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限漫长的假期 (5)
  我小时候很容易流鼻血。
  太后为此一度非常忧心,因为我爷爷是白血病过世,她就怕我在血液上有什么遗传病。
  不过我爷爷属于有害工种。
  那时候人不懂,他在皮鞋厂,好像是油漆车间啊还是什么车间。
  《东北一家人》里的老牛头是一心为厂,那时候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
  我听来的有一个关于我爷爷的事迹是,厂里一个地方要起火了,冒了起来,我爷爷就一屁股坐了上去,也亏得是冬天,穿的厚,虽然受了点烧伤,也不严重。
  他老人家五十多岁就去了。
  说他是为建设新中国努力了一生也不为过,不过那个时候他这样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当年全国上下一条心,不知道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情。
  今天视频的时候我问q7在他爷爷那儿天天都干什么。
  看电视吗?他说没有。
  玩平板?他说也没有。
  我说你总不能天天逛吃喝拉撒睡,他说我要写字啊要读英语啊要学习啊……
  不要听他说的很多,英语他每天只用读十五分钟,写字也就是每天一张,学习我不知道他爷爷奶奶会教多长时间,但想来也不会太长。
  不过这个时候显然是要鼓励的。我就说你继续加油,我和你爸爸的字都不好看,但你爷爷奶奶的字好看,你跟他们学,再过两天,写的比我和你爸爸都好看。
  q7说再写下去好像就和日本人差不多了。
  我说你错了,不是我们和日本的文字差不多,而是日本的文字和我们的差不多,日本的文字是从中国的学去的。
  他说为什么?
  我说早年日本弱小,一直跟着中国学习,后来中国一个时期落后了,被日本反超,所以来欺负咱们。
  所以落后就要挨打,一个国家是这样,一个人也是这样,你要是不努力没本事,将来也会受欺负。
  他想了想说,前两天跟着他爷爷看电影频道,里面的□□说,资本主义厉害是纸老虎,不厉害也是纸老虎,只要我们一条心,就能打败他们。
  我说对,但你还要有本事。
  太后怀我艰难,用她的话说就是不怀孕,上医院查了一切正常,但就是不怀孕。
  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又经常见红,她就害怕了,怕我发育不好——那时候没这个词,她原话是怕缺胳膊少腿,以后可怎么办啊,就不想要。
  第一次被我爹拦着了,说万一是个男孩呢?
  第二次被找的熟人拦着了,说放心吧,没有事。
  第三次都躺到床上了,停电了……
  是的,也就是那时候了,要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上哪儿了。
  听起来有些传奇是不是?但我真没有胡说,因为这个,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天生神异,将来必定是要不一样的。后来才知道,这其实也是一种幸存者偏差。当年对儿童安全非常忽略,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出现了意外,能活下来……其实都不容易。
  经历了这三波,太后也想开了,觉得是命中注定,该我过来,也就不再想不要我的事了。
  我就这么出生了,生下来别的毛病没有就喜欢流鼻血。
  四岁那年还因为血小板减少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
  然后那一次父母吵架,我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气的,总之又流鼻血,流的满脸是血——那时候针对流鼻血的办法是仰头,拿个纸团塞着,一般慢慢就凝固了,不过那一次没塞住,那血就流的哗哗的。
  我拉着太后,想着去找我奶奶告状,一定让我奶奶收拾我爹。
  我以为我奶奶一定会骂我爹,但没有。
  我们在那边住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我奶奶都没有对我多问一句……
  那时候流行在厂里集资——很类似现在的p2p之类的,就是把钱给什么机构,然后弄个高利息。
  我们家也给一个厂集资了,然后没能要回来。
  同时还借了一笔钱给我二姑,我二姑当时也没能力还。
  我奶奶就说——那你们集资的钱要不来不也就算了吗?
