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隐状
  因为萧玚离去时的样子委实让萧夜心难以放心,所以夜来发梦,她都梦见萧玚对自己的责怪,那怨毒的眼神令她从梦中惊醒,自然也惊动了杨广。
  “阿柔,你怎么了?”杨广将萧夜心抱在怀里,发现她在发抖,双手都是冷汗,“做噩梦了?”
  萧夜心没有回答,耳边是杨广平稳的心跳声,这样默默听了一会儿,她才安心一些,长舒一口气道:“没事。”
  杨广仍旧抱着她,掌心在她肩头摩挲,温柔地安抚她,道:“你这几天都魂不守舍的,是母后又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萧夜心整个人瘫软在杨广怀中,唯有感受到杨广的气息,她才没有那么惶惶,道,“我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想起一些自己对不起的人……”
  “都说人老了才会回忆过去,你这会儿就开始回想当年了?”杨广柔声道,“我们还没到这个年纪呢,前头的路还很长,我们依旧需要向前看,过去的事,等将来老了,我陪你一起想。”
  虽然杨广如此温柔,可依旧无法化解萧夜心内心关于萧玚的顾虑,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有些事正在向她预料之外的发展。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杨广在萧夜心耳边低语,“作为大隋的太子妃,你稍后要跟我一起接见突利可汗。”
  “他来做什么?”
  “不是他来,是他带着结盟的诚意和礼物,来大兴看望父皇和母后。”杨广道。
  “他要和大隋结盟?”
  “是啊,虽说上次在西北挫伤了都蓝可汗,也帮着突利夺回了被抢走的人畜,但东西突厥之间的斗争一直都没有停止,所以这一次突利想借大隋的手平定都蓝。”
  “殿下觉得现在是结盟的好时机?”
  “未尝不可。”杨广道,“我答应过突利会助他平定都蓝,这次是个好机会,如果事成,将来突利也会更忠心地助我完成大业。”
  “殿下和突利接触这么久应该对他了解颇深,看来他是值得信任的伙伴了。”
  杨广浅笑道:“信任倒是谈不上,内心惧怕才能让他不敢有其他想法。”
  萧夜心自然知道杨广就算帮突利,也一定留有后招,以防突利将来食言而肥。
  夫妻二人这样说了会儿话,便又睡下。
  不久后,突利可汗果真带着礼物来到大兴,受到了杨坚的接待。
  宴会上,突利可汗道:“上一次若不是有大隋出手相助,帮我夺回被抢走的牲畜和部下,我就真的损失惨重,请陛下接受我部上下全体子民的感谢。”
  “西北边境战事多年,朕也希望可以早日靖边,让大隋和突厥和平共处,免去战火。”杨坚道。
  突利可汗随即站起身,向杨坚行礼道:“我此次前来大兴,一是为了感谢陛下当初相助之恩,二是想恳请陛下借兵给我。”
  “可汗借兵是为何?”
  “说来惭愧,都蓝今日又打起了我部的主意,已经数次寻衅滋事。我部虽有反抗,但兵力比起都蓝还是略逊一筹,我部子民深受其扰,苦不堪言。所以我想趁这次面见陛下的机会,请陛下派兵助我,驱逐都蓝,最好能够将其痛击。”突利道。
  突利说的委婉,其实就是要杨坚借兵帮助他打败都蓝可汗,收服都蓝的部下,早日统一东西突厥。
  杨坚深知,如果突利一统突厥,必定比向来敌对大隋的都蓝可汗要有好处得多,但除了西北的突厥之扰,高句丽也从未放弃过对大隋边境的骚扰,如果贸然调派大批兵力驻扎西北,那么大隋东北暂时稳定的局面也许会被打破,到时候情况就不甚乐观了。
  杨谅自从回了大兴,手头一直没有实际的差事,此时听见突利可汗所言,他便有了心思。
  见杨坚有所迟疑,突利可汗又道:“听闻皇后进来凤体抱恙,此次我特意带来部中最厉害的巫师为皇后祝告。”
  突利可汗一番盛情之下,杨坚不便回绝,便同意让巫师等人在独孤宫中进行祭祀。
  宴会之后,杨广照旧去独孤身边照顾,听着外头传来的祭祀声响,他安慰独孤道:“突利可汗知道母后身体欠佳,特意带来了部中的巫医为母后祝告,相信母后很快就会康复的。”
  独孤满脸病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听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动静,她皱了皱眉,道:“突厥人的东西有什么顶用的?你父皇也是糊涂,让一群外人在我宫里吵吵闹闹,要不是我真的不方便动弹,定要找他理论去。”
  杨广笑道:“将来机会多得是,母后只要把身体养好了,想要天天找父皇理论都不是问题。”
  “就你这张嘴会说话安慰人,我听着心里都舒坦了不少。”说着,独孤脸上的愁色却又深了一些。
  “母后怎么了?”
