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而傅庭涵也将户房梳理出来,不仅查出大量添加到普通百姓头上的赋税,还查出大量的隐户。
  隐户这种事,各个县都有,西平县也有,赵氏算是其中翘楚。
  但赵含章不找赵氏算这笔账,治下的百姓对此也没有意见,是因为这些隐户暂时没有侵犯到他们的利益。
  西平县前任范县令没有夸大人口户数上报,因此上面给出来的赋税额度和那些隐户无关,西平县治下百姓需要负担的赋税都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但灈阳县不是。
  孙县令近两年也没有上报增加的人口,但同样的,他也没有上报减少的人口。
  而这两年,灈阳县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尤其是去年被匈奴围城,有大量人口离开家乡,或者直接转为隐户。
  他不上报,那他每年需要上缴的赋税就还是那么多。
  但两年前,灈阳县或许有十个人,但现在跑了三个,隐了三个,剩下的四个就要承担十个人的赋税。
  加上今年何刺史加税,上蔡县和西平县交不出足额的赋税,又被增添到了各县,他们的负担就更重了。
  一个人平均要承担两个半的赋税,这样的赋税能压死人。
  傅庭涵将整理好的数据写下来,心不断的下沉,将汇总好的数据交给赵含章时道:“风调雨顺的年份,当辛苦劳作一年,发现要缴足赋税还需要卖掉妻子儿女时,那乱也就起了。”
  赵含章翻看着这些数据,脸色黑沉。
  这是人祸!
  赵含章合上,丢给站在一侧的赵辉,“挑一些数据抄下来,给粮库那边送去。”
  赵辉瞪大眼,不由看向傅庭涵,希望他能劝一劝她,这样做,很有可能会和灈阳豪富士族撕破脸。
  傅庭涵身姿挺拔的站在一旁,并不劝,反而一副赞同的模样。
  赵含章就凉凉的看向赵辉,“怎么,辉兄做不到吗?”
  “行吧,”赵辉暗想,反正将来这灈阳也不是他管着,她愿意树敌就树呗,“我这就去。”
  赵含章将汲渊和县丞等官吏一并招来,道:“百姓需要安抚,户房这边已经清点了从各里收回来的粮食,考虑到民生艰难,县衙这边会开仓放粮,赈济百姓,通知各里,让他们按照顺序进城领取赈济粮。”
  为了不再生乱,赵含章决定岔开各里百姓进城的时间,想到那混乱而黑暗的数据,赵含章对各里里正也不是很信任,她此时急需可以监督的人。
  她心中一动,问道:“陈晚和项玉呢?”
  汲渊道:“在狱中。”
  赵含章瞪眼,“谁抓的他们?”
  汲渊笑道:“他们自缚的。”
  在看到赵含章一刀砍了主簿,又把灈阳县的富人们关在粮库里清点那掺了沙石的粮食时,陈晚和项玉就拿绳子自己绑了自己,又自己走进大牢里,让狱差开了个牢房,他们自己进去蹲着了。
  赵含章一听,半晌无言。
  她挠了挠脑袋,觉得她得表现得礼贤下士点儿,绝对不是她想去大牢里看自己关自己的戏码。
  她兴致勃勃地道:“走,我们去请两位义士。”
  去的路上,赵含章还悄悄的和傅庭涵道:“这样的事,要是有人写下来,百年以后也是一段佳话,我也是在历史书上的人物了。”
  傅庭涵:“……从你带兵进西平开始,你就已经是历史书上的人物了吧?”
  “唉,你不懂,这种东西很容易就在历史书上消失,倒是这种一听就很有趣的轶事才更容易流传下去,它不会记录于正史之中,但就是会更容易传播和流传。”
  傅庭涵见她如此有兴致,便决定回头帮她记一下她的事,她喜欢在历史中留名,那他就帮她。
  只要写的东西足够多了,总会有可以流传下去的。
  灈阳县的大牢有些安静,之前里面关了不少人,大多是交不上赋税被抓来的百姓,赵含章把他们放走了,此时就空了不少牢房。
  赵含章带着人一路深入就没碰见几个人。
  狱差听到动静赶来,他不认识赵含章,但认识县丞,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的赵含章,想也知道她是谁,立即跪下行礼:“小的拜见赵县君。”
  赵含章点点头,问道:“自己把自己关进牢里的陈晚二人何在?”