  意思大概是,别人的钱你们要不回来就算了,你二姑这个钱也是可以算了的。
  她老人家还有一句名言:肉烂在锅里。
  说我奶奶多么坏当然不至于,但的确屁股是歪的,和很多老人一样,就希望自己所有的儿女都生活好,哪个会哭诉她就心疼哪个,然后让那个显摆的来帮扶一把,至于这是不是伤害了那个显摆的利益,当然是不考虑的。
  我父母最初的一部分争吵就来自这里,我们家的资产,很有一部分是这么流逝的。
  我奶奶勤劳一生,一直到七十多岁,还给我大伯和三叔两家七口人买菜做饭。
  一辈子也很不容易,什么苦都吃了,最后我父亲还走到了她前面,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确是很不容易。
  但做她的儿女、儿媳妇都不能说幸福。
  她颇有几个儿女,是擅长窝里斗的,而在她来看呢,则是家里人都不坏,就是运道不好。
  这么看下来,我好像同我奶奶没什么感情,好像她对我也并不多好。
  但不是。
  中国有一句俗话,亲官难断家务事,还有一句俗话,过日子,比树叶都稠。
  特别是一个大家族。
  我奶奶的偏心是没有办法的,在遇到问题上,对我也是真冷漠。
  但我们做了这些年祖孙,当然不只是这些。
  我依然记得,中午的那顿饭,她一生勤劳,家里从来不会只炒两个菜,总要三四个菜。
  总是给我一大碗白白的米饭,配着各种菜肴,一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她做的饭是最好吃的。
  我也依然还记得,有一次我嘀咕了一些事——都已经忘了是什么事了,但她很生气,没有做饭,后来又拉着我的手去吃了自立街的拉面。
  我堂哥养了一条狼狗,经常对着我叫嚣,每次我放学过去,都会冲过来,这个时候也是她拿着一把铁锨挡着那条狗,让我跑进屋里。
  如果只看这些,她是一个很好的祖母。
  很多年前,太后给她买了一个玉镯子——太后出的钱,很多年后,这个玉镯子出现在了我表姐的手上。
  我见了忍不住问一句,她说,这次她生日,我那表姐给了她一百块钱。
  我没有说话,因为在所有孙辈中,我是最早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钱的,而且从来没有只给过一百。
  甚至就在我父亲带小三进家门前,我还一直在存钱,准备带着她去一趟四川,再见一见我那位姨奶。
  在我父亲把小三带进家门后,我就和他断了往来,捎带着,那边的亲戚也都断了。
  中间我结婚的时候,稍微联系了一下,基本还是没有来往。
  一直到我父亲病危,她看着我说,我一直想着再见你一面,现在好了,见上了。
  这个年底,她去世了。
  是爱?是恨?
  是留恋?是抱怨?
  要记得什么?又要遗忘什么?
  让谁来评价,我父亲都有很多毛病。
  他找小三也就罢了,还能让小三进家门。
  他身前把应该属于我母亲的钱都给了外人也就罢了,身后还给我留着诸多麻烦。
  很多人都对我说,如果我爹是这样,我看都不会看他,更不要说给他烧纸了。
  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也有他带着我去喝寺门的胡辣汤、羊肉汤,也有他给我钱让我去旅游,还有他带着我去骑马。
  九十年代的时候,开封郊区,很偏僻的地方开了一个马场,我忘了具体在哪儿,就记得骑摩托车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马场里的马骑一个小时五十块。
  我还记得那马根本跑不起来,不过也可以理解,真跑起来的,马场里的也不敢随便让人骑了,我早先对骑马很好奇,觉得会很潇洒,真骑上去,就觉得颠的慌,骑了一会儿,就把缰绳丢了,颇有一种,随你的便吧的意思,然后周围人都对我叫,不敢这样,绊着马了!
  马场里的草很长,马不听话,骑起来并不舒服,但我的爸爸带着我,做了一件很少人会带孩子做的事情。
  他早先说自己得了癌症,我是不相信的,因为早在一年前,他和我家太后谈离婚,谈不好,还差点要打太后,那劲头那嗓门,我当时虽然心下犯嘀咕,想的则还是——祸害遗千年,你这身体,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但是竟然是真的。
  15年的时候他又一次病危,我二姑小叔轮流给我打电话,我终于觉得也许要去看看了,去了。
  和我上一次见他完全不一样,一年时间,他好像老了二十岁,瘦的脱了形,我看一眼,就知道,这一次他没有骗我。
  但我真的宁肯他骗我,我宁肯他活着让我恼恨,也不想他是这个样子。
  我突然就没了力气,小灰灰吵我,让我继续健身,让我想想他早先是怎么欺负我们母女的——早年他有一次喝多了耍酒疯打我,一路把我追到外面的公共女厕所,我躲在里面,他还从外面往里面丢石头,直到其他人呵斥他才住手。
  那时候我才上小学。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早先提起来就是咬牙切齿,想着我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爹,但在那一刻,突然又觉得那些让我计较的事情,也不算什么了。
  这世上,又哪里有单纯的包子和单纯的极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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