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岚王的手指没有任何温度。
  太冰了,冰得挺尸装睡的宴语凉生生一个激灵,装睡技能彻底破功。
  锦裕帝:危!
  人为刀俎朕为鱼肉,求生无门还偏遇上个阎王爷般的主儿。
  宴语凉硬着头皮地睁眼。
  却不成想,烛火幢幢,直直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熬得血红的眼睛。
  “……”
  宴语凉这次吐血昏厥后又睡了整整三日,而岚王在这整整三日中始终不眠不休地和衣照顾他。
  事实证明,哪怕人间绝色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岚王的模样已疲惫得不能看。
  不止眼下一片黑青如重病一般,脸色也惨白如鬼,就连那本来好看的薄唇也已彻底干裂开来。
  也怪不得那红衣太监总是着急火燎地一直劝他要多休息了,确实是有点太过憔悴。宴语凉正这么想着,那惨白如鬼的岚王却突然俯身下来。
  一阵普天盖地的幽香,宴语凉躺平僵直。
  “阿昭。”
  完了完了朕死了。
  “阿昭,”他问他,“身上可还有哪里难受?”
  宴语凉:“……呃,啊?”
  “是问你,可还有没有哪里不适,有否哪里痛。”
  宴语凉:“……”
  许是那双浅色的眸子里血丝过多,离那么近着实有点吓人。又许是岚王一边言语关心,一边凉冰冰的手还死死掐在他脖子上。
  宴语凉一时间实在难以适应那语调里突如其来的温缓。
  他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又赶紧摇头。
  按说这反应着实不算优秀,好在岚王这次没再如预想中暴怒。
  幽幽烛光下,岚王瞳色清浅,压抑着什么情绪。
  片刻后,冰凉的手默默离开了宴语凉的颈子,只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的温度。
  宴语凉:“……”
  呃,这人咋就突然发善心了、不掐他了?
  火焰幢幢。
  岚王略带疲倦的浅色眼里已不见几日前的凶戾癫狂。
  他兀自垂眸半晌,也不说话。
  半晌俯身,动作小心地抱着皇帝半坐起来,从旁边温鼎里拿出一碗仍热的稀甜粥,舀起一口吹了吹送他嘴边。
  宴语凉:“……”
  岚王:“……”
  宴语凉:“……”
  皇帝就那么看着他,不动,俊朗的脸上一片发懵与无辜。岚王的手则僵在半空,眼中缓缓浮起一丝愠怒,他咬牙:“吃!”
  一字千钧。
  宴语凉便没再犹豫,一口啊呜就把粥吞了。
  吃就吃,怕什么?岚王想弄死他早弄死了,总不至于还特意多此一举救活他后又再在粥里下毒吧?
  嗯,香!
  宴语凉躺了两个月,确实早就饿坏了。
  碧玉粳米粥颗颗分明,漂浮着点点干桂花,虽滋味清淡却十分香糯可口,他吃吃吃,几口便吃得胃口大开。
  再加上喂饭之人长得又下饭,他心情一敞亮感觉又能再多吃上半碗!
  是的,心情敞亮。
  宴语凉一边吃,一边暗自佩服自己心大。
  是真·心大。
  堂堂天子一觉醒来失忆、吐血、昏倒、前途渺茫、险些被乱臣贼子掐死砍死、从头到尾两眼一抹黑,这一般人不得大哭几场么?
  而他居然还能做到既无忧思惊惧、也不愁云惨淡。
  还吃得欢,还一边吃一边认真欣赏喂饭逆臣的美貌与修长手指。
  如此胆识。
  他他娘的失忆前绝对是个人才!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概也不能全怪他色令智昏。
  宴语凉是真心觉得,此刻哪怕替换成世上任何一个人,就算失忆受伤前途未卜,但能被这么一个绝美之人悉心照顾难道还能有心情不好的道理?
  至于美人阴晴不定、脾气不好、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拔刀什么的。
  就,做人要求也不能太高。
  人家好看都这么好看了,骄纵一点嚣张一点也是情理之中。嗯。
  昏君。
  如此典型的狗昏君思路。
  宴语凉:唉。
  不过没事,不慌。
  这算什么,瞧瞧历史上的那些昏君,人家可都是能干出来千金买笑、烽火戏诸侯、甚至江山拱手的情圣事儿的!
