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瞿嘉抬眼看他:“穿过,都不舍得穿。”
  周遥:“后来穿坏了?就给扔了?”
  瞿嘉:“没穿坏,现在都还几乎是新的。”
  周遥:“哦,再穿啊。”
  瞿嘉:“废话,那是童鞋!”
  瞿嘉垂下单薄的眼皮,自嘲一笑:“不舍得穿,结果那鞋很快就小了,就穿不进去了。我留着没扔呢。”
  傻乎乎的嘉嘉。
  周遥心里又洇出一股暖意,你把我也一直留着没扔呢,对吧?
  咱俩之间,你一直都没扔。
  你只是嘴硬不说,打死也不说实话,这种人就是你。
  他从身后环抱瞿嘉,搂腰抱了,贴着没撒手。
  瞿嘉低头不说话,挨了好久:“干吗呢。”
  明知故问,废话么,周遥说:“给你量量腰围,成么。”
  瞿嘉低头乱翻手里的书页,不知自己翻的是什么。
  这就已经是两人最亲密的姿势,很难再往前迈那一步。周遥就这么搂着,舌头含在喉咙口哼哼:“那,我还想量量你胸围臀围,成么?“
  瞿嘉似嘲笑的呲了他一声:“你量啊,你随便量。”
  书摊的高度大约在胯骨位置,他俩就攥着手,蹭在瞿嘉的大腿上。
  他们在桌下捏对方的手指,挠手心。然后就把五指的指肚对在一起,再十指交握,然后松开来,对手指,再紧紧地交握。
  不用眼睛看,这就是在考验彼此的默契。冬日平静的午后,闻着不远处饸饹面的香气,一道阳光从大棚天顶的玻璃窗透进来,淡淡地洒在书摊上,手指好像能触摸心跳……
  “什么书啊这么好看?”身后服装摊子的大姐一声爽利的吼,“还挤着看?那谁你再过来一下,这这这m号的裤衩儿,是小还是不小……”
  周遥“嘭”地从瞿嘉身后弹开,表情极不自然。
  他下意识扽了一下自己牛仔裤裤dang附近,再用外套捂住……心慌,难受到抓狂。
  瞿嘉推开眼前乱七八糟的书,“操”了一句,脸色暴躁。
  反应总比别人迟钝那么一分钟,而有些情绪偏偏是后劲儿十足,让瞿嘉眼里缓缓流出很痛苦的神色,沉默许久,缓不过来。
  那时好像陷进一片浅金色的流沙,已经越陷越深,觉着自己走不出去了。
  ……
  第46章 薄冰
  瞿嘉在那个寒假里, 周末晚上仍然去杰迪唱歌。
  那边儿的老板请他, 一听他放寒假呢又喊他过去玩儿, 也有客人捧场乐意听他唱。老板给劳务费的,所以瞿嘉就去了。
  但瞿嘉就不想让周遥跟着去:“不是你待的地方。你想听, 我在家里给你唱。”
  周遥点头答应着,但说:“家里听你唱,和看你在台上唱, 不一样的么。”
  “怎么不一样?“瞿嘉说, “歌厅里那么乱, 你听的都是别人瞎叫唤。”
  “听别人喊你‘大长腿’,‘好帅’,就是不一样, 我高兴!”周遥说完调开眼神,自己先乐了,真傻逼。
  然后瞿嘉就笑着扇了他这个傻逼。一个柔软的带有温度的耳光,相当于摸脸。
  周遥也问瞿嘉, 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唱歌?那几年北京的歌舞厅和迪厅都特别火, 新街口有这家“杰杰”,西坝河有“莱特曼”,蓟门桥边上有一家“那萨”,朝阳公园旁边还有一家特有名的“滚石”。
  瞿嘉就说实话:“这些地方互相之间也竞争, 有地盘儿,有固定人的。杰杰的老板一开始请我去玩儿了,对我不错, 也给挺多钱,我再去别家就不合适。”
  周遥谄笑:“杰杰的老板有眼光,有品!以后我就固定去这家了!”
