想想就让人觉得心生郁闷,不想也罢。
  董慈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好在现在有了能改变的可能,她至少可以试着做点什么。
  比如说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墨家延续得久一些,虽说未必能成,但总归要试一试的。
  但是她的能力还不够,现在赚的这些钱还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她做事的。
  董慈想了想便朝董毅道,“哥哥有空的时候帮我看看咸阳城郊的农田,价钱合适的话先收购一些,我有用。”要论什么赚钱快,当然是粮油生意了,她在学宫里有几个人在搞粮种研究,买地也是为了大规模做实验用。
  董慈说了是要赚钱,董毅就纳闷问,“妹妹你赚这么多钱做什么,自己又不用,上次赚来的钱全给王上提走了,王上还缺这点钱么?庄园工事,酒肆上的事就够你累的了。”
  她想赚钱的目的很多,一时也说不清楚,董慈便玩笑道,“谁还嫌钱多呀,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董慈坚持,董毅也就随她了。
  这么来回折腾一趟下来也是一整天,董毅还有事,把董慈送到宫门前,约好明日一早来接她,就自去忙了。
  董慈进宫遇见张苍蒙毅倒是得了个喜讯,荀先哲来了,给安顿在了上兰苑。
  张苍陪着董慈去见荀卿,董慈便将赵小宝一道领来了,边走边问,“是阿政让请的么?”
  赵小宝见了张苍也很高兴,虽说两人现在不是父子了,但依然很亲昵,张苍抱着赵小宝颠了颠,温声笑道,“说是请老师来做东临学宫祭酒的,阿慈你这下要让位了。”
  她这点水平哪里能跟荀子相比的,荀先哲肯住在咸阳董慈可求之不得,宫里条件好,照顾起来也方便,她还可以随时给先哲探脉,董慈便问道,“老师身体可还好?”
  张苍点头道,“一直照着你给的方子吃药调养,身子骨硬朗了,这一路颠簸也无事,精神不错。”
  几人到了上兰苑,赵小宝一进宫见了荀子就爷爷爷爷的扑了过去,笑得见牙不见眼,抱着荀子的腿不撒手,董慈听先哲笑声舒朗,知道他身体不错,便也放下心来。
  自她上次生死相托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董慈领着小宝给荀子磕头,老人家也是感慨颇多,直说无事平安就好,董慈不欲提之前伤感的事,便只捡着好笑好玩的来说,说着便提到了明日两家的论辩,这下更是乐得找不到北了,董慈抚掌笑道,“正巧老师和张苍你们来了,可以坐镇学宫,墨家弟子众多,公输家的也不少,当真争论起来,我只怕应付不来的。”
  张苍一听是这两家就笑了起来,“这倒好了,每每看他们做的演示示意都很有意思,正巧去看看。”
  董慈也以为自己能看一场精彩的墨辩,但还没有几个时辰的工夫,董毅就来说出事了。
  董毅来的时候董慈赵小宝正陪荀子用饭,董慈第一次遇见出人命的事,着实慌乱了一阵,还是荀子问清楚了事情的过程,原来是两波人住到东临书舍里,街头街尾出来的时候路上遇见了,许是挑衅了几句扯出了各自的祖师爷,互呛了起来,两伙人没几句就动了手,先是墨家被打死了一人,墨家弟子愤怒之下又把对方捅死了,都是致命伤,医师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下是捅了马蜂窝,两拨人斗起殴来惊动了咸阳戍卫,六七十人全给抓进囹圄里关押起来了。
  墨家这边伤人的还是晨间她救起来的那个青年,六玄子的儿子道寅。
  董毅问怎么办,董慈定了定神,朝董毅道,“哥哥先回去盯着,等我去打听一下,滋事闹市伤人性命虽是大罪,但也分很多种情况,戍卫那边的主事中尉蒙恬公差在外,这么多人数的大案没有他的定夺不会立马判,先理一理再说。”
  董慈如是说,董毅就镇定了许多,急匆匆走了。
  荀卿也是听得神色凝重,拂须叹息道,“这两家仇怨越来越深了。”
  董慈头大如牛,儿子杀了人,六玄子什么反应还未可知。
  墨家是个很奇特的学派,地位特殊,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现在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写信给赵小政,问他要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挂水回来就有点晚了,只写了这么一点,宝宝们原谅一个,接下来三天再来补更新。
  第118章 如今正多事之秋
  董慈没想到她信还没送到栎阳,秦国大军这边先出事了。
  秦将叛变, 围攻大梁时临阵变节, 从后方反扑至秦军死伤十万兵甲,逼不得已王翦王贲各自领兵退守野王新郑。
  秦国战事失利, 天下为之哗然,东临书舍里的聚众斗殴事件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议论声中,反倒成了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京城里人人都在谈论秦国战败, 秦将叛变的事,六国的商人斥候外加一些别有用心的士人借机生事, 秦王栎阳遇刺身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闹得沸沸扬扬, 唱衰秦国的论调随处可闻,秦川之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老秦人尚算镇定自如, 但一直贼心不死还没有彻底融入秦人的老周人和韩人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的叛乱应声而起, 此起彼伏, 若不是有吕不韦尉缭及时派军镇压平叛, 秦川之内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秦军在前线失利,给了其余五国回魂喘息的时机, 这档口后院被烧了这么一把火,可谓雪上加霜。
