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勉强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赵君卓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强颜欢笑道:“走吧。”
  萧燕绥径自走在前面,她比赵君卓矮了很多,不过,却依旧不慌不忙,脚步很稳。
  赵君卓见状,则是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仿佛这样,便可以将与她同行的时间拖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站在荷花池边上等了许久的李倓,看到萧燕绥和赵君卓终于一前一后的回来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十几岁的少年精致俊朗的眉眼间,似乎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他朝着萧燕绥走过来两步,虽然心中好奇,却按捺住了,丝毫没问萧燕绥和赵君卓刚刚说了什么,只是笑着道:“荷花池上吹着风,有些冷,我带你去找些暖身的蜂蜜姜茶吧!”
  至于跟在萧燕绥身后走过来的赵君卓,李倓只是冲着他礼貌的笑了一下,再说话的时候,却已经是十足的旁若无人。
  萧燕绥被风吹得微微有些泛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讶异的神色,不免惊奇道:“这里还有那些玩意儿?”
  “有的,不过要去后厨那边。”李倓此前来过杏花园这里,以他的身份,若是好奇,自然能知道比旁人更多的东西。
  萧燕绥先是冲着李倓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回头看向了依然站在身边的赵君卓。
  这么一路的九曲回廊走过来,赵君卓哪里还不明白她此时的言下之意,轻轻的笑了笑,强自压下心中的一点无奈和复杂,从善如流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萧燕绥轻轻的“嗯”了一声,礼貌性的跟了一句:“慢走。”
  赵君卓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而怅惘的眼睛里,似有一瞬的波光流转,旋即,便是微微颔首低头,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
  看着赵君卓的背影,萧燕绥的眼睛里也有一瞬间的复杂之色。
  刚刚说好了带萧燕绥去后厨找热茶的李倓,见状自然也不会催促,便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站在她旁边。
  一直待到赵君卓孤跋、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洋洋洒洒的一树杏花雨下,萧燕绥才收回目光,说不出是感慨还是介怀的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呢喃一般的轻轻道:“……还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
  “嗯?”李倓没听太清楚,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萧燕绥笑着摇了摇头,正好拂去了鬓边发丝上一片柔软的杏花花瓣,“没什么,”萧燕绥微笑着稍稍侧过头来,“我们去后厨找些点心和热水吧!这里的侍女肯定把东西都送去前面的人群里了……”
  “好。”李倓自然是立刻答应下来。
  正如萧燕绥所说,探花宴上,各种美酒佳肴点心香茗肯定样样不缺,问题是,那些东西都在人群中,偏偏萧燕绥和李倓一道的情况下,却是在有意的躲着此时正置身于人群中的李林甫的。
  李倓状甚不经意的伸手拉过萧燕绥的手,少年的掌心温暖,比起刚刚安静的站在荷花池中,吹了半天风、身上的衣服都要凉透了的萧燕绥,他的手可就暖和多了。
  因为赵君卓的突然出现,想起了但年洛阳城赵府旧事的萧燕绥这会儿同样心绪复杂,尤其是忍不住的将往日和今朝对比之后,时不时还有些微微的感叹,所以,对于李倓的动作,还处于轻微走神状态的萧燕绥根本不疑有他,唯一的一点反应,也只剩下了,他很暖和呀,正好可以捂捂手这么一个格外单纯朴素的想法=v=
  在萧燕绥和李倓目标明群的奔着后厨去的时候,赵君卓也已经按着原路返回了人群之中。
  这一路上,看着漫天的杏花烂漫,早已经便重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本就是性格极为内敛沉稳的人,再见当年的“她”所产生的种种复杂情绪,便是心潮起伏,也只是刚刚一瞬,如今一路走来,重归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场景,反而让赵君卓更快的彻底冷静平复下来。
  杜二郎才一见到赵君卓,便连忙冲着他挥了挥,迅速抽身走过来之后,还忍不住连连念叨着:“你刚刚去了哪里,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赵君卓只是笑道:“我见前面的杏花开得正好,便往里面多走了几步,不曾想,林中不知岁,竟是耽误了外面的时间。”
  他的言语风趣,不露丝毫,便是杜二郎,也不曾意识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便只是重新把赵君卓拉到了人群中,又和萧恒打过招呼,然后便要继续带着赵君卓介绍认识在场的这些新科士子。