  瞿嘉冷笑他:“去蹦迪啊?”
  “你去我就去……”周遥说,“你不去我跟谁蹦?”
  瞿嘉突然哼出一声:“跟你那个特骚的叔叔抱一块儿蹦啊?!”
  俩人顿时都笑了。那时的情形,真是一段搞笑的回忆。
  三九寒冬,下了一场特别美好的雪。随后一天,他俩叫上唐铮,一起到外边滑冰。
  他们相约滑冰,肯定是去不用花钱的冰场了。北京冬天的露天冰场就是北海什刹海,龙潭湖,还有玉渊潭。周遥自己有一双冰鞋的,而唐铮带了自己做的木制包铜皮铁脚的板凳小冰车,在冰上可好使了。这就是穷人家孩子玩儿的,自给自足,自娱自乐。
  出来玩儿,为什么还要喊上唐铮这个大灯泡?他俩当时那种状态和心情,已是进退维谷,复杂难言。叫上唐铮,三个人一起反而轻松自在,周遥反而敢上手跟瞿嘉搂脖子取暖,抱着腰摸这摸那。同学之间都那样摸,大家相处就像哥们儿。
  本来也是铁哥们儿,不是在乱搞。
  但是,假若俩人单独一起,稍微沾一下皮肉,碰个手指,都好像是在背着人“乱搞”。
  甚至彼此眼神对一下,都挡不住血液里某些狂跳的因子、嚣张的澎湃。唐铮,就是他俩在那时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的最后一道挡箭牌了。有唐铮在场,仨人之间,就仍然维持男孩子最单纯、干净的兄弟情谊,就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过。
  他们就去了离得比较近的北海公园,到了地方碰面一瞧,周遥左肩和右肩各挂着一双冰鞋。
  唐铮皱眉:“哟,带两双鞋啊?”
  周遥说:“我管潘飞借了一双鞋,瞿嘉没冰鞋穿么。”
  唐铮点头:“成,够哥们儿。”
  瞿嘉在旁边不吭声,一脸毫无所谓的模样,唇边却分明划过一道弧度。
  周遥赶忙解释:“不是啊唐铮,我本来也想帮你借一双,但你脚太大了。我们球队的人都穿这个号码,没你那么大脚丫子的!”
  唐铮扭头一挥手:“行了行了,你们甭解释。”
  周遥喊:“铮哥!”
  唐铮骂道:“闭嘴他妈的甭叫我!”
  瞿嘉脸上笑意更深,冬日里呼出一口带温度的白气。眼前阳光明媚,头顶蓝天白云。
  周遥嚷:“必须解释,老子很够朋友的!”
  唐铮背身儿往冰场走去:“烦死你们俩了,就跟我面前还他妈装蒜……装吧!”
  瞿嘉然后跟周遥说:“你给我带鞋有什么用?你觉着我会滑冰么?”
  周遥笑:“我教你呗!……咳,我也不会滑!”
  周遥果然也不太会滑,上回过生日时他爸爸心血来潮说,儿子,来,送你一双冰鞋吧,就给他买了,他就没正经练过。
  俩人穿上冰鞋之后,在冰上面就是毫无平衡感的俩大棒槌。上去没走两步瞿嘉先“嗯”了一句,下意识一扽周遥,坏菜了。
  周遥好像就没长脚,一碰就倒,“嗷”了一声。俩人的冰刀在冰上剐起一片雪白的冰雾,然后只见四条大长腿往空中撅过去……啪!抱着就一起摔了。
  唐铮仰天大笑:“活该!嘚瑟!……还是跟我这样儿坐小凳吧。”
  冬天的羽绒服比较厚,也戴着帽子,倒是没有摔疼。俩人躺在冰上半天没爬起来,互相嫌弃对方“你忒么傻逼啊”“你别碰我离我远点儿”,然后狂笑。
  或许就是心情太好了,极度的放纵着,胡闹着,他俩基本就是走几步,摔一下,再走几步,再摔一下。摔的动作还特有默契,要么一起往前趴,要么一起后滚翻。然后,周遥摔得东倒西歪“哗啦”一声,啊——直接来个冰上大劈叉。
  这次瞿嘉没法儿模仿,他劈不下去这个高难度的竖叉,劈到一半高度就侧摔在了冰上。
  唐铮在一边儿已经笑疯了:“傻子,你裤子撕了没?!”