  “虽说你这几个兄弟都各有各的错处,但看着现今这局面,我到底觉得难受了。”独孤眼角湿润,看着杨广的目光很是不舍,也满怀期待,道,“阿摐,答应母后一件事,好吗?”
  “母后请讲,只要儿臣能做到的,一定会去做。”
  “将来要是能保,就处处多护着你那些兄弟一点,到底是亲生骨肉,不必赶尽杀绝。”独孤道。
  “母后放心,都是自家兄弟,儿臣知道怎么做。”杨广心底一阵冷笑,也多少有些不甘,但在独孤面前依旧表现得体贴温顺,道,“母后是不是想大哥了?自从兰陵走后,母后还没见过他,要不要儿臣去叫他过来?”
  “不必了,想他也未必真的想见我。”独孤感慨道,“我知道他怨我,怨我让他娶太子妃,委屈了他的云昭训,怨我没有帮着留下云昭训的命,怨我没有护着他,抱住他的太子之位,我都知道。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别说是我,就是你父皇面对千万人的目光,也保不下他。”
  “大哥会明白母后的苦心和无奈的。”
  独孤摇头道:“不,他不明白,阿祗、益钱他们都不明白。他们只知道我从小宠着你,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一碗水端平,怪我平日里对他们严苛,对他们冷淡,可是这几个兄弟里,只有你素日里常来看我,跟我说话,这母子的情义,也是你和我最深。”
  “母后对儿臣的好,儿臣心里都知道,所以想要回报母后,想要经常侍奉在母后身边。”说到心酸处,杨广跟着独孤一起垂泪,道,“母后放心,我们毕竟是亲兄弟,骨肉血亲,一定谨记母后的教诲。”
  “我的阿摐确实懂事,这些年唯有看着你,我才觉得欣慰。”独孤道,“你和阿柔也要好好的。”
  “这点母后放心,阿柔待儿臣多年如一,儿臣有幸能跟她结为夫妻,都是母后当初宽容,儿臣感激母后。”
  “我自是知道她会对你好,这些年来我对她严苛,也是要她明白,这世上你是她最大的依靠,她需要试试向着,刻刻帮着你,这样你们才是真的夫妻一体。”独孤道,“我也是喜欢阿柔的,但她过去太尖锐了,我怕她会伤到你。好在如今,你们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看着让我也放心,你们可是要比我跟你父皇更好才行。”
  独孤的心里,始终放不下杨坚当初重新尉迟氏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耿耿于怀——她固执地要杨坚坚守曾经许给她的诺言,却忽略了人是会变的这样一个事实,所以她的怨念至今,而那些关于情爱誓言的美好愿景只能寄托在杨广和萧夜心的身上了。
  “父皇和母后才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我和阿柔时刻都记着。”杨广看独孤已有倦意,便服侍她休息,稍后悄然离去。
  萧夜心在殿外等候多时,见杨广出来了,她立刻迎上去,发现杨广的双眼微红,她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杨广只是摇头,牵着萧夜心的手一路走到了宫门口,上了回太子府的马车。
  杨广的沉默已经给了萧夜心答案,她想说些什么去安慰杨广,可话到嘴边,她却还是停住了,看着被杨广握住的手,她将另一只手覆上去,轻轻压着杨广的手背以示安慰。
  杨广抬眼,双眸比刚才更要湿润一些,嘴角却还扯出一丝笑意,勉强支撑道:“我没事。”
  “不管有没有事,我都在殿下身边。”
  杨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萧夜心坐过去,杨广随即埋首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肌肤上,她听见一声缓慢而沉重的吐息。
  萧夜心抱着杨广,温柔道:“没事的,殿下只管跟我回家,其他的事,等时候到了,自然都会迎刃而解的。”
  “阿柔,我好像真的很伤心,人生至此时,才有这种深刻的感受,甚至想到那个即将到来的结果,我……有些怕了。”杨广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萧夜心抱紧了杨广,深切的同情和关心让她在此时此刻不忍心看着杨广表现得这样不堪一击,她便闭上眼睛,道:“人生百年,总还有我陪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