  倒是赵君卓,经过萧恒身边时候,主动的轻声略提了一句道:“我刚刚在杏花林中,恰巧还遇见了萧六娘和李倓,他们两人应该是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萧恒闻言,微微颔首,心中却是微微一哂,知道自家妹妹这应该是在有意带着李倓避开了李林甫了,想到这里,他还忍不住的瞥了正被诸多士子簇拥在中央的李林甫,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这才收回目光,同赵君卓道了声谢。
  傍晚,暮色四合,太阳还未落下,西边的天幕上已经染上了大片金红色的晚霞。
  身为主考官的宰相李林甫早已经离席,这些新科士子以及过来此处游玩的人,则是等到今日的探花宴散了之后,才终于陆陆续续的离开。
  整整一下午都没再见到萧燕绥,还是从杏花园中出来之后,萧恒才意外的发现,自家妹妹竟然一手捧着一个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袖炉,一手捧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一边慢慢悠悠的站在自家的马车前,一边冲着他点了点头示意。
  “你倒是悠闲。”萧恒还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来还想问萧燕绥一句,李倓去了哪里了,不过,周围还有不少人经过,顾忌着李倓东宫的出身,萧恒也就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好说,”萧燕绥不以为然,手里还端着热乎的茶盏,不过,却相当大方的将另一只手里的袖炉塞给萧恒了,“给,暖暖手,冷不冷?”
  正巧,杜二郎和赵君卓也稍后几步便走了出来。
  萧燕绥和赵君卓的目光再度对上,赵君卓的目光微微闪动,仍有几分心情随之变换的意动,萧燕绥的面上,却是已经再没任何波澜了,只是同他微微颔首一下,仿佛两人只是初初认识了一般。
  萧恒还没来得及回答萧燕绥的话,便也跟着转身,同杜二郎、赵君卓两人分别前打了个招呼,旋即,双方便各自上了马车。
  因为杜二郎一早便有意给赵君卓介绍认识长安城中同辈的小郎君们,所以,他一早便同赵君卓约好了,今日是一同前来的。这会儿回去,自然也就上了同一辆马车。
  回去的路上,闲话之间,正巧提前到了萧燕绥,杜二郎还有些有感而发道:“萧三郎的这个妹妹,倒是和传闻中不大一样,竟是颇为有趣了。”
  “有趣吗?”赵君卓眼神微微一动,旋即却是哑然失笑,摇摇头轻舒了一口气,“或许吧……”
  第63章
  回家的马车上, 萧恒看着萧燕绥把手中已经渐渐凉了的茶盏轻轻的放在小几上,然后舒舒服服的往后面一靠, 还伸手拽了一个柔软的小毯子盖在了腿上。
  片刻的失笑和无语之后, 萧恒摇了摇头,转而说道:“我竟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和东宫的李倓这般熟悉了。”
  “碰见过几次而已。”萧燕绥听了, 只是抬起眼皮瞅了萧恒一般,不以为然的随意模样,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他也喜欢清静。”
  两个人算是兴趣相投,碰见了之后自然就会走在一起。
  萧恒听了,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显然并不认同萧燕绥的说法。
  萧燕绥不太喜欢混迹在人群中,毕竟, 就算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但是,上辈子养成的观念、意识却是改不了的,再加上萧燕绥自己习惯了的思维方式、感兴趣的东西都和周围的人存在不小的偏差,所以, 一群人凑在一起说话的热闹,她至今无法热情的投入其中。
  但是, 喜欢清静、不喜欢这种热闹, 却并不意味着萧燕绥就这么的那么喜欢永远都自己一个人待着。
  出门游玩的时候,有一个性格温和风趣的英俊少年陪伴,可比自己一个人吹着冷风赏杏花来得有趣多了, 尤其是这会儿她的手里既没有单反相机也没有手机,以至于,一个人孤单的欣赏的时候,周围的景色似乎都随之失了颜色。
  萧燕绥此前还只是把李倓当做还算合得来的朋友而已,认识却并不算特别熟悉,也就是在上次李倓提醒她,万安公主有问题之后,两个人之间才算是刚刚开始交心,然而,却依然还是言尽于此的关系。
  然而,萧燕绥的交友原则虽然她自己清楚,可是,看在萧恒、杜二郎或者是赵君卓等人的眼中,却是几乎从第一眼的时候,就默认了萧燕绥和李倓之间相交甚笃、关系密切一事。
  萧燕绥根本没想那么多,结果,就在萧恒几乎要沉默一路,马车都快到家里大门口的时候,才听他冷不防的开口,压低声音,无比轻柔却慎重的提醒道:“六娘,李倓虽然出自东宫--可是,太子李亨的位置,自始至终都并非稳固到不可撼动。”
  换言之,除非太子李亨将来真的登临大宝,李倓以皇子之位封王,否则的话,以李倓微弱浅薄到不堪一提的母族,恐怕,来日他的地位,会颇为局限。
  尤其是以萧燕绥兰陵萧氏嫡系嫡支的出身、更有均为宰相的祖父萧嵩和外祖裴耀卿、以及将来必然会继承徐国公之位的父亲和兄长,萧燕绥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必然中事,而李倓的未来,却还只是种种可能,他们两个若是在一起,一时之间,究竟是谁高攀了谁,恐怕还真不是那么好说的……
  萧燕绥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萧恒,“嗯?”
