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眸
  小镇中心幼儿园一道铁门相隔,铁门外面一个大约7岁的小女孩,皮肤白皙,圆脸,丹凤眼,穿着粉色波点连衣裙,白色的布鞋,披散着齐腰的黑色直发,右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大约3岁,模样和小女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小孩盯着铁门内看的出神,明亮的眼睛里发着羡慕的光。
  一群小孩在玩耍,滑滑梯,跷跷板,荡秋千,很热闹。
  何冰暖梳着两只羊角辫,齐刘海,大眼睛,瓜子脸,瘦小的身体,穿着白色荷叶边上衣和黄色格子背带百褶裙,白色的花边袜子和白色的布鞋,欢快地跑向滑梯。
  其他小孩陆续被家长接走。只剩下何冰暖一人。
  小男孩摇着姐姐的裙摆说:姐姐,那个小姐姐好漂亮哦,我们去找她玩吧?
  小女孩背起小男孩说:弟弟,我们回家。
  何冰暖听到声音,在滑梯上转过头看着门外。
  夕阳染红了远处的天空。
  幼儿园铁门上的小门被打开,幼儿园老师说:你们终于来了,何冰暖等了好久了。
  何冰暖跑向父母:爸爸,妈妈。
  何冰暖父母一边一个牵着何冰暖的手。
  对不起啊,老师,我们有事耽搁了。
  小暖,我们回家了。
  何冰暖回头看着那一对姐弟。露出温暖的笑容。
  夏如蓝说:夏天,我们回家。
  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父母身边幸福的笑容,久久地留在夏如蓝的脑海中。她多么羡慕她啊。
  夏如蓝忐忑地回到家,老师说要穿统一的裙子参加文艺汇演,夏如蓝没有学校的制服。她知道开口后,可能会招来父亲的咒骂甚至是拳打脚踢。
  父亲夏志国仍旧在桌前喝酒,母亲郭萍萍在卧室,夏如蓝捏着衣角小声说:爸,我们要代表学校去参加文艺汇演,老师说让我们要穿统一的裙子。
  夏如蓝的父亲微醉,训斥道:你看家里哪里有钱给你做裙子啊?就知道要钱。你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推了夏如蓝一把,小小的身子摔在了地上。夏如蓝的母亲从卧室跑了出来,扶起了夏如蓝。夏如蓝的父亲摇晃着走过来,抬着手继续打夏如蓝。夏如蓝眼里噙着眼泪,跑了出去。
  天色渐晚,夏如蓝坐在河边,几个大叔走过来,一个瘦削地问: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啊?叔叔送你回家啊。
  夏如蓝:我不回家。
  大叔:饿不饿啊?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啊。
  夏如蓝:我不去。
  说着大叔来拉扯夏如蓝。夏如蓝吓地躲闪,却被大叔抱住了。
  此时,听到狗叫声,一只大黄狗扑向了大叔。“大黄,咬他”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
  一人抓住她的手臂,说:快跑。小姑娘拉着她狂跑。直到跑到公园里的人群中才停下。两人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夏如蓝看到面前的小姑娘,瘦小的身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小的脸,头上两只羊角辫,绑着两条红头绳。
  小姑娘抱了一下夏如蓝说:不要害怕。
  久违的拥抱,夏如蓝惊魂未定的心感觉到温暖。虽然给她温暖的只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身躯。
  “小暖回家了”。远处传来大人的声音。
  大黄,我们走。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塞给夏如蓝:给你擦。
  说着大黄跑到了小姑娘的身边。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多年以后,夏如蓝才知道在黑夜中救了自己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是何冰暖。
