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差人举起卷子的一瞬间,杨修云和崔浩也看的清楚,两人相视一眼,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紧挨着两人的举子太过紧张,竟是“噗通”一声跌坐地上。
  王梓云视线正好扫过来,神情微微一凝,明显有些不可置信。
  卷子再次呈到周珉并周瑾面前。
  周珉蹙眉打开卷子,入目正是陆瑄一笔飘逸字体,当真可称得上“飘若流云,矫若惊龙”。
  如果说字体已是让人震撼,文章更是字字珠玑,不独笔下生花,更兼颇有见地,一针见血,针砭时弊,读之让人目眩神移。
  “好文章!”旁边周瑾已是击节赞叹。早知道陆瑄才华过人,却不料已是精进如斯!这样一篇文章,别说王梓云,怕是连汪松禾这样名动朝野的大儒都能比肩。
  胡庆丰意识到不妙,亟不可待的接过卷子,不过草草看过,却是半晌无言。
  裴云杉还好些,笃信陆瑄的才华之外,看到卷子还能把持的住,他身旁的姚青,却是再次撞翻了茶碗而不自知,嘴里更是不停喃喃着: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有陆瑄这篇文章,自己项上人头好歹保住了。
  失神状态的胡庆丰正好听到,却是恶狠狠的瞪过来。陆瑄写得好又如何,王梓云的可还没呈上来呢。
  还有陆瑄,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为了功名利禄,竟能置新婚妻子而不顾。
  既然应战,摆明了是要放弃妻子袁氏。
  正自胡思乱想,水漏中的水再次滴尽,王梓云的卷子也交了上来。
  有陆瑄的文章珠玉在前,王梓云自以为得意之作的这篇文章无疑就显得拙劣的多,除了遣词造句精工些,其余竟是乏善可陈,再无一点可取之处。
  尽管胡庆丰不愿相信,却也不敢睁眼说瞎话,眼睁睁的瞧着差人捧了两人试卷出去,并宣布比试结果:
  “第二场,陆瑄胜!”
  正面带微笑的已经做好了庆贺准备的王梓云身子猛地前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至于两人身后的举子,这次的反应则是恰恰相反,在看到差人悬挂出来的两人文章后,所有的质疑声也好,庆幸声也罢,尽皆消失,竟是全都变成了无法置信的抽气声——
  所谓一字万金,不刊之论,还以为只是传说罢了,再不想今日竟然有幸见之!
  王梓云脸色顿时惨白一片。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着陆瑄那篇文章,王梓云即便脸皮再厚,却依旧止不住自惭形秽。
  怪不得杨修云说陆瑄才华更在他之上!
  原以为是杨修云故意要下自己的面子,这会儿才知道,竟是真的!
  这样的陆瑄,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他!
  除非他像第一场那般……
  内心里却也明白,那样的意外,一次就已经够了。
  自己根本不可能比得过陆瑄。
  会元不会属于自己,崔家会因为崔浩而崛起,陆家更不可能放过王家……
  胸口处一阵绞痛,接连吐了几口血后,王梓云再也无法支撑,身体重重砸在书案上,手却还不甘心的指着陆瑄的文章,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差人目瞪口呆之余,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的上前,伸手去探王梓云的鼻息,却是彻底傻了眼——
  人竟然真的没气了!
  这是,看别人写的太好,就,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国大将军傅元江二十六岁离家逃亡,三十六岁荣归故里,和皇上亲如兄弟,又娶了长公主为妻,只可惜再多的荣华富贵都不能填补失去爱女的痛断肝肠、锥心刺骨……
  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将军府大小姐傅月明,摇身一变,成了秀才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白甜娇美小娘子的故事……
  ☆、233
  死人了?死的还是之前名声大噪和杨修云齐名的江南王家的继承人!
  众人顿时哗然!
  差人抖着手再次探了下王梓云的鼻息, 掉头就往如意楼里跑。
  迎面就碰见匆匆迎上来的周奎元:
  “那位王公子,怎么了?”
  “大, 大人——”差人也是第一遭遇见这样的事, 嘴唇不住哆嗦,“王公子, 王公子, 好像,好像, 死了!”
  死了?周奎元也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没出息的废物!胡庆丰脸色就有些扭曲, 一张脸更是成了茄子色!
  “公子——”王梓云的书童这才回神, 一下扑到王梓云身上嚎哭起来, 方家的人看情形不对,也赶紧上前,指挥着抬起王梓云就往太医院冲。
  只可惜到了太医院却被告知, 人确定是不成了,回去准备后事吧。
  消息传来, 所有人瞠目结舌之余,瞧着依旧正襟危坐神情淡然的陆瑄,却是个个现出些敬畏之色, 毕竟从古到今,只听说武举有闹出人命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论文失败也会被气死的。
  更多人心痒难耐,恨不能这会儿就去品读一番能气死人的千古奇文……
  眼见得如意楼内久久没有动静, 陆瑄站起身形,所有人视线瞬时投注过来。只即便被这么多人盯着,陆瑄却是没有丝毫局促之色,举手投足间更显无双风华,竟是上前一步,径直走到最中间的位置,挑眉冲着失魂落魄的一众落第举子道:
  “若有哪位不服,认定今科春闱有舞弊之嫌,便可继续来战,陆某不才,必当奉陪到底。”
  他身后举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如果说之前对陆瑄年纪轻轻却能考中会元一事还多有疑虑,亲眼见识到陆瑄写的策论后,一个个早心服口服,连带的也对之前以恶意揣测陆瑄愧疚不已,这会儿也都起身,跟着来到陆瑄身后,支持之意溢于言表。
  “陆公子说笑了。”同样出身江南望族的卢靖,平日里和王梓云关系颇好,之前更是对王梓云充满信心,认定陆瑄会元公虚有其名,这会儿却是神情惨然,“是我等想的左了……会元公实至名归。今日之过,卢靖愿同逝去的王公子一力担之,却是与其他南方士子无干!”