  周遥以帅气的劈叉姿势坐在冰上,“卧槽卧槽”地笑:“我里边儿秋裤,好像,裂了……”
  瞿嘉侧趴着嘲笑他:“我瞅瞅,里边儿开裆裤了?”
  周遥一动不动:“你起来,你把我抱起来,我就让你看。”
  瞿嘉也趴着不动:“我起不来,你先起。”
  他们就望着对方笑。周遥鼻尖是红的,在冰天雪地里显得脸特白。瞿嘉的鼻子和嘴唇也冻得发红了,眉眼自然发黑。
  然后,周遥发现,瞿嘉口里呼出一道道白气,就好像全部都凝到眼睫毛上了,凝出一层细碎的冰花,特别好看。
  后来他们仨就轮流坐在小冰车上,另外俩人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玩儿得很疯狂。
  北海公园的湖上聚集了很多人,还有挺多女孩子来玩儿。唐铮滑着冰车掠过,对女孩儿吹了一声特别响的口哨。有点儿浪啊。
  周遥和瞿嘉掠过,嘴欠也跟着飙了两句口哨,跟铮哥学坏。然后,发现女孩儿们竟然不躲,都往这边张望他们,立刻又怂了,闷头赶紧跑掉……
  跑又跑不快,仨人连摔带挤。
  瞿嘉一抬头,看着不远处,微愣:“哎,那边儿,不是那谁么。”
  唐铮也一抬头……
  周遥视力不行,在冰面人群中只看到高高瘦瘦的一身白色羽绒服,大红色围巾飘扬起来,在冬日里深灰色的背景中十分显眼。
  这个冬天,是注定要发生一些事情。他们在北海的野冰场上又碰见了叶晓白。就是碰巧的,叶晓白家住得很远,放寒假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不会出来偶遇,这是过年和表妹亲戚几个女生出来玩儿的。
  叶晓白看起来也不会滑冰,穿一双小皮靴蹭着走,长发梳起在后面,唇红脸白,眼里有一层水晶雾气。这就是那种很耐看有气质的女孩儿,在冰上站着就是一道风景。
  有小青年开始不怀好意不安分地吹口哨了。这可不像刚才唐铮他们开玩笑的那种口哨,而是往这边使劲地瞅,窃窃私语,然后对着叶晓白浪笑。
  叶晓白很矜持地别过脸去,不笑,不看无聊的人,红色围巾展开在风中,看起来也很骄傲的。一回头,瞟见几位熟人同学,叶晓白对他们挥手笑了一下。
  瞿嘉给唐铮递个眼色:哎,你不带冰车了么,过去请呗。
  唐铮脚没动窝,不想过去。
  周遥说:“你喊晓白过来一起?”
  “我不喊她。”唐铮闷头说,“你们去跟她玩儿吧。”
  还拧巴着。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也不知哪儿来的人,应该已经不是在校学生,就是校外的无业混混,竟然腆着脸皮凑过去搭讪叶晓白。
  离得远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叶晓白低头面无表情地跑路,想要避开莫名其妙的骚扰。冰上很滑,还走不快,颈间的长围巾就被人拽住,她“啊”一声往后一滑,有人趁机去搂美女的腰,揩油了……
  瞿嘉扭头深深瞅了唐铮一眼,五味杂陈。操,你丫忒么戳着不动,你就准备在这儿看着?!
  唐铮你行的。
  我就够怂了,你遇见个喜欢的人你比我还怂蛋。
  瞿嘉顺手拎起地上一只冰鞋,手攥鞋帮,这手里就是握起一把冰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