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久后,我从哈佛毕业了。
  毕业典礼的第二天,我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独自开车来了纽约。
  很难想象,我这个曾经一直驾照路考不过,方向感还如此之差的人,到美国半年后,不但顺利拿到了驾照,开车还开得很溜了。
  波士顿到纽约的车程仅三个半小时,但在校的那两年里,我一直没有勇气来纽约。不知为何,我现在又有勇气来到这里了。或许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吧……
  站在纽约街头,这里到处都是我和雷震宇的回忆。
  时代广场,林肯艺术中心,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街头公园……还有布鲁克林大桥……
  桥上挂了越来越多的情人锁,那把属于我和他的同心锁,也淹没在那些冰冷的锁块中。
  烈日下,我不依不饶地在桥上找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沉下,我才终于找到了它。它已是锈迹斑斑,就好像我和他曾经的誓言,早已被尘封了起来……
  再回首,身后不远处是比克曼大厦,大厦的顶层,曾是我和他的家。
  此刻,那里灯光还亮着。夜空里,高处的那一抹明亮,仿佛黑夜里海上的灯塔,暖暖的,亮亮的,直达我的心底……
  当我敲开那里的大门,却没有见到心里的那个人,房子也早在两年半前就换了新主人。
  这是我能预见到的,只是我一开始打心里不愿意承认那个事实,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如星火般灭不了的侥幸。
  站在入户的门口,我一眼看到了那幅我和他曾用爱绘出的那幅画作,被挂在了玄关里最打眼的地方。
  这一刻,那些遥远得只会在梦里才会出现的美好记忆,在我眼前鲜活了起来,心里那早已平息的湖面变得汹涌澎湃。
  毫无防备的,我红了眼眶……
  我求了屋主很久,希望他能把这幅画卖给我,但不管我开怎样的条件,都没能打动他,只好请他允许我用手机拍下这幅画的照片,留作纪念。
  这一夜,我带着深深的失落和伤感,离开了纽约,买了一张去往usvi的机票,去到lizzy island,寻觅曾经属于我和他最甜蜜的天堂。
  岛还是这座岛,海还是那片海,房子也还是那栋房子,可没有雷震宇,什么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曾经我和他新婚的房子也成了一间高端的私人主题会所。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毕业数月后,我离开了东部去到西部的旧金山,与合伙人把事务所的总部迁到了这里。
  旧金山的氛围很适合园林景观设计公司,硅谷对互联网业务的孵化也更有利。而且湾区冬不冷夏不热的气候,更适合老爸休养身体,这里也华人多,他在这里生活应该更自在一些。
  刚到旧金山,我就用这两年靠设计攒的积蓄在湾区按揭买了一栋宽敞明亮、面朝大海的房子。
  房子不算很大,但很温馨舒适。我还把新家布置得和雷震宇在上海的家有些像,庭院设计得也很像clover land温室里的格局——蔷薇花墙,树上挂满种着三叶草的玻璃球,别具匠心的水池……这并非我刻意为之,而是有些东西和记忆,早已深深融入我的血液里,已经挥之不去。
  得益于湾区四季温润的气候,庭院里终年花开不败,美不胜收。
  待老爸适应熟悉了新家的生活,我开始经常穿梭于各个地方,说是为了设计采风、寻找灵感,也许我真正希望的,是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遇见曾经被我遗落的那一伴……
  我每去一个地方,每看到一处动人的风景,都会以一片三叶草为前景,留下一张照片,再将照片附在facebook上,写上一句:遗失的那一伴,什么时候会找到?
