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来(三)
  姬央这才不得不先去壶口镇上找了间小客栈安顿下来, 梳洗一番之后等沈度到来。
  结果姬央等了一日都不见沈度, 却见张耿一脸歉意地上门道:“公主, 侯爷最近忙于军务, 无暇前来, 让我跟公主说一声, 公主若有什么要帮忙的, 就尽管吩咐,侯爷说公主若是觉得玩得无聊,就让我带公主去附近的集镇或者潞县等转一转。”
  沈度难道又当她是在家中闲得无聊思念他所以跑来的?不过这也不怪沈度, 姬央本就是有前科的。
  “我不……”
  姬央正要说她可不是来玩的,却听张耿继续道:“侯爷还说了,若是公主玩够了, 就让我护送公主回信阳。”
  到此刻姬央才算是真正听懂了, 沈度压根儿就不会来见自己。哪怕她真是闲得无聊来探望夫君的,沈度也不会不见她。而如今他一面不露, 显然是猜到了姬央前来壶口关的原因, 并且率先就表明了态度。
  姬央若是能如此轻易就打了退堂鼓, 那她就不会千里跋涉到壶口关来了。
  “我不是来玩的。你去转告侯爷, 若是他一天不见我, 我就一天不吃饭也不喝水,三天不见我我就死了, 他这辈子都不必再见我了。”姬央道。
  张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难怪他大哥和二哥总说女人不讲理, 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没想到安乐公主生得这般美貌居然也是一个套路。
  张耿觉得自己很是苦命,他好歹也是一个小校,怎么就沦落成了跑腿传话的人了?
  “公主,侯爷是真忙。你是没看着,他……”张耿想劝劝姬央,他也是为了她好,女人若是老一哭二闹的,男人看多了只会心烦。
  “张将军,如果我不是有急事,就不会千里迢迢赶来壶口关,别的你不用管,只需要将我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冀侯就行了。”姬央正色道,她可不愿意让张耿误以为她是在跟沈度闹别扭。
  张耿少不得又回了军营当传声筒,但姬央还是没能等到沈度。
  这仿佛又回到了洛阳姬央被苏后关在静思殿的时候了。不过这次姬央可没那么傻,饭照吃、水照喝,因为沈度很可能狠心不来,而她却还要存着力气回到洛阳。
  姬央给了沈度三天时间,也算是给了她们三天时间,若沈度心无转圜,他们夫妻二人之情从此便就断了。
  沈度是在第三天的晚上出现在姬央面前的。
  “不吃不喝?”沈度捏了捏姬央的脸蛋,“公主现在倒是挺会忽悠人的。”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沈度还是那个爱捏她脸的人,而不是那个三日不管她死活之人。
  姬央嘟嘴道:“我要是真不吃不喝,你现在才来,我指不定早就没气儿了。”嘴上虽然赌着气,但其实心里并未生气,沈度能来,就说明他还是愿意跟她谈的。
  姬央打量着沈度,他好像晒黑了些,行军在外,风吹日晒,在所难免。只是眉宇间一股倦意,脸颊似乎也瘦了些。”
  姬央忽然就想起了沈樑。她没想过所有的霉运会扎堆而至,果然是祸不单行,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愿意在当下同沈度说接下来的话,她本该安慰他的,那是他唯一的儿子,而她却又不能为他生儿育女。
  “雉儿的事情……”临到头来最舍不得的还是姬央,总想着把过去再留得久一点儿,一点点就好,所以她先提了沈樑。
  沈度摆摆手,“不用说了。”他眼里有伤痛,这个伤口还碰不得,姬央看得明明白白只为他感到心疼。若沈度今次能答应她,就算是十个、八个孩子她也愿意为他生的。
  姬央走过去,轻轻搂住沈度的头,缓缓地压到自己的小腹上,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显得无力,她只能静静地陪他一刻。
  过了许久,沈度从姬央的怀里抬起头,拉了她到身边坐下,“央央,回去吧。你跟在军营里我也照顾不了你,回信阳等我行不行?”
