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康熙下了朝往太皇太后那里请安, 远远地看见三个女孩子在桂花树底下嬉闹, 他眯起眼睛细看了一会:“那好像是大公主吧?小的那个是九格格, 穿蜜合色对襟褂子的那个是?”
  梁九功躬身回道:“是宜主子宫里的六格格。”
  “过去瞧瞧。”
  康熙走近才发现她们在摘桂花, 湖边的石桌上早铺了一块绿锦, 上面满满地累了小山一样的桂花。黄澄澄的格外喜庆, 散发着馥郁的芳香。
  “皇阿玛万安。”
  “起来吧, 你们摘这么多花儿做什么?”
  大公主已经年过二十,早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闻言脆生生地答道:“德额娘宫里的桂花糕做得最好,我们讨了方子来, 准备做给老祖宗和皇玛麽吃。”
  永和宫后院里遍植桂花树,康熙似乎也回想起来那香甜的味道,他抬手刮了刮九儿的鼻子:“你额娘手不算巧, 但这一张嘴可够刁的。能入了她口中的东西, 必定不差,你们做了哄太皇太后高兴, 朕重重有赏。”
  许是念着这味道, 康熙突然起意中午往延爽楼来用膳, 结果刚进院子里就见内务府几个眼生的太监躬身侍立在院子里, 汗流浃背, 明显已经等了不短时间了。
  康熙不动声色地进去。帝妃二人相对而坐用了午膳,他才捧了杯茶在手里, 笑道:“朕似乎甚少看见你这样为难人的时候。”
  “臣妾以前不管事,当然犯不上为难他们。如今您很该看看内务府造办处的人做了什么玩具给阿哥公主们。”绣瑜转头吩咐, “把那个机关老鼠拿给皇上瞧瞧。”
  竹月端上来一只拳头大的木老鼠。老鼠四足底下设有小轮, 腹内中空,尾巴高举朝天。梁九功接了查看,似乎觉得那老鼠身上有什么粉末,放在鼻子底下一闻,大为吃惊:“皇上,是火1药。”
  竹月在一旁解释道:“这老鼠腹内可以存放火1药,把引线从尾巴那儿穿进去,一点火就可以蹿出去好远。”
  康熙微微点头:“有趣儿,但是危险了些。”
  绣瑜趁机说:“造办处每年要向皇子们进上一百多样童玩,臣妾看这单子上多有不宜的东西。大些的阿哥们还罢了,小阿哥们不懂事,下手没轻没重的。前儿老九老十在园子里用弹弓打鸟,一颗弹子擦着十阿哥的脑门就过去了,险些伤了脸面。”
  这都是小事,康熙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去管小儿子们玩什么玩具。绣瑜既提出来,他就随口附和道:“难为你细心,既如此就把这些都蠲了就是。”
  “是了,臣妾已经吩咐下去。以后这些危险的玩意儿只配给进学了的阿哥们,九阿哥往下的就不用给了。”
  “依你所言。”
  “六姐,六姐。”六格格刚从春晖堂回来,就被一起住在宜妃宫里的九阿哥缠上了。
  胤禟拽着姐姐的衣角:“你那个木头老鼠再借我玩玩吧。”
  虽然都是宜妃养大的,可六格格跟这个骄纵的九弟感情一般,闻言不禁苦恼道:“今儿安亲王世子家的大格格进宫来给老祖宗请安,我把那老鼠给了她了。”
  “什么?你怎么不给我呢?”胤禟气得直跺脚。
  六格格理所当然地说:“你还小啊,不能玩这个。等你长大了还怕内务府少了你的吗?”
  “我现在就要玩!”胤禟瘪瘪嘴。可这事是康熙的意思,就是闹到宜妃那里,也不会为了一个玩具专门去找皇帝求情。
  小太监刘宝儿就给他出主意:“九爷,要不咱们找五爷讨去?”
  虽然是同一个娘生的,但是胤祺胤禟年龄差距太大又没有养在一起,兄弟情分相当一般。胤禟不由嘟嘴:“五哥整日忙着上学,哪有那个功夫?”
  刘宝儿眼珠子一转,突然拍手道:“诶,那咱们找八爷去。皇上给了八爷一旬的假修养,他又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胤禟眼前一亮,拍手叫好:“咱们现在就去澹宁居。”
  青铜博山炉燃着瞭瞭香烟,温僖捧着杯茶坐在棋盘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棋子,等着绣瑜落子。
  这一盘绣瑜挣扎了半个多时辰,最终还是被杀得丢盔弃甲,丢了棋子说:“不行了,娘娘棋高一着。我还是改日再来请教吧。”
  温僖笑道:“你学得已经够快了。胸中有丘壑的人,学围棋总是容易的。本宫尚有一事想要请教德妹妹,这还不到万寿节,怎么有人突然唱起《灵芝庆寿》来了。”
  《灵芝庆寿》第一折里有“兄友弟恭”等语。温僖是看出她故意设计令老九接近八阿哥,却不知这背后的意图。
  绣瑜笑道:“娘娘精通骑射,不知可曾了解野狼的习性。”
  “野狼?”
  “野狼夏天独自狩猎,冬天则相熟的几匹狼集结成群。然而一群狼里,只能有一只头狼。其余的只能服从听命于他。”
  温僖仍是不解:“何以见得那头狼一定是八阿哥呢?”
