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春寒赐锦袍
  这一路行来,无艳把紫璃看顾的无微不至,紫璃也很爱腻着她,但凡跟无艳相处,便总会笑眯眯地。这几日行程,他的伤口度过了痛痒期,正迅速痊愈着。
  随着长安越近,紫璃竟有些惧怕,丹缨见他闷闷不乐,很担心,屡次问他是否是身子不适,终于有次,紫璃开口道:“哥哥,到了长安后无艳姐姐就离开了么?”
  丹缨道:“是这么跟她说的,我怕你路上有什么不妥,才劝她跟着,若到了长安,自有经验丰富的御医,那就不必她了。”
  紫璃垂了眼皮,一脸抑郁,丹缨看出蹊跷,便道:“怎么,莫非是你不舍得她?”
  紫璃眨了眨眼,眼中竟含了泪,丹缨又惊又吓,急忙轻轻将他抱入怀中:“是真的因为这个才不高兴?乖,咱们跟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何况她跟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终究是要分开的。”
  紫璃很难过,带着哭腔说:“我不想让无艳姐姐走。”
  丹缨听了,有些哑然。紫璃从小最信赖的人是他,也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才肯哭哭笑笑,没想到这一回难过落泪,竟是为了那样一个小丫头。
  丹缨笑笑,便掏了帕子给紫璃拭泪,半是玩笑般道:“她有什么好的,让紫璃这样惦念不舍?比哥哥还好么?”
  紫璃吸吸鼻子,却重复道:“姐姐是很好,我不要她走。”
  丹缨起初以为紫璃是一时任性,没想到越是靠近长安,他就越是不安,几乎整天都缠着无艳。丹缨看他们两人相处,看来倒很投契似的,却始终不知无艳身上究竟哪点好,引得紫璃如此,倘若不是她能救紫璃的命,丹缨连一眼也不愿多看,更何况好言好语对待呢。
  但紫璃虽百般不舍,长安却始终到了,丹缨望着那阔别数年的古都,落日之中显出一种慑人的庄严,丹缨低头看看紫璃,却见他缩在无艳膝边,闭着双眸仿佛睡着。
  宫内陈妃派的内监在城门口守候多时,见丹缨抵达,忙不迭跪地迎接。丹缨叫他起身,那太监道:“今儿天晚,宫门要闭了,王爷明儿再进宫才好。”又道:“因王爷久不在京,这番回来,娘娘为免除惊扰,便叫王爷暂时住在宫外,房子已经早就安置好了。”
  丹缨欣然从之,道:“甚好,本王正有此意。”
  当下那太监领路,打着灯笼,东拐西拐过了数条街,车马停在一座大宅院之前。
  丹缨看着那宅子,悚然心惊,道:“这不是昔日二王兄的宅邸么?”
  太监说道:“正是。皇后娘娘听闻两位王爷要回京,就帮陈妃娘娘在皇上面前求情,特意把二王爷的这宅子赐给两位王爷住。”
  夜色中,丹缨的眸色有些冷意闪过,望着太监,却仍一笑,道:“虽然受之有愧,但因是娘娘一片心意,倒是不好推辞。”
  那太监见他笑意晏晏,并无异色,才松了口气。
  这宅子显然是长久没住人了,虽然已经打扫过,却仍散发着一股霉味,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无艳刚进门就留意到了。
  但宅子却是极广阔的,譬如迎客的正厅,便足以容纳数十人阔绰而坐,绝不会觉得拥挤,但除了正厅这边,院子其他地方多都没有燃灯,显得黑漆漆地,都不知这庭院到底多深多大。
  无艳在厅内踱步看了会儿,便对丹缨道:“这里有些阴凉,小紫璃的房间要先烧烧炭驱除寒气,有些被褥之类的,都要干净新换的。”
  丹缨道:“好,本王亲自去看看。”
  等紫璃的房间收拾停当,无艳又去转了一趟,在他床前挂了个香囊,这是她临时用几味草药做出来的,香囊是向丹缨要的,草药塞进去后,胡乱缝制起来,显得皱皱巴巴。
  紫璃却瞧着香囊,欢喜道:“姐姐,这是哥哥的香囊,你向他要了来?”
  无艳道:“是啊,不过里头我换了几样药,可以宁神袪毒的,能让小紫璃好好睡觉。”
  紫璃伸手碰碰那香囊,又叹息了声,把头靠在无艳肩上:“姐姐对我真好。”
  无艳闻言一怔,而后想起:同样的话她也如此对尉迟镇说过。当初说的时候是实心实意的,却并不知,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里会是如何感觉……只不过,尉迟镇是否也如她此刻的感觉一样?
