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她思考了很多问题,只觉得从未有过这么迷茫的阶段,就连两人发生关系那段时间,都未曾有过这种绝望的感觉。
  就像是身在茫茫大海中,四周都是扑面而来的潮水,连一根稻草都抓不到。
  这天晚上两人胡闹了很久,他睡着时已经是深夜了。
  躺在床上的人很疲倦,她发现,他似乎又瘦了一些,脸上的轮廓线越发分明,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就连睡着时,都是紧紧皱着眉头的,似乎在经历着什么痛苦的事。
  嘉文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而后起身披上了衣服,打开阳台玻璃门,从冰箱里倒了杯香槟,走到外边俯视城市的夜景。
  一座不夜城,花团锦簇,流光溢彩,在深蓝色的天幕下闪耀着光辉。
  女人拿起香槟喝了一口。
  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想过要离开这座城市。这里藏着她的爱和恨,藏着她的失败和成功,藏着她最初的理想和追求。
  她花费前半生的大部分积蓄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落下脚跟,不为追求世俗意义上结婚生子,走完人生流程的快乐,仅仅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栖息身体的地方。
  曾经出走,走过最远的路,才知道脚下的土壤对自己的重要性。
  而现在,灵魂已然无处安放,仓惶不知所措,栖息在此的身体还有什么用处呢?
  她把最后一口酒喝完,随手放在小茶桌上,然后拿起了手机。
  “穆青,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我也没睡,习惯失眠了,怎么了?”
  “没事……不,确实有事,我想跟你出去散散心。什么时候回来?不,我还不确定,签证的事,麻烦你了,尽量不要太仓促吧。”
  两人谈了会儿关于准备的事,挂了电话后,她又看了一会儿夜景,觉得有些疲倦,就进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穿着睡衣,正背对着她,背脊挺直,像一樽无声的雕塑。
  胸腔中的心脏猛然跳了跳,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浑身肌肉紧绷起来,几乎忍不住要逃跑。
  她疑心他是不是听到了她和穆青的对话,却又没见他有任何表示,这很不合理。
  强自收拾好心情,她放缓了脚步,慢慢朝房间走去,并未打算惊动他。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你去哪了?”
  她没打算理会他,正好现在处于冷战时期,这样的反应是没问题的。
  这一夜注定没怎么睡好觉。
  对她来说,这套房子真的成了身体的栖息地,每天早出晚归,尽可能减少和他的接触,回来休息的时候,也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倒是他,好像对于这套房子越发上心,一点点把自己的东西挪进来,衣服,喜欢的书籍,新买的电竞装备……他把鞋子放在她的鞋柜里,和她的高跟鞋并立,每天早上出门她都能看见。
  嘉文选择了忽视。她明天就走,未免惊动他,保持现状最好。
  近段时间,她都在处理公司的事,她打算辞职,区域公司已经批准,却被总部驳回了,嘉文猜测应该是Andrew的手笔。
  驳回信只有几句英文:“如果你是因为情感原因而选择离开,那么不行,我不允许。遇到了,就跨过去。如果你还没死,那么就鼓起勇气,像一个战士一样奋斗到底。没有奋斗者会被情感问题击垮,这很可笑,我从来没有这样教过你。”
  她没再坚持,只请了一个长长的假,归期不定,或许是一辈子。
  她在敲击出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侃,问那个引她入门的男人,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她精神导师的男人:“你能给我一个那么长的假吗?我的吸血鬼资本家先生?CEO并不好当,这些年你可没少盘剥我,我是个逃避者,已经没有剩余价值给你了。”
  她不期待能够得到他的回答,然而,不足片刻,他的回答却让她愣住了。
  “只要我还在,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Always.”