  萧恒的声音压得更轻更低,近乎耳语一般的同萧燕绥道:“你如何知道,李倓同你来往密切,便是当真并无他求?”
  说白了,以李倓如今的身份,萧恒这个徐国公府的嫡长孙、再加上身为做哥哥的本能,其实,他一直都有些怀疑李倓接近萧燕绥的目的……
  即使后面的话语,萧恒并未明言说出,不过,略微怔愣了一会儿之后,萧燕绥也已经回过味来了,她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向萧恒。
  萧恒就这么真诚的望着自家妹妹的眼睛,两人互相对视着,萧燕绥默默的眨了眨眼睛之后,冷静的告诉他道:“我什么都没告诉过他。”
  萧恒还没回过味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几乎是有些欣慰的说道:“哥哥相信你。”
  “我才十三岁……”萧燕绥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瞅着萧恒,一字一顿的提醒他道:“哥,你都及冠了,至今都还没成亲呢!五郎如今年纪也不大,更是没个着落。我和李倓就只是比较合得来的朋友而已,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的去操心我将来的婚事,这起码得是五六年以后的事情了吧,你很——恨嫁吗……?”
  萧恒脸上浅浅的笑容,随着萧燕绥的话语落下,终于渐渐的僵住了。
  兄妹两个坐在马车里,依然在默默的对视着,萧燕绥眼神无奈,神色间却颇为坦然,没有丝毫小女儿家提及自己未来婚事时的娇羞之色,其落落大方的态度,甚至逼得她对面的萧恒显得越发窘迫起来。
  轻轻的“吱呀”一声,马车进了萧家的大门后,在院落中停下。
  萧恒动作飞快的下了马车,被一脸冷静淡定的萧燕绥盯得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心里轻轻的“啧”了一声,萧燕绥没办法的摇了摇头,提起披风,自己一个人下了马车,步履悠然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都说唐朝民风开放,虽说事实如此,甚至于,唐朝上层贵族女子,有时候行事间更是颇为肆无忌惮。
  可是,大概是时代的局限性,这会儿的大唐子民们,大概依然还是不太理解,男女之间,除了暧昧关系,其实还是可以做朋友的→_→
  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萧燕绥根本就没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倒是萧恒,被妹妹一脸淡定的撅回来,再见面的时候,笑容里都还有些困窘的模样,看得萧燕绥只觉颇为有趣。
  至于萧恒等人,作为新科进士,除了杏园初宴的探花宴之后,还会进行零零总总许多次的宴集,可谓是不管开考前考生之间关系如何,反正,这一系列的“关宴”参加下来之后,莫说是同科进士之间想不熟悉都困难了,便是朝中吏部、以及一些喜欢热闹宴集的官员,都能和这些新科士子们混得脸熟。
  萧燕绥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同萧恒一起,又凑过几次热闹,如此一来,和赵君卓的再次遇见,似乎也就变得稀松平常起来。
  除却杏花宴上的不期而遇,萧燕绥还流露出了些许惊诧的神色后,再后来,萧燕绥便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了,以至于,就连心神数度为她所牵的赵君卓,复杂而激烈的情绪都随之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有一次,萧燕绥和萧恒还同陆府陆象先的嫡孙陆冀碰见了。
  陆冀的祖母陆府贺氏,同萧恒、萧燕绥的祖母徐国公夫人贺氏,乃是一母所出的亲姐妹,再有陆象先生前和萧嵩的交情一直不错,两家之间这样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亲近,按理说,却也绝对称不上远了。