  事实上咸阳城里确实混进了不少奸宄之人,董慈与荀子费尽心力的在学子士子间做舆论导向,每每稍稍有些成效, 也会很快淹没在批判抨击的喊声中,国尉府派人暗中探查,也揪出来好几个,但现在是做多错多,一些陈年旧事也被重新翻了出来,秦庭恶行罄竹难书,最后连秦王逼死墨家巨子的谣传都出来了,街头巷尾传得绘声绘色,众人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直听得董慈目瞪口呆。
  董慈遇上成蟜和相国吕不韦的时候,刚刚和荀子从书舍里回来,荀子德高望重在士子间颇有威望,他言之有理有度,说话有分量,倒也能让那些被人唆使情群激愤的士人们恢复些理智,毕竟秦王继任以来所施行的仁政新政天下人有目共睹,道寅确实伤了人,墨家公输家的弟子好好的关在牢里没处置,现下动辄风口浪尖,这件事就一直拖着没动静了。
  几方人你一言,我一语,众口铄金,汇集起来就是一股让人头疼无比的力量。
  吕不韦脸色铁青,直说老韩人老周人人心不足,枉顾王恩,成蟜怒气冲冲,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愤愤不平,“他韩人周人人人忠君爱国,不如给王兄请命,让本君将他们诛杀个干净,杀光了保管一了百了再生不出事端来!”
  成蟜说得气愤,董慈摇头道,“自周势微之后几百年,各诸侯国土地城池割占来割占去,大多数的百姓都习以为常了,只这一类人极易被人利用煽动,真正为韩为周的没几个,有人想浑水摸鱼,咱们当真滥杀寻常百姓,可真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成蟜也知自己说的是气话,坐下来一口将案几上的茶水喝干了,恨声道,“非我族也,肯字我乎,本君看就是那六国之人在作乱。”
  吕不韦尉缭亦是点头赞同,书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成蟜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张口就说出一句让董慈心惊肉跳的话来,“要本君说,王兄何必用这些心怀鬼胎的六国人,我秦川钟灵毓秀,还找不出几个能做官的有才之人来么!”
  旁边的吕不韦听得眉头微蹙,只是他性格周全,又是个长者,当下倒也没说什么。
  董慈眼皮一直突突的跳,等赵政裹着一身寒气外加一卷令天下人哗然文书回城,心里的不安就变成现实了。
  赵政自宫门口将马鞭扔给宫仆后,连歇息都不曾歇息就直奔书房了。
  董慈跟在他后头走了一路。
  赵政个子本就比她高上不少,再加上脚下生风,她小跑得气喘吁吁的才能跟上,现在也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否则董慈真要感慨两声女朋友不如江山好了,看他铁青着脸谁都不想理的模样。
  董慈身体里怀着小宝宝,也不敢去拉他,就只跟在他身边,边走边劝道,“阿政,逐客令不妥当,你还是收回来罢。”
  赵政面色冰寒,吩咐兴平去请岱山来,又叫了宫人去传吕不韦等文臣武将进宫议事,连喘气的功夫都没留。
  赵政还好不太看得出来,后面跟着的兴平一脸风尘仆仆疲乏之极,想来一行人日夜兼程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过的缘故。
  董慈听赵政让兴平去请岱山,还以为他当真遇刺了,伸手便去给他把脉,却被赵政反手握住了将她凉凉的指尖都包裹了起来,倒不想他的掌心暖洋洋的,董慈确认他没事就放下心来,心说发了便发了罢,连成蟜吕不韦他们都是又怒又气,何况是点将出兵的赵政,叛将是谁前因后果董慈也不清楚,但身为君王识人不清,他自大又自傲,出了这样的纰漏,心里定是不好过了。
  反正过段时间总要收回来的。
  董慈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见他薄唇干裂,伸手便去拎茶壶,想给他倒杯水,只是手还没碰到就又给赵政捉了回来,接着他暖洋洋的手掌便覆在了她肚子上。
  赵政盯着她眉头紧蹙目光不悦,“你究竟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董慈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有些不自在的将他搁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掌挪到了小腹上,半点不怕他,软声软语的,“阿政你知道了方才还走那么快,颠到小宝宝怎么办。”她怀孕这件事连身边的宫人都不知道,毕竟月份不大又是三五月梅雨天气,董慈外面时常罩着袍子,平常人也发现不了,董慈都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了。
  董慈倒打一耙,但赵政看她这模样竟是连气也生不出来,反倒是这月来郁积于心的烦躁莫名就消散了不少。
  赵政也未说话,就这么拥着她站了一会儿,掌心下忽地微微一动,赵政心头微热,脱口道,“它动了!”