  口中虽是如此说,愧疚之余,分明还有些难以排解的幽怨之意。
  “卢兄言之差矣,”陆瑄肃容。
  卢靖一怔,自己已经低头了,难不成陆瑄还不肯罢休?!
  陆瑄摇摇头:
  “卢公子误会了。所谓诗书礼易乐何分南北,宫商角徵羽不论东西,你我俱是大正子民,论什么南方北方?我能有今日成绩,全赖老师松禾先生悉心教导,和大家也算系出同源;这些日子以来又和表兄一起习书练字,亦是受益匪浅,即便此次能侥幸胜出,却是更生出些敬畏之心,古人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诚不我欺也。”
  这话倒是不假。
  陆瑄向来有自知之明,出身于陆家这样的官宦世家,日常所见,平日所学,注定在治世之道,为官之学上,陆瑄远胜崔浩,真论起学问之精通,才学之过人,陆瑄自问不如崔浩。
  只所谓阳春白雪,崔浩文章自然曲高和寡,反是陆瑄文章更能击中几位主考官的心扉。
  再有崔浩体力不济,前面还好,后面字迹却是微有些凌乱……
  一直站在旁边静观局势发展的汪松禾还是第一次听到学生这么恭恭敬敬的夸奖自己,开心之下,胡子都开始往上翘,只翘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好像自己才是先生吧!都怪这个小坏蛋,平日里从不肯说些好听的让自己开心片刻!
  旁边陪着众官员走过来的裴云杉更是暗自心惊。当初会点了陆瑄会元,最主要的原因可不正如陆瑄所言?
  甚至裴云杉私心里,更欣赏的是崔浩笔下幽独清远的意境……
  却也明白,崔浩心胸博大,于学问一途前途不可限量,他日成就至少比肩乃祖崔老先生,成一方学问大家,官场上却是有所欠缺……
  至于陆瑄,却注定要在官场上大放异彩,助皇上擎起大正社稷江山。
  看的不错的话,这对表兄弟都必将以自己的方式大放异彩,名垂千古。
  卢靖就是一怔。还以为会得到陆瑄羞辱,不想言语间却是丝毫没有看轻之意。
  再看到温文儒雅的崔浩,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后悔……
  陆瑄神情诚挚,续道:
  “昔日老师常说,江南物华天宝,地杰人灵,最是人才辈出,淮安卢家家风醇厚,耕读传家,卢兄和诸位不过一时被有心人利用,何错之有?”
  卢靖越发愧疚难当,竟是长揖到地:
  “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卢某惭愧之至。君且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某必再至京师,定不会让君失望!”
  说着以手掩面,直接穿过人群,大踏步离开了。
  崔浩自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王梓云和卢靖可不就是南方士子的主心骨?眼下却是一个死一个彻底臣服,其他人自忖才学也好,名望也罢,尚且在王卢两人之下,如今和陆瑄相比,真是拍马尚且不及。更难得的是,陆瑄可不是一般寒门子弟,而是出身相府,之前无辜被众人唾骂,却是不独没有打击报复,还对南方举子这般推崇,心胸之宽广,委实让人无言以对。
  到了这会儿别说上前挑战,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一个个面红耳赤、纷纷站起,冲陆瑄一揖后跟着逃也似的离开。
  一时场上除了取中的举子外,之前被王梓云等人鼓动着闹事的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周珉气的咬牙。
  年纪轻轻便巧舌如簧,朱雀桥陆家分明是一窝子小人!扬了名不说,还收买人心,当真可恶之至。
  和他并肩而行的周瑾却是对陆瑄等人连道“恭喜”:
  “诸位俱皆一时才俊,他日为官,也必是大正良臣,皇上知道,定会龙颜大悦。”
  今儿散了朝会,众举子已是通过各自的渠道打听出来了之前发生的事,明白之前被太半人认定成绩不实,有舞弊之嫌时,就是这位睿王世子顶着巨大的压力,给大家争取了这样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当下纷纷道谢:
  “世子大恩,我等没齿不忘。”
  “世子放心,我等定不会让世子和皇上失望……”
  周瑾忙一一搀起:
  “诸位客气了,瑾不过奉皇命而为之,有圣明天子在,岂会任由用心险恶者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这话不可谓不严厉,从来高高在上被众人追捧的周珉哪里受过这般奚落?一时气怒交加,却偏是无法反驳。脸色顿时铁青。
  陆明廉暗叫不妙。忙悄悄拉了拉周珉的衣襟。好歹让周珉脸上现出丝笑意来。只那笑容太过僵硬,猛一看,真是和哭也差不了多少了。好容易强自按捺下心头的愤怒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不愿再呆下去,一拂袖子,转身就走:
  “皇上那边也悬心如意楼之事,瑾堂兄既是有话要说,弟先走一步。”
  看周珉离开,胡庆丰跟着也想走,却是被陆瑄拦住:
  “胡大人且慢。”
  胡庆丰脸色沉了沉:
  “你还有事?”
  和之前对着卢靖等人时的温和不同,陆瑄却是高高抬起下巴,态度不卑不亢之外,更有着傲然之意:
  “不敢。”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之前饱受诟病,怕是帝都百姓对瑄和众同年有所误解,听闻之前大人在朝堂上言讲,以为国为民为平生乐事,若然有错,愿向我等致歉。只胡大人德高望重,便有不妥,小子并诸位同年也不敢心有怨言,如何敢让胡大人道歉?不过是想请胡大人为我等正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