  沈度看着姬央的眼睛,似乎带着哀求,然后将额头贴在姬央的额头道:“没了雉儿,我不能再没有你,央央。”
  沈度的脆弱让姬央猝不及防,如果她稍微松懈一点儿,也会想就这样吧,她那么喜欢他,他笑着,她就能欢喜一整日,他难过,她便也悲伤流泪。
  可是这世上一个女人不仅有丈夫,也有父母。
  姬央探过头去亲了亲沈度的嘴唇,她今日是着意打扮了一番的。快入三月的壶口关,吹来的杨柳风里依然带着寒气,而她已经穿上叠纱薄裙了。
  最上面一层是春日湖水的碧色,下面的再浅一点,再淡一点,最里面是带着薄青的雨过天晴之色。
  宽宽的束腰上系着镂空海棠式嵌玉金带,别致而精丽,她的腰很细,风吹就会折一般,两肩上也有同式海棠金镶玉肩饰,垂下素白的丝绦,让她整个人显得清丽中带着娇俏。
  眉间贴着一枚金色芙蓉花钿,别添一丝媚色。其实姬央不打扮时,已经美得日月失色,如今这番装扮下来,就是石头人也得被她给融出水来。
  何况沈度这个旷了那许久的人。姬央的嘴唇才送过去呢,他就给叼住不放了。
  姬央轻笑出声,如银铃悦耳,“其实我还在大娘子压箱底的小册子上看到过一幅画。”然后她俯低头在沈度的耳边吹了吹气,“不过你得先去沐浴。”
  枕席间姬央是鲜少有这等媚色的,倒不是她没有,只是素来沈度都是等不及的,压根儿就不需要姬央施展手段,她只要平平常常、正正经经的都有些吃不消。
  “我马上去洗。”沈度扶着姬央的腰将她往旁边一放,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毕竟若是没理解错的话,他可是从没享受过那等伺候。
  虽然技术不那么熟练,牙齿也太过厉害了些,但物以稀为贵,总体说来满意度已经超过沈度所能想象的了。
  姬央剧烈咳嗽后,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漱口,眼里包着泪花,那是刚才呛的。沈度从背后抱着她,以脸蹭着她的脸颊道:“别生气了。”
  姬央回头冲着沈度的小腿胫骨就踢了一脚,“刚才都叫你放开我的。”
  那种时候他怎么放得开,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禽兽。”姬央狠狠地骂了一声。
  尽管嘴上骂得厉害,但姬央并未推开还在她身后蹭来蹭去的沈度,这人也就又死皮赖脸地贴了上来,姬央被压在桌上,腿都在发颤。
  有人恨夜太短,可姬央只恨夜太长,她虽然有最后的恩爱所以尽君今日欢的念头,但想是一回事,做却又是另一回事,这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姬央心里的那么一点儿舍生忘死的惆怅全数都被沈度的急切给糟蹋光了。他那股子蛮劲儿,就跟弄的不是自己媳妇似的,颇有少弄一次就吃亏一点儿的饥渴感。
  真道是流霞漫天,疑似桃花源出,清香细涌,疑出百香果园,嫣红逐浪、异香缭绕,被里风光远赛姹紫嫣红。
  可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太阳总会从东山升起,姬央虽然疲惫不堪,但因着心里有着沉甸甸的心事,天边露出鱼白时便醒了过来。
  沈度从背后揽住起身坐起的姬央,“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姬央回头俏皮地笑道:“我去洗漱,等你给我再画一次三花妆。”
  这一路都是姬央自己照顾自己,简单的挽个发髻或者编个辫子已经难不倒她,她没再穿昨日那般繁复的衣裙,而是换了简简单单的胡服,束袖,左右前后四开襟以便骑马,一看就是行装。
  姬央整理好自己的时候,沈度也早就洗漱完了。她将他拉到妆奁前,把胭脂笔递给他,“喏,可要画好一点儿。”
  沈度坐在姬央的对面,拿起笔却久久也不见落下。
  姬央的眼泪顺着脸颊便滚了出来,大颗大颗的仿似珍珠滚落,连她的睫毛上都沾染了晶莹碎珠,动人处叫人为之心颤。
  “我要回洛阳了。”姬央努力克制住哽咽。昨夜就像一场春0梦,醒来时身已过万重山。
  “央央,现在不是闹孩子气的时候,你知道现在回洛阳的后果吗?”沈度搁下笔。
  若是不知道她就不会来了。“我知道,黄泉的路太寂寞,我不忍心让母后一个人走。”
  “央央!”沈度站起身怒道,愤怒于姬央的不理智和幼稚,她什么事也做不了,去洛阳不过是给人添人头而已,甚至还有更糟糕的在等着她。“你母后生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跟她一块儿赴死吗?”
  姬央也站起身道:“她若是寿终正寝,我自然不会与她同赴死,可是现在不一样。”
  “你这是在逼我?”沈度问。
  其实并没有。若说姬央来时是存着这个念头的,可在来到壶口关,看到沈度整肃的军容以及他的拒绝相见时,她对打消沈度逐鹿中原的念头就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她心悦他,所以也希望他能事事顺意,只是他们立场不同,注定不能再厮守。
  “我逼得了你吗?”姬央反问。
  (捉虫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