  人家那些都啥样的自我修养啊?他离顶级昏君还差得远。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岚王大概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那么能吃、还吃得那么香。
  起先还略显僵硬阴鸷地冷着脸一口口喂,缓缓地喂顺手了,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浅色眸中倒也浮起一阵清光,冰封的脸上亦渐渐多了些许柔和。
  吃完粥,岚王放下碗:“换药。”
  宴语凉:“哦。”
  “脱了。”
  宴语凉点头,伸出双手。
  “……”
  “你自己脱!”浅色的双目中,忍不住的嫌弃暴躁。
  自己脱就自己脱。人家皇帝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居然还要自己脱。
  唉,手残脱不下来,愁,牵动了伤口,疼。
  皇帝磨磨唧唧,好容易脱下后亵衣。
  脱完,暗自细细数了一下自己一身的伤痕,发现竟比想象中伤得还重。他这一身伤是真的多、而且是真的深,全身都快没一处好地方了。
  但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感觉曾经被刀砍过、被斧劈过,还被箭矢射成了一只刺猬!
  药凉凉的,也香香的。
  岚王换药全程动作轻柔,一直注意不曾弄疼他,只在最后弄到额头纱布时一时不慎。
  宴语凉:“嘶——”
  冰凉的手指马上轻柔地熨帖过去。贴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太医说,多半就因摔到此处,阿昭才会什么都记不起了。”
  “……”
  宴语凉:“咳,那个,说起来爱卿啊,朕究竟是如何的不小心,才会摔到头又落了这么多伤?”
  堂堂一国之君,住在九重宫阙。身边宫人护卫一大堆小心伺候着。
  按说能伤成这么重根本就是不合理。
  “……”
  “……”
  片刻后,岚王垂眸:“阿昭恕罪,都怪微臣的失职。”
  “去年十月入冬,臣带梧桐大军与北漠军北疆交战活得大捷、收复燕云失地。蒙陛下圣恩,千里迢迢御驾来到边关慰问劳军。却因臣一时轻敌、贪功冒进落入埋伏,连累陛下在混乱之中为北漠贼兵所伤。”
  这……
  若事情真是如此,倒是合情合理。
  宴语凉亦注意到,这还是第一次岚王在他这个天子面前自称了“臣”而并非“我”。
  然而并没什么用。
  称臣是称臣了,但人家却依旧是对他这个真龙天子想摸就摸、想抱就抱,换个药,指尖就不曾舍得离开过他的皮肤。
  唉,说好的天子威严,龙爪龙须随意碰不得呢?
  正想着,又是一阵幽冷的香气扑面。
  果然指尖碰触并不够满足权臣岚王,他这只假龙天子又被一把揽住了。
  岚王佝偻着身子拘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肩中半晌,才声音艰涩又道:
  “阿昭,都是我的错。”
  “那时,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可我却未能保护好你。”
  “都怪我,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
  岚王紧紧抱着他,默然抱了他好长一会儿。
  才又放开他,浅色的眸子里带着愧意:“阿昭,前几日我……一时心急失态,吓着你了对不对?”
  “……”
  “但阿昭你别生气好不好。你不知道,你之前整整躺了两个多月,一直一直都不肯醒来,好些人都说、说你可能永远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我不信,我一直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好容易等到你终于醒了,可你却又说你什么都不记得、把我都给忘了。阿昭,那时我实在、实在是……”
  “……”
  当——当——当——几声威严古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那是五更早朝的钟声。
  窗外天边已是鱼肚白的颜色。
  岚王整夜未睡,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钟声阵阵催人命。
  他无言,终是不舍地狠狠抱紧了一下皇帝,继而放开,低头整了整衣袖。
  人已憔悴得不像样,满眼血丝步子都踉跄,竟似乎还强打精神要去拿他那套玄黑金绣蟒衣去上朝议事。
  晨光熹微,逆光照得男人身影挺拔寂寥。
  宴语凉:“岚王!”
  岚王停下脚步。逆着光宴语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略微涩哑。
  “阿昭以前,”他道,“从不唤我岚王。”
  “青瞿。”
  “阿昭以前,一直都叫我‘青瞿’或是‘青卿’的。”
  “……”
  青瞿。青卿。
  宴语凉低声念了几遍这两个名字。可不管如何默念,始终无法勾起半分回忆。
  他确实什么都记不起。
  无论眼前岚王如何满目温柔、情真意切,他依旧记不起他们之间半点曾经的点滴。
  记不起自己究竟如何受伤,更无法验证岚王所言的真伪。
  钟声渐去。
  岚王走前,唤下人重新拿了个暖手炉给他抱着。一阵安顿好了,才抚了抚他的发丝柔声道:“阿昭乖,再多睡一会儿。”
  “太医说了,你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你听话,我下了朝便回来陪你。”
  “……”
  “阿昭。”
  “嗯?”
  “你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不是骗我,对不对?”