  以这时宫里人的眼光来看,八阿哥的身份在诸皇子中最低,将来只怕连个郡王爵位也不一定能拿到。他跟老九走得近,怎么看也是他讨好辅佐胤禟,以求宜妃庇护啊。
  唯有绣瑜知道,人家八阿哥身上,是真有着传说中的人格魅力。愣是能让两个出身仅次于太子的兄弟放弃争储的念头,一心一意地辅佐他。这个操作就连绣瑜都不敢想象。
  不过那都是老九老十进学之后,三人朝夕相处的结果了。现在胤禟胤虽然也挺喜欢八哥,可三人分开住着,只有过节聚会才能见面,表现并不明显。八阿哥还是根不起眼的小草,绣瑜干脆帮他提前这个进程,有了胤禟这个喜欢告状、敢动鞭子的小霸王跟在他身边,至少奴才们不敢再明着欺负他。
  况且从小相处,感情自然会更深一些。现在宜妃以为太子地位稳固,由着儿子们玩闹不上进。等到将来争储的机会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含在嘴里捧在手里、金凤凰一般养大的儿子,却心甘情愿为贱奴之子效犬马之力。
  绣瑜每每想到宜妃的表情,就忍不住笑。
  但贵妃却跟她关系不错。老九老十辅佐八阿哥,是兄弟情深。可站在贵妃的立场上,肯定是不乐意的。故而今天绣瑜借机隐晦地提醒她:“人穷则思变,变则通。老九的性子单纯直爽,八阿哥却不得不多想些。”
  贵妃拨弄棋子的手顿了一下。老九的性子单纯,老十又何尝不是呢?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盼着他有出息,但是也总舍不得严加管教。
  老十每每闹着要出去跟八哥玩,她想着八阿哥出身低,不比其他阿哥们金贵,就是磕了绊了,出点小事,也容易糊弄过去,因此往往不加阻拦。
  今儿德妃的话提醒了她,正是因为出身低,算计反而更多。自家横行霸道惯了的傻儿子,真论心计本事,哪里比得过夹缝中求生的老八?
  “娘娘吩咐打的那个紫檀木海棠春睡透雕炕屏,已经得了。冬日里戴的翡翠凤凰展翅钿子和赤金头面,也按时交上来。奴婢细细称了,我们送去十两金子,这头面正好九两九钱分毫不差,连上头嵌的东珠也浑圆又大个。还有您要的青花瓷美人耸肩瓶......”
  翠儿捧着账册子,说了五六样宜妃宫里叫造办处单做的东西,无一不是妥当齐全又准时,连以往打首饰时造办处暗中克扣的火耗都免了。
  宜妃不由更加心烦意乱。德妃从做答应的时候起,一路跟她斗到现在,不过是碍于谁也动不了谁,才能勉强互相容忍。四月十一那天晚上,她听说五阿哥又跟老四混到一起去了,连忙出来寻。结果走到丁香堤下的柳树林子边的时候,恰好撞见老四老六甩开侍卫往这边来。
  她当时想到德妃即将临盆,心里突然起了浑水摸鱼的主意,熄了灯,使了心腹太监悄悄跟过去。结果也是老天助她,两个阿哥站到了水边,老四还推了老六一把。那太监跟上动手,侍卫们忙着救人,她就带着人绕了个圈子从长堤另一侧走,还恰好碰上康熙,真是天衣无缝。
  可惜乌雅氏这个女人真是有着一股韧劲,不仅顺利产女,还把这事按下不提。宜妃虽然不惧她,但仍不禁提心吊胆。
  头两个月,她以为德妃忙着照顾新生的女儿。后两个月她以为德妃忙着争夺宫权。可这都九月末,皇帝都准备起驾回紫禁城过冬了,造办处进上来的东西还是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乌雅氏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翠儿疑惑地说:“娘娘,若说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就是德妃叫造办处停了给小阿哥们的二十多样童玩。自咱们九阿哥以下的都没有。”
  童玩?她推胤祚入水,德妃的报复就是没收了她儿子的玩具?宜妃差点要笑出声来了:“你这丫头,这个时候还说这些不正经的话逗本宫笑。她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卖弄,显得自己贤惠细心罢了。”
  “可九阿哥最近经常为着这个去八阿哥院子里玩,奴婢担心有诈。”
  有诈?宜妃开始仔细思考惠妃德妃联手的可能性,不等她想出个结果来。突然有太监进来回禀:“娘娘,惠主子去春晖堂给皇太后请罪了。”
  宜妃幸灾乐祸地问:“大阿哥又做什么混账事了?”
  “不是为着大阿哥,而是为着八阿哥。上午皇上带着众位阿哥、大臣们坐船游湖,结果突然变天儿了,就到湖心亭避雨。其他皇子身边的人都备有厚重的羽缎斗篷、狐皮大氅,唯有八爷的奴才拿出来的是锦边弹墨的薄缎子披风。被咱们九爷见了,嚷了出来。”
  “皇上嘴上没说什么,转头就换了八爷身边的大宫女和总管太监。这事又被皇太后知道了,太后娘娘责怪惠主子为母不慈呢。”
  翠儿灵机一动:“娘娘,会不会德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让咱们替八阿哥打抱不平,得罪惠妃。”
  想通了这一茬,宜妃气定神闲地笑了:“她是个软骨头,本宫可不怕惠妃。”那拉氏一味纵着大阿哥跟太子要强。宜妃深谙康熙的心思,太子继位是铁板钉钉的事。那拉氏母子将来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何足为惧?
  倒是八阿哥是个可怜的,偏偏得了这么个养母,没有得她一日济,日后反而要受连累。宜妃想着不由叹息:“老九做得对,日后咱们宫里多顾着些八阿哥。他好歹是个皇子,年纪又大些,依着皇上性格将来不会太差。若是用好了,也是一份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