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待云有心也离开后,本当睡得昏沉的叶柏舟,缓缓睁开了眼,却是看着帐顶,一动不动。
  她,走到哪儿了?
  云有心才走出莫府大门,便听到有人急急唤了他一声。
  “小叔!”是云慕忆的声音,声音里是急切,伴着哒哒的脚步声,正从旁侧方向朝他跑来。
  今日的云慕忆还是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裙裳,梳着简单的发髻,上簪一根翠玉步摇,像翠绿的春意,活泼明媚,但此时她面上却是不高兴,只见她跑到云有心跟前后撅起嘴道:“小叔你自己跑出来玩了一整天了!都不带我一块儿玩!”
  云慕忆说完,像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似的,吸吸鼻子,而后将鼻子朝云有心身上凑,嗅了嗅,然后拧巴起脸,嫌弃他道:“小叔,你身上的酒味好浓好重!”
  “喝酒了自然要有酒味。”云有心浅笑道。
  “那小叔你是喝了多少啊,居然能有这么这么重的酒味。”云慕忆一脸嫌弃。
  “昨日喝的,喝得有些多,忘了。”
  “昨日喝的?到今日还有这么重的酒味。”云慕忆小脸拧巴得更紧,然后惊道,“那就是小叔你昨夜没洗澡!”
  云有心伸出手,使坏似的轻轻捏了捏云慕忆的鼻尖,笑道:“男人喝多了酒没洗澡很正常。”
  云慕忆赶紧打开云有心的手,“小叔你脏死了!”
  云有心温柔地笑着,“日后小慕儿嫁了人,丈夫喝多了酒,小慕儿可也会嫌他脏?”
  “我才不嫁人!”云慕忆努努嘴,“男人都不好!”
  “那你爹爹也是男人呢?”云有心逗她道。
  “爹爹就知道关我在家里学琴棋书画,还要做女红,爹爹不好,哼!”云慕忆撅起小嘴,哼哼声。
  “那小叔也是男人呢?”云有心又笑着问。
  云慕忆怔了怔,然后赶紧道:“那,那不一样!”
  云有心此时已从莫府门前离开,正慢慢地往云家的方向走去,云慕忆就走在他身旁,离得他很近,垂在身侧的手不时轻碰到云有心的手背。
  “嗯?如何不一样?”云有心继续问。
  他看不见,他不知云慕忆此时正抬头看着他,贝齿轻咬着下唇,然后别开头,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小叔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云有心并不觉得云慕忆的话有何不妥,因为从小到大,云慕忆就总喜爱与他玩笑,是以他并未将云慕忆的话往心里去,而是抬手轻轻抚抚她的脑袋,柔笑着问她:“小慕儿怎么跑出来找小叔了?又没人和你玩儿了?”
  “嘻!小叔你怎么知道?”云慕忆笑了起来,“小叔啊小叔,我想吃城南方阿婆的糖水,还要吃吴大娘做的蜜饯,你带我去嘛带我去嘛,好不好好不好?”
  云慕忆说着,抓起了云有心的手,一边晃一边撒娇道。
  “小慕儿不嫌小叔身上酒气重了?”
  “小叔说的,男人嘛,喝酒正常,酒气重就更正常了。”
  “嘴贫的丫头。”云有心无奈地摇了摇头,“走着去还是回家让云叔驾马车载你我去?”
  “走着去!”云慕忆赶紧道,“好久没和小叔在京城走走了!”
  “姑娘家总是抛头露面不好。”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到街上玩儿了!”
