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复式楼层上下灯光全开,远处市中心流光溢彩穿过雨幕,遥遥投在苏燚的瞳底。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底有点犹豫,她几乎从来不会过问陈燃工作上的事情。
  她坐在沙发上,看见刚刚随便洗完澡出来的陈燃将一堆纱布、创可贴这些东西放在茶几上。苏燚从楼下一直犹豫到现在,最终还是决定开口问,“你怎么了?”
  陈燃拿着块镜子,瞄着自己额头,余光看着苏燚,轻轻发了一声鼻音,“嗯?”
  苏燚说,“你刚才衣服都湿透了 ,还有……”苏燚指了指额头。
  陈燃本来琢磨着,如果我说我出了车祸,你信吗?但话到嘴边幽幽打了个转,她开口只是岔开这个话题,“你怎么不问我突然回来了?”
  “很痛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气氛霎时沉寂下来。
  陈燃放下手中的镜子,看向苏燚,眼底带着一丝极其含蓄的神情,她不太确定,“你……是在关心我?”
  苏燚不语,其实她不太确定自己这样到底算不算关心。说实话,比起关切之情,倒是更像是例行公事。当然是例行公事,毕竟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比这世界上大多数陌生人还要亲密。她确实没办法对着这么一个大活人而选择视而不见。
  苏燚不想回答,陈燃自然也不会逼问,她呼了口气,说,“你怎么大晚上的还下去丢垃圾?”
  “睡不着,想找点事情做。”
  陈燃听见她这个回答,眉梢微妙地挑起。苏燚看她那样子,估计能猜到此刻她的心里思维是怎么发散的,不过她也不想做什么辩驳。苏燚站起身,走到陈燃的身边,拿过棉签,沾了点消毒酒精,帮她清理伤口。
  陈燃一时兴起,故意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嘶……疼!”其实没怎么疼,伤口会带来疼痛感,只是再为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在陈燃的生命中,这样的事情是时有发生的,所以她都习惯了,自然是不会觉得什么,也不会觉得有多疼。
  苏燚倒是懒得搭理她,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是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很多。
  苏燚帮陈燃清理好伤口,贴上纱布,还满意地扶着陈燃的脑袋左右看了看,看起来还是挺满意自己的手工的。
  她正要撤开,冷不防被陈燃一下子揽在腰上扣住了。
  苏燚,“……”
  陈燃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兽一般,埋在苏燚的胸口蹭来蹭去的,“你睡不着是因为打雷下雨?绝对不是因为我不在才睡不着的对不对?”
  她简直就是在拐着弯的想要苏燚说点好话。
  不知道为什么,苏燚敏感地察觉到今天的陈燃有点意外的感性。不过人大抵都是这样,在生死之际才会突然从那些走马观花的场景里面霎时留意到自己在乎的。或者是每每午夜梦回,看到枕边空荡荡的被单的时候,才会恍惚惊觉,原来一个人睡醒的时候,真的会有一种好像是被什么抛弃的错觉。
  苏燚没推开她,只是垂手搭在陈燃的肩膀上,声音轻得甚至都能被窗外的雨声给淹没,“不知道,也许……都有吧。”
  但陈燃听得清楚,只觉得心头一烫,好似一瞬间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温热的暖流给包裹住了,整个人从内到外,乃至于每根神经都激起无数的喜悦。
  她突然用力,将苏燚扯在沙发上,欺身压上。那张即使额头贴着纱布也没有影响美感的脸上还带着笑,眉目因映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而显得熠熠生光。不知怎么的竟然好看得都让苏燚愣了一下。
  客厅非常安静,一墙之隔是满世界的喧嚣哗然,而她们这一方寸空间就像是汹涌海面下的暗流,表面上只有喷薄在彼此颈肩领口的呼吸隐约透着端倪。
  其实这感觉于苏燚而言是真的很奇怪,她们之间做过太多亲密的事情了,亲吻、爱抚、乃至于感受拥有过彼此……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好像是空气中有什么微妙的分子在刻意地跳动着,苏燚的末梢神经好似被一下子炸开了,这作用力麻酥酥地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无声地刺激着脑海最深处的生理渴望。
  苏燚侧过头,定定地望着地板上铺着的地毯安稳,无比熟悉的灰蓝色,她挑的,她蛮喜欢这个颜色的。当时从陵城搬过来的时候,陈燃特意问她的意见。
  她看得出神,突然听耳侧传来声音,她能感觉到陈燃靠自己很近,几乎贴在她的耳畔,但是又保持着一点距离,并不真正的触碰上来。陈燃问,“我可以亲你吗?”
  苏燚,“……”
  陈燃像是犯了什么毛病一样,继续问,“有在听我说话吗?我可以亲你吗?”