  一种陌生的情愫悄然袭上心头,她的脑海中闪现出很多画面,零零散散的没法捕捉到。
  那双湛蓝的,如同大海一样辽阔的眼睛,仿佛在记忆深处静静地凝视着她。
  你是船长,别慌乱,遇事要沉着应对。
  “我知道了。”她对着空气轻声说道。
  许久之后,她微微一笑,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
  经过这次历练,下属早已能独当一面,或许等她回来,公司早已没有了她的位置。外企竞争十分激烈,每年都在淘汰人,离开等于选择退出。
  很多人都在为她感到惋惜,度过了至暗时刻,从最低谷爬起来,却在转折点即将到来之际,平白将心血拱手让人。
  为什么?不少人心中都有这样的困惑。
  嘉文只是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难得的忧伤,也显得很轻松。如同秋日旷远辽阔的天。
  很奇怪,她的心已经产生了一种对什么都不那么在乎的想法。
  沈嘉文的人生是压抑的,是拘束的,她从未真正表达过自己的喜好,也从没有歇斯底里地去追求着什么。
  她处在周遭的人际关系中,纠缠于声色犬马的名利场,困顿于情感的漩涡,刀光剑影的生活固然精彩纷呈,却始终有种难言的遗憾。
  放下一切之后,竟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世事难料,一个星期前她根本不会想到要离开。
  她什么都没收拾,一套衣服都没带,只带上了身份证,签证和银行卡等重要证件,这些能证明她是“沈嘉文”的东西。
  像每一个寻常的上班日一样,她整理好了衣服,梳理好了头发,稍稍喷了点香水,把短跟鞋套上,站在镜子前看了看,没什么问题,表情都很自然,就像是去上一个班,下班之后就能回来。
  即将出门的时候,他叫住了她的名字:“嘉文。”
  前几天她都没怎么理他,任他怎么叫都不理,今天却不知为何,在他出声呼唤她的时候,立刻转过了头。
  他站在阳光明媚的地方,对她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脸颊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睛弯成了新月,发丝有些凌乱,横斜逸出,像是金毛的头,浑身都暖洋洋的。
  就像是小时候,每一次她出门,他都会用这种小心翼翼的,饱含期待的,温暖的笑脸迎接她回来。
  他以为自己的姐姐只是去上个学,熬过一个学期,就能再见面,姐姐也曾答应过他,会和他通话,一定不会忘了回家的路,也不会忘了家里的电话。
  那时她一走就是八年,回来后两人都变得面目全非,搅得彼此的人生都不得安宁。
  她被他的眼中细碎的笑意和宁静的喜爱给震撼,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感,眼眶酸胀得厉害,几乎想要崩溃大哭一场,理智却还是将这种无序的情绪拼命压了下去。
  嘉文挤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她的功力尚不足以支撑她完美地演完这场戏。
  “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她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怕他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意。
  “嗯,我走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别想我。
  太过疯狂偏执的感情,只会让人越走越窄,越走越偏,终究不是正途。
  “嘉文,不吃早餐吗?”
  “不用了,我出去再吃。”
  “我今天点了周记海鲜粥,还有油条。吃完再走吧。点了两份,我一个人吃不完。”
  听见他声音中的期待,她垂眸沉思片刻,终于还是走到了餐桌前坐了下来。
  男人笑了起来,把餐盘中金灿灿的油条夹到了她碗里,“这家油条店新开的,又脆又酥,里边软软的,甜度适中,也不油腻,搭配海鲜粥特别好吃,你尝尝。”
  “嗯。”
  这顿早餐是食不知味,聊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好像只有全程在附和他的话。也不知道聊了多久,手机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必须要走了,再待下去会误机。
  她放下了筷子,抽出纸巾擦拭了嘴巴和手,眼睛巡睃了一遍四周,即将远离,离开熟悉的地方,而且归期不定,心境自然有多体悟,或多或少有点不舍。
  最让她纠结的,是眼前的人。
  嘉文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双手放在餐桌上,沉默了片刻,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
  他歪了歪头,用晶亮的眸子盯着她看,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想说的话有很多,却根本没法出口,她摇了摇头,径直起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西装和手提袋,搁在胳膊肘里。
  “姐姐,你去哪里?”
  她觉得这声“姐姐”叫得尤其怪异,自从发生关系了以后,似乎是想让她忘记血缘上的关系,又或者是想和她站同在一个平等的角度,他再也没有叫过她姐姐,床上做爱的时候,兴之所至,也只是骚话不断,一次都没有叫过她姐姐。
  她心中陡然生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信息,还未等她思考出所以然,一阵眩晕突然来袭,她感到天旋地转,即将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一只坚硬强壮的胳膊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猛然睁大了眼睛,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到了男人嘴角露出的微妙的笑意,像是带着恶意的作弄,和胜券在握的志得意满,同时又有被欺骗的愤怒。
  他处于失控的边缘,却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低沉沙哑的声线黏糊糊的,湿漉漉的,像是蛇爬过她的耳朵。
  “姐姐,既然你想要绑死亲缘关系,那么随便你。你知不知道,每次在床上,射到你的身体里的时候,我都想叫你姐姐,却只能生生压抑这种冲动,因为我知道你不自在……姐姐,你没法逃离我的身边,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我该怎么惩罚你呢?我亲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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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一箩筐的骚操作来了。
  要把他鞭尸一百遍呢还是活剥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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