  只不过,因为当年陆府贺氏的苦苦相逼、萧嵩的负气离开,再有后来陆府贺氏直接同她那妹妹徐国公夫人贺氏再提此事,却被萧嵩一句话被顶回来的事情,一直让陆泛心存愧疚的同时还深觉无奈,陆冀当年虽是少年心性,却也隐约知晓其间的尴尬。
  以至于,真的见到明显并不知情的萧恒和萧燕绥兄妹两个之后,对上萧燕绥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陆冀根本无法以平常心相对,只能每次都是打过招呼后便匆匆寻了理由径自避开……
  陆冀的反应好像有些怪怪的,却也不算出格,再加上两家当年关系虽然密切,这些年间的来往,除了雷打不动的年礼节礼之外,日常的做客交往、尤其是小辈之间交流却是不知不觉间便少了很多,萧恒和萧燕绥同陆冀关系一般,自然也就都没多想。
  倒是自从杏花雨中的一别之后,萧燕绥却是再也没有遇到过李倓了。
  也只有一次宴集上,碰巧看到李文宁似乎是陪着宁亲公主出游,然而,李文宁自己却是来去匆匆,甚至都没注意到萧燕绥就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就连李文宁脸上的笑容,似乎也都带着几分勉强之色。
  担心直接问萧恒的话,他这个做哥哥的忍不住又多想,从宴集上回家之后,萧燕绥索性直接去了正院,在这里等祖父萧嵩回来。
  徐国公夫人贺氏这尊大佛,依旧稳稳当当的供在正院,萧燕绥身为她嫡亲的孙女,却依然还是理所当然的避开了她的所在。
  小的时候,萧燕绥偶尔还会木着脸去探望她一下,渐渐的长大之后,或许是萧燕绥和贺氏这些年的互相看不上眼都形成萧府众所周知的潜规则了,偶尔萧燕绥来找萧嵩的时候,正院的婢女仆从,都会有意无意的避免让两个人碰上。
  贺氏身为长辈,看见自家孙女却从来没个好脸。
  萧燕绥倒是坐得住,可是,她面上笑吟吟的,嘴上冷嘲热讽起来却是比贺氏更甚。
  贺氏说她什么,她就听着,可是,她自己却又总是会冷不防就来两句,刺得贺氏说不出话来之后,便自己高高兴兴的回去了,徒留贺氏一人又急又气,却又碍于萧嵩对萧燕绥的宠爱,拿她莫可奈何。
  ——所谓宅斗,本来就是拼得绵里藏针,每句话都刺得人自己回去之后还反复思量、心中郁卒。
  碰见萧燕绥这种心态特别好,明面上就是干脆利落的针锋相对,背地里则是直接把讨厌的人彻底无视的,徐国公夫人贺氏再怎么是个中好手,也只落下个每次被萧燕绥气得说不出话来的下场。
  结果可好,萧燕绥还没把祖父萧嵩给等到呢,便突然有门房过来禀报,兰陵老家那边的亲戚、来长安城备嫁的萧念茹一行人刚刚到了。
  第64章
  萧念茹是同京兆杜氏旁支的一位小郎君订了亲。并且, 对于那位杜五郎,上次在正月十五上元灯会的时候, 萧燕绥都已经见过了, 所以,对于这桩亲事,她就算平素并不怎么关心, 却也都知道个大概。
  只不过,平日里,萧燕绥是从来不曾参与主持过萧家的一应事务的。
  那个门房过来禀告之后,萧燕绥同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那个门房几乎都要被萧燕绥给看懵得快要哭出来了, 萧燕绥这才眨了眨眼睛,指了指门房, 提醒道:“祖父还未回来, 你先去给我阿娘送个信儿。”
  说着,待到那门房离开往裴氏的院子方向去了,萧燕绥才瞅了一眼萧嵩身边的婢女,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刚刚的事情都听到了吧, 谁去给祖母她老人家递个话?”
  口口声声的祖母她老人家,不过, 萧燕绥的语气实在是懒洋洋的, 便是隐有几分礼貌的尊称,都愣是被她给形容成了一种极其夸张的、令人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意味。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萧嵩身边主事的一个婢女站了出来, 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婢子这就去,请六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