  这,已然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慢慢的,那些图片文字有了自己独特的意义,打动了很多网友,我意外地成了facebook上的红人,每条动态都被他们成千上万的转发和评论。
  那么多的留言,我都会逐条地看,期待着能像从前一样,某天醒来,留言板里会收到什么意外惊喜。
  然而,就算我每天都坚持发动态,也始终没有盼到心里想要看到的。
  有段时间,我为此很失落,没有再更新facebook,更删掉了所有的日志。但粉丝们不断在网上极力催我重回网络,希望我能继续更新,更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关心,而他们一直最关心的是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回那遗失的另一“伴”。
  什么时候能找回他?还能不能见到他……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没有放弃,一直在寻找,也在等待,只是我不会再社交平台上po任何与三叶草有关的画面了,我将等待与守候放在了心里……
  因为等待和寻觅,时间似乎过得极慢。因为忙碌,却又好像白驹过隙。
  不知不觉,第三年也过去了。我不但成为了美国注册景观设计师协会(clarb)认证的景观设计师,e-clover的业务在网上也拓展得越来越好,有模有样。
  痴痴地等着、寻找着,可我依然没有他的任何音讯。所以我只有更努力地一步一步往显眼的地方爬。
  他曾说过:如果哪一天,我们走失了,我一定要站在显眼的地方等他。
  那他现在看到我了吗?
  我还记得他曾说过:三年后,我们举行婚礼。
  也许,那是他当时的戏言吧……
  即便那是他的戏言,这也早已成了我等待的执念。
  我想要让他看到现在的我,盼着他能回到我身边。也只有怀着这样的执念,我才会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能与他重逢,然后以全新的姿态站在他的身边……
  ————————————
  注释:
  (1) master in landscape architecture,post professional degree的缩写,景观规划设计职业后硕士学位,对已有la职业学士学位的学生想进一步提高教育而设置的,教育方式以设计课为主,学制为2年。
  第111章 惊鸿一瞥
  时光荏苒, 光阴如梭, 这已是我在美国生活的第二个三年。
  人们都说, 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最好良药。
  这些年, 我潜心设计工作,e-clover景观规划事务所发展得很快, 事业也经历过一些困难和瓶颈, 但我和合伙人携手挺了过去。
  如今,设计事务所在北美地区有了几家分所, 员工也扩展到近两百人,项目更是通过网络覆盖,遍布北美。项目大到主题地标公园,小到普通居家阳台。e-clover已经成为北美乃至亚太地区最具潜力的新型景观规划公司, 吸引了很多投资人的目光,现在还正在筹资上市。
  当初,我和合伙人刚开始组建事务所的时候,并没想过能走这么长远。我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成为了业内知名的青年景观设计师。
  又因为我几年来一直坚持在facebook上写心情、贴照片,拥有众多粉丝,在网络上也备受年轻人的追捧,自然而然地, 我还成了事务所的形象代言人。
  看上去, 我过得光鲜亮丽,也似乎,曾经经历的那场沉重伤痛, 都成了封印的记忆……
  偶尔午夜梦回,我依然会望着卧室墙上挂着的照片里那张画和窗台上的三叶草盆栽,泪湿了枕边。
  有时候,我还经常一个人在客厅的钢琴边呆到深夜,一遍一遍地弹奏那首钢琴曲。
  更是会悄悄留意他的消息。新闻里也常常报道rays、cf基金和慕暄基金的事——雷震宇不在的这六年,rays和cf一直经营平稳,慕晅基金也为人类的慈善事业做了很多贡献……可这些消息里,始终没有被提及他个人的任何事情。
  每次得不到他的消息,我都会难过失望,但渐渐的,心似乎不会像刚开始那么痛了,我也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所有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感情。
  从那时起,我也习惯穿着光鲜的衣着,稳稳地踩着极高的鞋跟,涂着精致的粉底,画上凌厉的黑色眼线,抹上冷艳的大红色口红,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些我曾不屑也不习惯的装扮,如今成了我伪装自己的必备的面具。
  事务所的下属们对长期不露悲喜的我总带着几分敬畏和疏远,大概是觉得离异又长期单身的女人惹不起吧。
  老爸和温哥华的长辈们都很心疼这样的我,尤其是老爸,他总想对我说什么,但每次我都会在他面前摆出一个笑容,说:“我是公司的负责人,也代表公司的形象,在外面不能太随便,您就不要为我担心了,也不要多想。”
  还有兰夕,她每次会来美国探望我和老爸,也总是不免唏嘘两句,我也总会以相同话回应她。
  今年春假,我和兰夕在旧金山相聚,她又说了同样的话:“你说,你要不要在我面前也装成这样?你看你以前,会笑会哭,二了吧唧的,多好!现在,非得搞得自己跟灭绝师太一样。”
  对她说的这些,我只是淡淡地一笑而过,不发表评论。
  其实,谁不是在改变呢?