  他这样真是。
  董慈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小腹上的活体暖炉拿开了,自己感受了一会儿,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乐不可支,“没有的,我的动脉跳动而已,它还太小了,现在感受不出来的。”
  赵政被笑话了也不生气,只就这么凝视着她的笑颜好一会儿,看得董慈脸上飘起了层薄薄的红,这才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低声道,“朝堂上的事你无需挂心,好好养着寡人的儿子便是,秦庭泱泱大国,还不愁找出些有识之士可用之人。”
  他骨子里这股自大劲想来是有一定血脉遗传的因素,这张狂中二的语气和成蟜如出一辙。
  董慈笑了笑没说话,心说他自大归自大,只是等听了逆耳忠言,又能忍能让,不把这几个月受的气放在心上了,现在就是气不顺罢了。
  董慈知道他只是因为秦将叛变咸阳生事一时起了迁怒,便也没真把逐客令放在心上,只无奈道,“那你还气什么,这下下了令把他们都赶出去了,该高兴才是。”
  董慈就这么微微仰着头,眼里笑意盈盈,美得不可方物,赵政低头看她,缓缓道,“放肆,随意揣测王意,该当何罪,小心寡人罚你。”
  董慈现在是有恃无恐,半点不怕他,听了反倒一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笑道,“随便你罚,你凡事不要生气动怒便好。”
  赵政松松揽着她,低低应了一声,恰好见岱山进来,便让董慈在案几前坐下来让岱山给她把脉,岱山喜欢和小孩子玩,知道董慈怀孕了就特别高兴,把了脉确定了,就朝赵政笑道,“是个男宝宝,很健康,就是阿慈身体虚了需要多注意些,以后朝食我来配。”
  赵政听得微微蹙眉,董慈忙安抚地在他手上握了一下,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次和怀着小宝的时候有些不一样,许是心态放松了日子好过了身体反倒没有以前坚强了,怀着小宝的时候只是嗜睡,这次七八周的就开始折腾她,这几日有些食欲不振,隐隐有些恶心想干呕的趋势,想来里面是个调皮的宝宝了。
  岱山是好意,董慈道了谢,听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道赵政是要处理政事,便起身打算出去,给赵政拉住了,“无碍,你在这陪我便是。”
  岱山对朝堂政事没兴趣,去拿了瓶能止吐的小药瓶给她就回了太医署,董慈本是还有些事没做,给赵政握着指尖又有点不想走,索性便在旁边坐了下来,她也可以多听听。
  吕不韦尉缭步履匆匆,进来便跪地拜请秦王收回成命。
  赵政挥手让他们起来说话,对收回王命之事只字不提,只道,“张耳陈馀两人违抗军令,一前一后领兵叛逃魏国,秦军损失惨重,此二人照叛国罪论处,株连九族,车裂戮刑于市。”
  赵政面色冰寒,接着道,“寡人着蒙恬领十万秦军增援王翦,大军压境,让魏增将张耳陈馀交出来,寡人要此二人的人头,告慰十万秦军将士的在天之灵。”
  兴平将文简递给吕不韦等人看过,董慈也看了,上面写了此次秦将叛乱的前因后果,董慈看得脸色发白。
  任何一件事的发生总有它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董慈原以为历史变了就不会出问题了,可她忽略了一件事。
  事情的发展方向会变,但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不会便,时机巧合情形类似,同样的事一样会发生。
  张耳陈馀是正史里完整记载为数不多的一对好朋友。
  从他们初初相识,志趣相投,到刎颈之交再到后来反目成仇至对方于死地,这中间发生的种种都有明确的历史记载。
  无论对错,只是命运给他们开了次玩笑,在性命和权势面前,他们也经受不住人性的考验。
  这次彻底决裂的原因和历史记载的如出一辙。
  张耳被魏军围困微山,向陈馀求援,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鞭长莫及,陈馀自知兵力不敌,派了三千精兵突围未果,遂放弃救援,张耳逃出生天后责问陈馀,两人就此决裂,王翦提议水淹大梁城,张耳手下有一部分士兵是四年前韩魏两国兵俘收编而成,叛兵人数不多,但兵士叛敌,张耳身为主将罪责难逃,他原本便不肯水淹大梁城,这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变节了,陈馀阻拦不得,因先前救援之事心存愧疚,顾念旧情难下杀手,实有包庇逆贼罪犯之嫌,按秦律当同罪论处。
  陈馀被张耳说服,两人暂且放下先前的仇怨,带着反叛的士兵反扑秦军,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腹背受敌,受重创退至野王。
  吕不韦面有愧色,一双虎目泛红,手里捏着文简又愧又气,“老臣该死,竟是识人不清,将此二人推举为臣,才酿下此等大祸。”
  赵政听了倒是笑了一声,“当断则断,端看他二人的手腕谋略,倒确实是两位有才之士,只可惜是敌非友,寡人定要他两人的人头悬于墙市,以儆效尤,告慰将士英灵不可。”
  董慈本是想说张耳陈馀本就是魏国大梁人,加之当年那二十万韩魏兵俘交到他们手里,点这两人攻打魏国大梁原本就十分冒险,后又想这时候的士人奔走各国为的便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和出生于什么国家并无关碍,这样的人在各国比比皆是,赵政放心用他们,是交付了信任和重托。
  张耳陈馀的这一重击,加之先前的雍城刺杀,如今的咸阳城乱象,赵政心里难免生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