  虽然赶路辛苦,又忙活到半夜才得安睡,但无艳因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因此次日,耳畔隐隐听到一声鸡叫,她便又爬起身来,头一宗自然是先去看紫璃了。
  拨开帐子,却见紫璃整个儿身体裹在锦被里,露出一个头在外面,且睁着双眼,乌溜溜地看着无艳。
  无艳一惊,旋即笑道:“小紫璃怎么啦,这么早就醒了?”
  紫璃望着她的笑容:“我怕无艳姐姐走了,不敢睡着。”
  无艳听了这软软地声音,心头一动,却又笑着摇头,听了会儿他的脉,又掀开衣裳看看伤处,此刻紫璃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不必纱布裹着了,无艳看过无碍之后,替他把衣裳整理妥当,才道:“再过一会儿才能天亮呢,你再睡会吧。”
  紫璃眼巴巴看着她,道:“姐姐呢?”
  无艳道:“我……”当初丹缨说只要陪他们来到长安就行,因此无艳是打算今日启程离开的。
  紫璃见她欲言又止,便抢在她之前道:“姐姐跟我一块儿睡会好么,不然我睡不着。”
  无艳一怔,凑近了些看紫璃,却见他眼皮微肿,面带倦意,仿佛一夜未睡似的。
  无艳心也软了,当下小心翼翼地把紫璃往床内挪了挪,便靠在外头卧倒了,紫璃很欢喜,身子微微发抖,道:“我本来想去跟你一块儿睡,又怕哥哥知道了担心。”
  无艳隔着被子将他抱住,轻轻一拍,道:“那现在你放心啦,乖乖睡吧。”
  紫璃把头往她怀中靠了靠,道:“无艳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走?”
  天很快就亮了,外头传来鸟鸣的声音。丹缨一大早起来,准备沐浴更衣,他知道今儿必然会有一场好忙,因此要早点着手。
  先去看了紫璃,却惊见床上无艳抱着紫璃,紫璃靠在她怀中的姿态,丹缨皱着眉,握着拳,看了片刻,却又悄然转身离开了。
  沐浴更衣过后,外头便有侍从来报,说是三王爷驾临。
  丹缨听了,便忙出来会面。三王爷李庆瑞,昔日跟丹缨关系不错,他一直没有出过长安,在京内自有府邸。如今一早就来拜会,可见情深。
  兄弟相见,李庆瑞将丹缨一抱,道:“自从旨意下了后我就一直盼着,日思夜想,老四你总算是回来了。”
  丹缨道:“三王兄这向来都没怎么变,本该我去拜会三哥的,怎么你倒先来了。”
  李庆瑞道:“我知道你今儿忙,又等不及,所以着急先来看一眼,昨儿晚上得到消息时候已经太晚,不然早就来了,对了,怎么来的如此之慢?紫璃呢?”
  丹缨便道:“紫璃路上生了场病,所以稍微耽搁了行程,幸好现在已经无碍了。”
  李庆瑞怔了怔,而后便道:“真是辛苦你了,按理说当初紫璃年纪还小,该留在宫内才对,他还好么?”
  丹缨道:“过去的事儿就不必提了,幸好老天庇佑,一切安好。”
  李庆瑞点了点头,隔了会儿,便道:“今儿你进宫后,可去拜会太子么?”
  丹缨皱眉道:“不去。”
  李庆瑞叹息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然而你此番回京,总要跟他搞好关系才是,表面上软和着点,吃不了亏的,父皇也会高兴。”
  丹缨不以为然道:“总之我是不去的,大不了还回封地。”
  李庆瑞正要再说,却见厅门口出现一个瘦小身影,竟是个身着布衣看似十四五岁的女娃儿,见了两人,却不行礼,目光转动,落在丹缨身上,道:“王爷,这里已经没我的事啦,我也该走了,你待会儿去看看小紫璃。”
  丹缨起身:“这就要走?”
