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 抉择
  萧夜心再度感觉到杨广比过去更加深沉的心思,他对局面的把控比当初离开大兴时候更为全面,这一次借刀杀人,不但让杨勇和杨谅之间彻底决裂,也拔出了杨秀这个潜在的危险,身在大兴暗涌之中却几乎毫发无伤,其人城府和手段已然长进了不少。
  面对如此心机的杨广,萧夜心不禁产生了一丝忧虑和害怕,纵是稍后去了莒国公府看望萧玚,她也没能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萧夜心失踪只是一日,事情没有传到萧玚耳中,他见萧夜心若有所思,问道:“姐,你怎么了?”
  “没事。”
  “没事?”萧玚看着萧夜心道,“你昨天才回来过,今日又来,应该不只是看我这么简单吧?”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让王煜他们离开大兴,再也不要出现。”
  萧玚惊道:“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宫宴上下毒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萧玚脸色瞬间傻煞白,转过视线避开和萧夜心的眼神接触。
  萧夜心确实因为萧玚的冲动而显现爆发,但她未免被旁人听去,按捺着怒火,盯着萧玚警告道:“这件事殿下已经知道了。”
  萧玚故作镇定道:“那又如何,他不是顾念着你的面子,没有揭发吗?”
  萧夜心的眼光瞬间冷了下来,道:“你以为殿下只是因为我?”
  “不是吗?”
  萧夜心冰冷的神情在时间流逝中变得无力,唯有靠长长的一声叹息才能暂时舒缓她满腔的无奈,缓缓道:“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你以为他真的不会舍弃我吗?”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依靠他?”
  “杨坚以隋易周的那一天起,杨家就是这天下最大的靠山,杨家诸王中,殿下是最值得投靠的。”萧夜心道,“你们的负隅顽抗不过是殿下眼中暂时不值一提的把戏,如果不是因为要乱大兴此时的局面,还有需要你们的地方,你以为殿下会隐忍至今?”
  “姐,我……”萧玚咬牙道,“我真的不服。”
  “如果不是王煜他们,你还会不服?如果不是他们鼓动你,你还会帮他们在宫宴下毒?如果不是那一点点你以为可以成功的希望,你会帮助他们去刺杀汉王?可结果你看见了,时至今日,也不过是他们杨家几个兄弟在内斗,对于这江山大局没有丝毫改变,甚至于殿下置身事外,看着你们闹事,再收渔利。”萧夜心苦口婆心劝道,“趁着殿下还没有将心思转到你们身上,你想办法让王煜他们彻底在大兴消失,我不想将来这些还记得西梁的人死在隋兵的刀下。”
  “我不能。”萧玚道,“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的西梁还在,我和阿五当初是不是就不会分开。我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不能咽下这口气。为什么我们的命运都要受杨家的摆布?”
  “殿下没有和我商量就在皇后面前说出了王煜他们,用意你还不明白?如果你不能劝说王煜,那么将来萧家一定会受到牵连,谋逆的罪名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萧夜心道。
  “我……我还是想试一试。”萧玚道。
  萧夜心豁然起身,盯着面容坚定的萧玚,道:“那你最好先跟萧家断个干净,否则连累了家人,我不会原谅你。”
  萧夜心愤而离去,萧玚却不敢多看一眼。
  莒国公府中萧家姐弟不欢而散,皇宫文思殿内,杨坚与独孤亦相对无言。
  才喝了药的杨坚脸上带着怒容,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身旁的皇后身上,而此时的独孤面无表情,不知究竟在思考什么。
  此时有侍者传来消息,说确实在大兴城中发现了突厥人的踪影,而且还在杨秀的住处附近徘徊了一阵。
  “朕就养出了些这样的儿子。”杨坚捶床,痛心疾首道。
  独孤屏退了侍者,道:“事态已然如此,该是陛下下决定的时候了。”
  杨坚沉默,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预示着一国帝王此刻纠结复杂的内心,他缓慢地吐了口气,招来內侍,下了道命蜀王立刻返回封地的圣旨。
  萧夜心的“供词”中还牵连到了杨谅,但此时杨坚只将杨秀遣返了封地,显然心里还是偏帮杨谅的。可作为皇后,独孤已经对近来发生的事情十分痛恨,再加上已经证实了城中的确有突厥人潜伏,她便不愿意再看杨坚这般溺爱杨谅。
  “益钱同属藩王,眼下节庆已过,也该回自己的封地了。”独孤道。
  “益钱的伤还没好,且让他多留一阵吧。”
  “陛下难道还没有看清本质吗?”独孤薄怒,道,“如何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他们兄弟之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陛下,难道还要犹豫吗?”