  父亲本来有正式的工作,后来因为工作失误,被辞退。母亲郭萍萍高挑,风韵,丹凤眼,柳叶眉,白皙,夏如蓝的外形和母亲如出一辙。母亲郭萍萍做裁缝,给一家人做衣服,把夏如蓝打扮地像个小公主。因为手艺好,附近的人都找她做衣服,收入不错。
  母亲上门到别人家做衣服,父亲总是莫名其妙找到对方家,骂对方勾引自己的老婆。郭萍萍开始变得痴痴傻傻,弟弟夏天出生后,郭萍萍越来越疯疯癫癫,莫名其妙地哭或笑,不停地往外跑,长得漂亮,衣衫不整,被人指指点点,再也没人找她做衣服了。父亲夏志国终日酗酒,无所事事。一家人的生活都成问题。
  从她记事起,父亲便经常打骂她和母亲。
  父亲在打她的时候说的一句话,夏如蓝不是他的女儿,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母亲为何要生下她?她带着原罪而来,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夏如蓝既爱她的母亲,又无比恨她的母亲。父亲将他的愤怒,羞耻,发泄在酗酒,殴打上。每当这种时候,夏如蓝吓得瑟瑟发抖,弱小的她却又别无选择。只能顺从,逆来顺受。
  夏如蓝回到家,夏志国睡在客厅的竹沙发上。缝纫机上一条崭新的裙子,和学校的制服一模一样。母亲已经睡下。弟弟夏天在母亲的怀里。
  夏如蓝穿着新裙子,参加了文艺汇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何冰暖也参加了此次文艺汇演。同时出现在合影照上。
  夏如蓝回到家,池塘边,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真是造孽啊。
  长得多好看的女人啊,成天疯疯癫癫的。
  本来好好的女人,都是被她男人打傻的。
  生了别人的孩子,哪个男人能接受啊。
  那也不能成天打老婆孩子啊。
  我看见她自己走进去的,淹死了吧。
  还有两个孩子啊,就这么狠心撒手不管了。
  可怜的两个孩子啊,这么小就没了妈,他们爹只知道喝酒,打骂孩子。可怜啊。可怎么办啊?
  夏如蓝看到池塘边的拖鞋,是她母亲的拖鞋。
  夏如蓝瘫坐在地上。看着人七手八脚地把她的母亲郭萍萍打捞了上来。混着泥浆,水草,尸体已经浮肿。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几十年后,夏如蓝仍然记得那一幕,令人作呕的死亡的气息。
  那时,当地实行土葬。意外死亡的年轻人,是不能入棺的。郭萍萍被火化,骨灰盒放进了罐子里,被抬上了山。全程夏如蓝沉默,没有掉一滴眼泪。有人说: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跟她妈妈一样也疯了吧。
  夏如蓝恨自己的母亲,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如果夏志国说的是真的,那她的亲生父亲又是谁?为什么生下她,又抛弃了她?
  母亲狠心走入池塘,结束自己的生命,有考虑过他们姐弟俩吗?有过片刻的犹豫吗?有过后悔吗?为什么不带他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支离破碎的,无边黑暗的世界呢?
  夏如蓝拉了拉长袖,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每次夏志国打夏如蓝时,母亲把夏如蓝藏在卧室里,或者让夏如蓝往外跑。夏如蓝能跑去哪里?夏志国开始打郭萍萍,夏如蓝挡在郭萍萍面前。郭萍萍祈求:不要打孩子了,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孩子是无辜的,放过孩子吧。求你了。
  夏天问:姐姐,妈妈呢?
  夏如蓝:我们没有妈妈了。
  夏天撕心裂肺地哭。夏如蓝抱着夏天,重复着:我们没有妈妈了,妈妈走了,不要我们了。你哭,有什么用?
  夏如蓝打开那条白色的手帕,绣着一朵精致的荷花,旁边一个小小的”暖”字。夏如蓝多么羡慕那个梳着羊角辫,在父母身边,笑容温暖的小姑娘。也是在袁河边拯救她的小姑娘。
  回眸一瞬的笑容,仿佛黑夜里照入的一束光。
  夏如蓝看着怀里白皙的,肉肉的夏天,说:妈妈走了,你还有我,夏天,从今以后,你只有姐姐了,姐姐会照顾你。
  夏天在夏如蓝的怀里睡着了。远处晚霞染红了天空,粉色合欢花像熊熊火焰般绽放着,知了在树上吱吱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