  “好好,随你随你。”
  “小叔最好了!”云慕忆高兴地抱住了云有心的胳膊。
  待云有心与云慕忆走到城南时,离家半月到外查看附近云家生意的云家家主云子君正回到府上来,然,他并非自己回来的。
  *
  东宫。
  易做卫骁模样的官无忧此时站在殿内窗户旁,正倚着窗边看向殿外庭院,看着庭院里的长得极好的槐树,手心里托着一大把宫人给他摘来的槐花。
  这个时节,槐花已然落尽,只挂了最后的那么些许在枝头,他手上的这些,还是宫人们从各株槐树上收集来的,整个东宫的槐花,统共就只剩下这么些,全在他手上了。
  只见他一手掌心托着槐花,一手拈起细碎的花瓣,于指尖慢慢捻着,撵成碎屑,然后松手,让捻碎的花瓣飘落在地。
  庭院里的槐树生得好极了,可这些好极了的每一株槐树旁,都有几名太监手持锄头在刨它们根上的土,不是将它们砍掉,而是——挖掉,连根拔除掉。
  只见官无忧笑得双眼微眯,眼角笑纹深深,一边捻着手里的槐花,一边自言自语道:“槐树,在周北国处处可见的树木,倒不想这东宫之中,竟也随处可见,这卫骁的心,呵呵……”
  官无忧说这话,丝毫不怕旁人听见,因为在他走进这东宫寝殿的那一刻起,这整个东宫的宫人乃至侍卫,全都换了,脸还是原本宫人与侍卫的脸,人,却不再是他们那些人。
  待官无忧将手心里的槐花捻碎了一半的时候,他将视线从庭院里的槐树上边收了回来,看向就摆在窗边摆在他身旁的一双靴子。
  男人的靴子,黑缎面,厚底,不过这上边的针脚并不整齐,甚至可以说是歪扭的,可以看得出,做这双鞋子的人,是个新手。
  这双靴子,看起来也并不好穿。
  这是卫玺为卫骁缝的鞋子,前日,她拿来之后,没有见着她想见的皇兄,这双靴子,便也忘了带走。
  官无忧此时正在看着这双没有一点做工的靴子,将手里捻碎了的槐花朝这双靴子扔来,仍是笑着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敏感聪慧的公主,连主上都说我的易容术完美无缺,她却在不过片刻的时间内便能将我的易容术识破,这样敏锐聪慧的头脑,适合做个杀手,只可惜——太单纯太善良。”
  “倒也不能怪公主太单纯,而是这世上了解连心草之毒的人本就不多,更无几人知晓这毒发之后其实不止是死路一条这么简单,只怕是卫骁自己,怕都没有了解透连心草吧,更何况是这么个长年居于深宫之中的善良公主呢?”
  “叶公子已亲自手刃太子卫骁,所以我才会在这儿做个假冒太子,既让太子解脱了不用再继续受折磨,叶公子报了仇且还不受追究,公主若是添乱,叶公子就会给太子陪葬了。”
  “啧啧,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单纯善良的公主会相信了,抑或说,这或许是她的心所希望的,所以她那敏感的心思选择了相信,若换做是我,如何都不会让仇人这么轻易地死去,呵呵,又或许是,她始终相信着叶公子是一个温柔的人,善良的人。”
  “这世上,很多时候,善良,只会害人害己,哪怕是一瞬间的仁慈,都有可能让整个天下来陪葬。”
  官无忧面上还是在笑着,他托着槐花的手却已紧紧攥成了拳,待他将手打开时,那些细碎的槐花,全都化成了齑粉,撒在了那双黑缎面靴子上。
  “来人,准备准备,本宫要去给父皇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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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师父!?【一更】
  沈望舒看着面前这个给自己诊脉的看不见容貌的陌生人,温和问道:“大夫皆说在下身患的是不治之症,在下的命数在下清楚,先生若是诊不出一二,也无妨……”
  沈望舒说完,收回了自己的手。
  一直站在一旁的沈澜清这时笑嘻嘻地对这戴着斗笠的陌生人道:“先生已为我们小望舒诊了小半个时辰的脉了,若是先生诊不出了个一二来,就请先生到前厅用些茶水吧,我们小望舒身子虚,已经到了要休息的点了。”
  小若源站在沈澜清身旁,一直盯着这个陌生人看,小手将沈澜清的裤腿抓得有些紧,心里总觉这个陌生人不是什么好人。
  “呵呵……”陌生人轻轻一笑,也收回了手,听出了沈澜清话里明显的送客之意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道,“若我没有诊错的话,这位三公子——”
  “三哥!”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沈流萤的声音,打断了陌生男子的话。
  只见沈流萤提着裙子朝沈望舒跑来,边跑边笑道:“二哥和小药药也在啊。”
  沈流萤虽是笑着,目光却是若有似无地落在那陌生男子身上。
  沈望舒见着沈流萤,惊道:“小萤怎的今日回来了!?”
  不是让清幽转告长情保护好小萤的么,小萤却怎的回来了!?