  宴语凉看着他,摇头。
  “好。那我就信阿昭,阿昭说不是便不是。”
  岚王上朝去了。
  当——当——当——
  第二次钟声,人却突然去而复返。
  清早朝霞浅绯,露气湿重。
  岚王似是强忍着什么情绪,冰凉的手伸进锦被一把抓出宴语凉的右手。垂首跪地,墨色长发散落一地,一半落在阴翳里。
  他的手指虽修长漂亮,但掌心里其实很多厚茧,那是常年征战拿兵器留下他,有一种粗糙的温厚。
  就那么扣着宴语凉的十指,贴在脸颊。
  也不说话,垂眸眉底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浮光与隐痛,最后,将自己右手食指戴的一只血红色的戒指褪了下来,紧紧套在了皇帝的手指上。
  “阿昭你这次……绝不可再骗我。”他低声道。
  “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若再让我知道你又是骗我,到时阿昭,你休要怪我——”
  手背微微一疼。
  岚王吻了皇帝戴着戒指的手指,牙尖尖从戒指一侧咬了下去,一个小小的齿印。
  暧昧又不舍,似乎要将那戒指与这吻都狠狠烙印封存在他指尖一般。
  ……
  ……
  岚王上朝去了。
  宴语凉乖乖闭目,躺得僵尸笔挺。
  那边早朝钟声一响起,这边皇帝马上睁眼、掀被、落地下床一气呵成。
  小侍卫和小侍女:“啊啊啊啊,陛下?您这!万万不可,您还不能下床的!”
  宴语凉根本不理他们。
  两个在岚王面前吓得如猫见虎的没用东西,他瞧都懒得多瞧他们一眼。
  果然如宴语凉所料,侍从侍女胆小如鼠。
  之前岚王在时对着岚王大气不敢出,而如今岚王不在时倒也不太敢拦着他。
  一炷香的时间,宴语凉已在侍从侍女哭天抢地的无效阻拦之中,迅速逛完了他这整座华丽但不算大的寝宫。
  寝宫楚微宫,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几天前被岚王打碎打烂的一地狼藉早被清理干净,而寝宫内的雕梁画栋依旧彩壁辉煌,而龙凤轩窗下,也已替换上了新的描金五彩玉瓶与琉璃灯盏。
  宴语凉走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敲敲打打各种崭新润泽的器物装饰。
  大堂上,被撕毁的山水画也已换上了新的。
  新画是几幅点墨樱桃图轴,一看便是岚王珍藏的前朝名画师唐鹤子的画作。
  画师唐鹤子据说一生风流倜傥、叛道离经,虽生在著名的山水工笔画世家,却偏不喜名山大川,只爱画些花鸟果物等在家人眼里不入流的小玩意儿。
  他那些“并不入流”的画在前朝不值钱,却在本朝因得了岚王的喜欢而名声大噪,如今价格水涨船高。
  倒也奇怪。出了名的冷厉端方、难以亲近的岚王,私底下却偏生喜欢了这唐鹤子所画的小花小草、小鸟小物,也不知是什么癖性。
  听闻还收藏了一大堆。
  如今眼前这副点墨樱桃画得如此水灵,旁边小黄雀又憨态可掬,一看就是唐鹤子难得的佳作精品。
  多半是岚王咬牙,从收藏里精挑细选最好的给他送来。
  “……”
  宴语凉默默捏了捏眉心。
  话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的是该记得的事一件也记不起,没必要记得的事情却件件一清二楚!
  宴昭啊宴昭,你这选择性失忆,绝了。
  罢了罢了。
  皇帝看完画,旋即又去了西边暖阁。暖阁里有一方巨大的金银丝缎,他抓住一角用力一把扯了下来。
  金银丝缎背后一片明亮。
  丝缎下面盖着的,是一枚巨大的等身西洋进贡水晶穿衣镜。
  宴语凉在某些方面失忆得并不彻底,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则失忆得特别彻底。
  彻底到他连自己长啥样都不记得。
  此刻,他倒要好好瞧一瞧。
  朕到底得长得是有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天上有地上没有。
  才能让一个绝代风华的摄政大权臣拿朕毫无办法,被朕气得咬牙切齿、想杀想砍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想必样貌气质不可能差。
  哪怕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风流倜傥、气度不凡、龙精虎猛、天人之姿,也至少得叫人一见欢喜、如沐春风!
  金银丝缎重重落在脚边。
  “……………………”
  这。
  =_=这镜子。
  这镜子确定不是在逗朕呢,这镜子怕不是坏了吧。
  就这?就这?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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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瞿(qu)第二声,念渠。是一种冷兵器。
  凉凉:这,朕的颜值,配不上岚王啊?
  岚王:配得上。
  (基友点点gong~凉凉是那种拍照看着是个普通帅哥,一动起来气场max神鬼动容,岚王一眼看过去走路要打滑那种。)
  留言小红包几日内随机掉落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