  无艳点点头:“说好了的,王爷有客人,就招呼客人吧,我走了。”她说着,便伸手,向着丹缨晃一晃做别离之意,丹缨往前一步,忽然想到李庆瑞在侧,顿时便又停下,只唤沈玉鸣来,吩咐了几句。
  这会儿,无艳已经转身离开了。
  丹缨有些怅惘,李庆瑞诧异道:“四弟,这女娃儿是什么人?”他还是头一遭见到有人当着他们两个王爷的面儿居然不行礼的,不行礼倒也罢了,举止还是如此地自在,毫无顾忌。
  何况丹缨的性情他也明白,虽然不至于到达洁癖的地步,但他周遭伺候的不管是侍卫还是宫人,都是相貌出众的,这位却……
  丹缨回头,才一笑:“是个大夫,正是她救了紫璃。”
  李庆瑞越发诧异:“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瞧她生得那样……咳,但是两只眼睛倒是极好看的,可惜,可惜。”
  丹缨心中虽然早也曾百般腹诽无艳是个丑女,但此刻听李庆瑞的话中也透出这个意思,他的心里却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表面却仍淡淡一笑,做不在意状。
  且说无艳往外而行,沈玉鸣飞奔赶上,叫住她。无艳问道:“有何事?”沈玉鸣掏出怀中钱袋,道:“王爷吩咐,让给姑娘些盘缠带着,你这一路去,必然要用钱的,只别嫌少。”无艳推开道:“我自己会挣钱,不用。”沈玉鸣握住她的手:“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上回多亏了姑娘救命。”
  无艳见他十分恳切,才收了,道:“这是你的钱,那你岂非没有钱了?”沈玉鸣见她神情娇憨,便笑道:“回头王爷自会补我,放心吧,只是无艳姑娘,真的就要离开长安了么?”
  无艳点头道:“是啊,我要走啦,不过会在城内转转的。”沈玉鸣点头,道:“我跟王爷说说,让我陪姑娘走走罢。”无艳忙道:“不用啦,我一个人习惯了,何况你们才回来,必然会忙,大叔,我走啦!”
  无艳说罢,嫣然一笑,转身往外而行,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见沈玉鸣兀自站在原地,她便抬手挥挥,才又去了。
  无艳离开王府,便沿着大路往前信步而去,这是她首次来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可是毕竟是帝都,虽然是清晨,路上人来人往,却已经热闹起来了。
  无艳边走边看,倒是大饱眼福,走了会儿,不免饿了,便掏出沈玉鸣给的钱袋,买了两枚包子,捧着吃了。
  太阳升起,街市上越发热闹,无艳更是看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背肿起的骆驼,给大胡子的西域商贾牵着,慢慢走过街头,比如杂耍的艺人,使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招数,惹得围观众人声声喝彩,还有各色琳琅满目的吃食,引得她垂涎欲滴。
  不知不觉,无艳逛遍了小半个长安城,双脚也有些累了,见旁侧有一棵树,便靠在上面歇息。
  此处偏离了热闹街市,人迹罕至,是护城河穿城而过的地方,数丈开外便是滔滔河水,再往前数里,就是城门口。
  无艳靠在树上,却见头顶有一只鸟儿,呱呱叫了数声,流矢般飞离。
  无艳的目光随着那鸟儿消失的地方往下,却瞧见沿着城墙,走来一人,确切地说,是有人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人。
  无艳扫了一眼,却见那推轮椅的人戴着个斗笠,半遮着脸,轮椅上坐着的那位,身形端正,面无表情。
  可虽然面无表情,却无损他的容颜,这竟是一张很“艳丽”的脸,艳的叫人一言难忘,但是从他的身形看来,却分明是个男子。
  在无艳见过的人之中,尉迟镇俊朗不凡,丹缨更是容颜出色,但是尉迟镇是武官,丹缨虽是少年,却通身冷傲,不至于让人看错性别,但是这轮椅上的男子,却叫人有种雌雄莫辨之感。
  无艳很少动容,甚至在见到出色如丹缨的时候都一脸淡然,可是在看到这男子的时候,却有些发呆。
  那斗笠男子推着轮椅,沉默往前,轮椅上的艳美男子同样一语不发,渐渐地两人到了护城河边,那斗笠男子脚步一停,然后双手往前用力一推,顿时之间,轮椅上的男子就被“倒”了出去。
  无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双眸,可是从她的方向,却看得很清楚,那轮椅上的美男子明明是身不由己地被摔入水中,但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嘴角微微挑起,仿佛带着一抹笑,然后,那人便被滔滔河水迅速吞没。
  斗笠男见得手,正要后退离开,却见旁边树后有人跑出来:“你……你……”瞪他一眼,就又跑向河边。
  斗笠男一怔,犹豫之间,却见城墙上有一道魁伟身影飘然而下,人未到,声先至:“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