  沈流萤一点不在意沈望舒的惊诧,而是跑到他床榻边,拎着裙子就坐到了床沿上,还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笑道:“想三哥了嘛!”
  “胡闹!”沈望舒心里着急,“还没到回门的日子,小萤怎能回来,有失礼数,长情怎的也让你回来了?”
  沈流萤笑得眼睛弯弯,“他当然让我回来了,他还和我一块儿回来的呢!”
  沈流萤说完,好似这才注意到沈望舒的屋子里还坐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三哥,这位是……?”
  “是今儿来家里说是能治好小望舒身上顽疾的先生。”沈澜清笑着替沈望舒回答道,“正要说救治之法呢,小萤萤你就跑进来了。”
  “先生能治好我三哥的病?”沈流萤盯着坐在床边的陌生男子,好似要透过他帽檐上的纱帘看到他的容貌似的,不相信地问道。
  只听男子轻轻一笑,道:“其实,令兄长身上的顽疾,已经不需要救治了,不是么?”
  沈流萤与沈澜清眸中皆有震惊闪过,将男子盯得更紧,沈望舒则是微微蹙起了眉,沉声道:“先生虽无法医治在下,但在下还是要谢过先生的好意,先生有话,对在下讲便可,莫吓在下的小妹及兄长。”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小萤与二哥也知道,但他还是不想这个事实在小萤他们面前说出来,他不想看到他们伤心的模样。
  但沈望舒不知,来人所说的不需要救治,不是他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是以无需救治,而是,他身上那能取他性命的顽疾,已经在慢慢地不治而愈。
  “萤儿。”此时,随沈流萤一道回沈府的长情也走进了沈望舒屋里来,正要唤一声“二哥三哥”的时候,他看见了坐在沈望舒床前的那名看不见容貌的陌生男子,他要出口的声音,便断在了喉咙里,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陌生男子看。
  这名陌生男子,也正转头看着他。
  而后只见这陌生男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对沈流萤三兄妹笑道:“既然三公子不需要老朽帮忙,那老朽便不自作多情了,告辞。”
  男子说完,抬脚便走,走到与长情擦肩而过的时候,转过身来客气道:“贵府上的路,老朽不熟悉,可否请这位小兄弟送老朽到门外?”
  沈流萤看着长情,蹙起了眉,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只听长情先道:“萤儿放心,我来送便好。”
  沈澜清将手轻轻搭在沈流萤肩上,示意她放心。
  沈流萤这才点了点头,让这个呆货去送,就算来者不善,当也没有问题。
  长情与陌生男子出了屋后,沈望舒赶紧握了沈流萤的手,紧张地将她上下打量,确定她无恙,才舒了一口气,兄妹二人这才说起了话来。
  出了沈望舒屋子的陌生男子,长情竟是与其并肩而行,不仅如此,且还听到男子与他道:“就在这府上寻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稍坐坐。”
  长情不做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竟是相识!
  沈府很小,只走了一小会儿,长情便带着男子来到映园。
  沈流萤昨日嫁到莫家之后,她的这小院便空着了,此时无人,静悄悄的。
  长情没有领男子进屋坐下,他来到这映园的小院子后,便停下了脚步,而后转身面对着陌生男子,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师父。”
  男子此时抬手拿上自己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
  只见此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样貌很是英俊,明明是年轻人的容貌,却是满头华发,银白如月华,便是眉毛都是霜色,身穿一件粗布麻衣,脚蹬一双豁口粗布鞋,正是长情与卫风那名鹤发童颜的师父。
  取下斗笠后的男子此时笑看着长情,很是满意道:“为师在想啊,要是你这个小馍馍认不出来为师,为师就跟你没完,看来为师没白养你也没白教你。”
  男子在笑,长情的眼神却是沉沉,只是看着男子而已,并不说话。
  男子则是用手上的斗笠朝自己脸上身上扇风,一边朝树下摆放着的摇椅走去一边抱怨道:“这都已经入秋了不是?怎么着京城还这么闷热?还是终年飞雪的北云梦好,才下山来没多少人,这都快热闷死为师了。”
  男子说完,人已经躺到了摇椅上,翘着腿,一脸惬意地轻晃着摇椅。
  长情走到男子身旁,垂眸看着随着摇椅轻晃一脸惬意的男子,道:“若是徒儿没有记错的话,师父已有整整十四年没有离开过北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