  第289章 害怕
  陈晚和项玉是自愿蹲到牢里的,虽然他们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这么做;
  但他们折服于赵含章,从律法上来说,他们错了,所以他们自愿绑缚自己到牢中。
  进了大牢,他们就没想过还能出去,所以赵含章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还有些惊讶。
  俩人激动的站起来,“赵县君……”
  赵含章让狱差打开牢门,走进牢里,看着俩人叹气道:“我来请两位义士帮忙。”
  陈晚和项玉对视一眼,立即抱拳道:“县君有事尽管吩咐。”
  赵含章一脸感动,“两位不愧是义士。”
  赵含章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们带人造反的事,直接就把俩人领出大牢,请人吃了一顿后就给他们派了一些士兵,让他们带人去巡视。
  “巡视?”陈晚惊讶。
  “不错,”赵含章道:“我决定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但我对灈阳县不甚熟悉,我放出去的粮食不能保证到达每一个百姓手中,也不能保证每一个需要赈济粮的百姓能领到,所以需要两个巡视监督的人。”
  陈晚眼睛大亮,更为感动,直接跪在赵含章面前道:“女郎信得过我,我愿为女郎肝脑涂地。”
  项玉见了,也忙跪下,“我也愿意为女郎肝脑涂地。”
  赵含章忙将俩人扶起来,“好,那让我们一起为灈阳的百姓努力。”
  赵含章立即让赵驹给他们派两队士兵,俩人各领一队,现在就去监督。
  “我已经下令让人清点库房里的粮食,你们就从源头开始监督。”
  粮库那边还在清点和筛检掺了泥沙的粮食,倒是县衙库房里的粮食没质量问题,只是数目上有偏差。
  所以这边的粮食可以直接放出去。
  县丞几次欲言又止,等陈晚和项玉真的领着人去库房那边监督了,他终于忍不住道:“赵县君,您现在开仓放粮,那给刺史府的赋税怎么办?”
  他道:“这些可都是准备给刺史府的赋税,孙县令现在不在……”
  赵含章问:“你觉得孙县令还能回灈阳县继续当县令吗?”
  县丞就不说话了。
  说心里话,他觉得很难了。
  赵含章道:“放心吧,你只是县丞,赋税的事该下一任县令头疼的,我们就不要管了。”
  “当务之急是安抚好百姓,我可不想他们再乱一次。”她道:“说实在话,百姓暴动一次的损失是不是在这些赋税之上?”
  县丞默默地点头。
  “所以,如果灈阳县还能承受得住一次暴动,那就一定可以承受得住失去这些赋税的后果。”
  话不是这么说的,灈阳县是承受得住,但县衙承受不住啊。
  赵含章却已经下定决心,在傅庭涵将那些数据递给她时,她就已经做了决定。
  虽然很不想得罪何刺史,但如果代价是把悬在灈阳百姓背脊上的大山朝他们砸下去,那她选择得罪何刺史。
  何刺史还不值得她朝无辜的百姓下手,应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她那么做,包括她自身。
  她没有那么重要,也没有那个胆气,可以违背良心去做那样的事。
  她素来果决,既已决定的事,那就不会再更改。
  县丞也只是劝一劝,不敢太强硬,毕竟主簿的尸身刚凉呢。
  赵含章垂下眼眸想了想后道:“派人去主簿家里走一遭,从粮库里贪墨去的粮食应该还回来了,百姓们还等着赈济呢。”
  县丞打探道:“是……抄家?”
  “不,让他们自家人清点后还回来。”
  县丞松了一口气,忙派人去主簿家里通知。
  主簿家里正一片哀戚,赵含章今天一早才允许主簿家里的人去粮库收尸。
  因为赵含章公布了主簿的罪责,主簿家里没人敢有怨言,只是悲伤,如今看见县丞带着衙役前来,更是悲戚和惶恐。
  县丞直接找了主簿的爹说话。
  “还粮?这,这让我们上哪儿找粮食还回去?”
  “他是怎么从粮库里贪出来的,那就要怎么还回去,世叔,这已经是赵县君网开一面了,”县丞道:“本来这样的事应该抄没家产的……”
  主簿爹立即不说话了。
  县丞低声道:“若是以前,贪墨粮食够不上这样的大罪,可您看这一次死了多少人,百姓因此暴动,怕是连洛阳都知道了。”
  “别说主簿,就是孙县令,只怕也不能善了……”
  主簿爹愁容满面,最后道:“粮食没有多少了,都换成了钱,还请县丞帮忙探问一下,能否用钱来抵?”
  “您怎么这么糊涂,有钱还怕买不到粮食吗?”县丞道:“赵县君说了要粮,那就是要粮,您给她送钱去,她若误会了,遭罪的不还是你们吗?”
  主簿爹一听,咬咬牙应下了,然后从家中拿出钱来去买粮食。
  但现在灈阳县最难买的就是粮食了。
  赵含章还未来得及控制粮价,这两天粮铺也不开张,主簿爹私底下找人买粮,因为前两日暴动的恐慌,那粮价直接飙到了天上。
  主簿爹:……
  而赵含章这会儿刚有空管理到这点儿,她下令道:“让县城各商铺照常开业,物价和往年同时间相差不得超过百分之五,若有违反,一律按照哄抬物价,扰乱朝政来处理。”
  这样的规定对于一向自由的市场来说是很严格的,但县丞同样没敢说不,乱世用重典,富人们都还被关在粮库里清点粮食呢,没人敢在这时候挑战赵含章的耐心。
  县丞应下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粮库那边,各位老爷问,他们能否回家了?”
  赵含章就垂眸思考,不语。
  县丞额头冒着冷汗道:“他们说已经清点过所有的粮食,掺了沙石的粮食也被筛检出来了,关老爷说,粮库的数目对不上,他们关家愿意为灈阳县填补一些亏空。”
  赵含章嘴角轻挑,问道:“他补多少?”
  见赵含章肯搭腔了,县丞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声道:“他愿意补一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