  “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当然希望他们兄弟和睦。”杨坚一时情急,连着咳嗽了几声。
  独孤一面轻轻抚杨坚后背,一面放柔了口吻,劝道:“既然都是陛下的孩子,更应该一视同仁。眼下只把一个送回封地,这让其他人如何想?”
  “朕都说了,等益钱养好伤就让他回去。”杨坚微颤着手握住独孤扶着自己的手,彼此交换的温度里,是多年夫妻相伴的理解,他道,“年岁渐长,就不像过去那样果断干脆了,更想儿孙都在身边,你过去不也是总盼着阿摐从江南回来吗?”
  想起杨广,独孤才觉得欣慰,尤其是和其他诸子一做对比,她便更喜欢这个次子,对杨坚道:“阿摐懂事,也素来干练,他是次子,一直以来恪守本分,如今又有阿柔帮她操持王府内务,他更能尽心尽力为大隋出力。这样的儿子,我自然盼着他能在身边多多陪着。”
  杨坚不得不承认,杨广长久以来都善于经营自己的名誉与事业,朝野上下对他的赞誉从未消失,即便过去在江南长驻,也的确做出了实绩,确实可堪一用。
  如此一想,杨坚不由想起了杨勇,这个他过去一度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却连翻令他失望,即便这次他是遭人构陷,但身为兄长,不能与其他兄弟团结一致,这已经让杨坚不满又失望。
  见杨坚久未发言,独孤道:“陛下原就答应这次阿摐回来述职便将他留下……”
  “方才你还要朕一视同仁。”
  “这不是私情,阿摐之才,用在地方上未免浪费了。让他留在大兴,才好发挥他所有的能力,不至于错失人才。”独孤道。
  “容朕再想想吧。”杨坚道。
  独孤对杨坚的优柔寡断颇为不满,也对现实有诸多恼意。在得知杨秀暗通突厥那一刻就将要爆发的怒意在隐忍多时后,终于在杨坚面前发泄了出来,她狠声道:“既是一视同仁,陛下就将阿摐和益钱都遣出大兴吧。皇城之中,本就只留太子,也能省下其他麻烦。”
  杨坚被一激,质问独孤道:“你这是在逼朕?”
  “不敢。”独孤只做了虚礼,道,“与陛下数十年的夫妻,我只是太过了解陛下的脾性。眼下局面,正是因为陛下一直以来对益钱的偏爱,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才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来,这也是招致其他人别有心思的原由。睍地伐是长子嫡孙,是祖制规定留在陛下身边继任大统之人,但陛下心里其实有更中意的人选,不是吗?”
  “你现在说这些话,是要为谁鸣不平?”杨坚激动道。
  “我只为这大隋江山稳固,不希望陛下再被拖累身子。”独孤道,“这些年孩儿们在外镇守封地或者任职,能力几何,声望几何,陛下心里该比我更清楚。谁可堪重用,谁不过是承了祖宗荫庇,不用我说,陛下一清二楚。便正是因为太清楚了,陛下又有私心,所以才酿成如今这种兄弟不睦,内外不合的局面。我是希望阿摐能留在我身边,但如果陛下认为这样对益钱、对睍地伐他们不公平,那么就请陛下将阿摐遣回江南去,也让其他藩王安安心心地回自己的封地,还大兴一个太平。”
  杨坚始终不愿意承认,搅动这大兴不安的会是自己一直培养的儿子,不管是哪一个,违背了他最初的意愿,对他而言都是深重打击。现如今独孤这几乎不留余地的批判,更是将他身为九五之尊的威严彻底撕破了,作为帝国最高的统治者,他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
  杨坚忍着内心难以平复的心情,在独孤的注视下躺了回去,背对着与自己相处几十年的妻子,不再作声。他需要好好地考虑现在,也必须为帝国的将来做打算,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大隋的走向,他不敢让自己为之兢兢业业数十年的江山出现发生动摇。
  独孤站在原处看着杨坚许久,她知道杨坚没有睡着,也知道杨坚用这个方式拒绝继续和自己交流已是最无可奈何的办法,可摆在眼前的现实不容他们无视,那些过去被刻意忽略的问题现在必须得到解决,否则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心的继续走下去,他们共同建立的这个帝国也很可能因此而出现不可挽救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