  苏燚,“…………”
  “是我说得太小声了吗?我问我可以亲亲你吗?”
  “……”
  “喂,过分了嚯,装作听不见吗?”
  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实在是过于烫人,以至于苏燚竟然觉得自己的耳梢有点发热,她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陈燃立刻追问,“你那是什么表现,不给亲?”
  苏燚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涵养能低到这样的地步,她几乎都想要骂脏话了。苏燚不自在地往外挪了挪,淡声吐出两个字,“随你!”
  陈燃不依不饶,“什么叫做随我,把话挑明了说!”
  苏燚觉得陈燃真的应该去医院看一看,说不定脑子是真的被撞坏了。
  “嗯?你到底是什么想法嘛?”陈燃继续扯皮,“就不能给我说一说,说得清楚一点,你到底……”
  话音未落,苏燚一仰头,准确无误地堵住了陈燃的嘴。陈燃瞳孔瞪大,只觉得整个人好似被一记无形的重锤当头给砸得眩晕了,而这余威连带着那相贴的热度同一时刻汇聚成旋涡,冲向四面八方,在空荡的客厅造成一圈又一圈的浪流。
  这一方空间里安静得只听得见轻喘的呼吸,以及吞咽唾沫时带起的水声,在满世界哗然风雨中飘出模糊的声响。
  交叠的身影在光晕中微微起伏,陈燃伸手插进苏燚后脑的头发,轻轻摩挲着,含糊不清地低哑道,“我其实这样子不该回来的,怕你看到了会害怕。”
  苏燚语气揶揄,“我胆子应该不至于小到这个地步。”
  陈燃微微喘着,转而去寻着苏燚的手,十指扣住抵在沙发上压着。她此刻也没说什么了,只是一遍遍不知疲倦的用唇瓣去摩挲苏燚的眉眼轮廓。
  苏燚手心微微一颤,但是这动作几乎立刻被陈燃给捕捉到了,她抓得更紧了,好似连掌纹都细密地契合在一起。
  苏燚自下而上仰视着陈燃的面孔,以及更高处被吊灯氤氲出一圈一圈浅色光影的天顶,小声问,“你要做吗?”
  此话一出,陈燃的身体顿时紧绷了,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苏燚,呼吸因为强自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急促。半晌她突然一下子松了力,将脑袋埋在苏燚的肩窝处,闷声道,“不了,今天太晚了。”
  ——她居然不想做,这倒是让苏燚愣了愣。
  “我应该考虑考虑你的意见的。”陈燃把嘴唇贴在苏燚的耳朵上,有点狡黠地笑了起来,“我那么喜欢你,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开心不是。”
  我那么喜欢你。
  这话好似化为实质性的电流,唰唰地混合着空气分子往苏燚的中枢神经里面四处流窜,竟然让她霎时连耳膜都有些振聋发聩。
  陈燃笑着起身,将苏燚抱着,上去卧室。
  老实说,苏燚是觉得自己不算太重,但是有时候陈燃能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给抱起来,她还是觉得很奇怪。陈燃这个人本身就很奇怪。
  陈燃轻手轻脚的将苏燚放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然后将人连被子一起拢在自己的怀里。她吻了吻苏燚的发顶,轻声说,“睡吧。”
  苏燚闭上眼睛无声地呼了口气,睁眼时,她突然问,“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她应该是没有看错的,如果不是自己碰巧下去,估计陈燃是不会上楼的,那时候她分明是想要转身出去的。
  陈燃觉得有点不解,苏燚一向不好奇这些事情,她回不回来都没什么,甚至在以往的时候,苏燚巴不得自己不回来,更不会问她为什么回来。
  但陈燃没有问,只说,“就是想你了,想见见你,就回来了。”
  苏燚没说话,陈燃自然不要求什么回应,她们就这么紧紧相贴着,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城市灯光,也隔挡了狂风骤雨,小心的护住一方亲近又私密的空间。
  苏燚背对着陈燃,一边侧脸机械地抵着枕头。
  耳边陈燃的呼吸渐渐深长而有规律起来,像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她睁眼望着光晕中跳跃的空气分子,终于轻声回答,“你见到了。”
  苏燚没想过会遇到陈燃,这个人其实是很突兀地闯入她的生命的。即使遇见之后,苏燚也从来没有思考过,遇见这个人会怎么样?
  她感受着来自身后那人温暖的怀抱,慢慢闭上眼睛。
  如果我早一点见到你,说不定会比现在好一点,她想。
  如果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见到你,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在所有满目疮痍的龃龉过往都未曾出现之时,我曾见到你。
  或者——我从未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