  从前的兰夕,是个事业心极重的女孩,感情生活一直要给事业让步,男人更是她生活里可有可无的点缀。
  谁能料到,现在她已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而她自主创业的公司,三年多以前就系数交到了丈夫李墨的手上。这几年,兰夕的重心移到了家庭,专心地相夫教子,对李墨更是柔情似水,绝对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
  我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然一物降一物,没想到兰夕也有这一天。
  说起她和李墨的这段姻缘,我也真是有些无语。
  当年,兰夕因为气李墨不该替雷震宇把离婚协议书交到我上手,几次三番找李墨理论算账,一来二往,两人居然好上了。
  想想还真挺好的。
  虽然我离婚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因此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我也算是功德圆满吧。
  见我不说话,兰夕摇了摇头,严肃地说:“说真的,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爸想想,你知道他多担心你吗!你呀,就该找个好男人赶紧把自己嫁了!那些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真不知你还在坚持什么?!”
  我还以为是什么,又是这几句话,她都说了好几年了!
  “夕,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别操心了。”我敷衍道。
  “你过得很好?!哪里好?!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我不操心,难道看你一直这么下去?!”她话锋一转,“给你物色了个绝对正点的对象,明天上午十点半,威斯汀酒店咖啡吧见。”
  我斩钉截铁拒绝地道:“夕夕,我说了多少次,我不相亲!”
  兰夕阴着脸,狠狠地瞪我。
  我又柔声解释:“夕,你知道的,事务所正在跟做波音公司那个模拟太空空间站展馆的景观设计,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赶紧跟他们把合作意向书签订的事。明天我还要和那边的代表会谈,根本没时间。”
  事实上,我见项目方代表是在明天下午四点。但之前,我也需要好好准备一下,这也不算是对兰夕撒谎吧?但愿她能谅解。
  “波音公司?别以为我现在结婚生了孩子,就不知道商界的事,”她不屑地笑了一下,若有所指地说,“这个项目的主导方是rays,到底你在想什么,也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我还是劝你醒醒吧,做人真得现实点!”
  我垂下眼帘,在咖啡杯中搅动着勺子,心平气和地说:“你别想多了,我想与他们合作纯粹是为了公司能上市,这对我们很关键。”
  话虽如此,实际上或许在我心里的某处,大概还是隐隐地抱着什么微弱的希望吧……
  “好,就算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但rays现在可完全由罗岳成掌管。说句实话,你别怪我打击你,就冲你当年和他妹妹的那点事……中间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解决个人实际问题。”
  我不以为然,说:“我与vivi以前是有些不愉快,但事情都过去多年了,她也回国了,还找到了好的归宿。我也相信罗岳成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更何况事实摆在眼前,过几天,e-clover都要跟他们签署合作意向书了,你就别担心了!”
  兰夕显然不赖烦了,直截了当道:“别那么多废话!一句话,你去是不去?”
  “不是搪塞你,也不为别的,我确实忙,没时间。”我依然坚持。
  “是、是、是,叶总现在是大忙人,确实犯不着为这种小事浪费时间。”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说,“也罢,想来你也不屑再跟我这种闲人做朋友了,那我也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要起身。
  我一把拉住她,说:“夕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俯视我,说:“好啊,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去是不去?”
  我又犹豫了。
  她头一扭,冷声道:“拜拜。”
  兰夕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她成了贤妻良母,但对我的方式还是一点没变。
  我拿她没辙,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好,好,我去!你满意了?”
  “不行,你还得答应我,去了半小时内不许离开,不能摆大老板的臭架子!”
  我又深深吸了口气,说“没问题。”
  她这才又坐了下来,露出满意地笑容,说:“明天上午十点半,威斯汀酒店。你若不来,我们就友尽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