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想这项咱们祖宗的创造的铸剑术,落在外国人手里,怕被外国人研究了,实物被外国人拿了,这项技术也成了外国人的!”
  小年轻一通吼完,脸跟脖子都涨得通红,捏着拳头不住地喘息,眼中含泪。他委屈着:“咱们修补了那么多文物,哪件是自己的?都是大众的,都给免费展览了。非得把文物放在某个人家里供着当传家宝吗?给所有人看,告诉所有人咱们祖宗牛逼,不行吗?”
  “对不住、对不住。”苏暖连声说,“三大五粗的人,文化素养不高,我一定好好教育。你们考古工作者的苦,别人不知道,我们是知道的。要是没有你们的研究,咱们普通老百姓去哪看文物啊?”
  欧晓东摇头:“这个话,咱们就不说了。苏小姐,你看,能不能尽快赶去h市?我担心墓葬里的文物会氧化。”
  “行,没问题。”苏暖一口应下,“什么时候你们准备好了,我就出发。”
  她仿佛怕柴荣再说出什么,惹怒欧晓东和他的学生,赶紧寒暄几句,赶紧走了。
  学生的情绪被欧晓东安抚着,好不容易镇定了下来,一想到苏暖的话,又发愁:“老师,咱们能不能今天就去h市?万一又被人抢先了……”
  他们都知道了,那个“人”有多可怕。
  苏暖和柴荣回到车里,她并不说话,只是发动车子。许久之后,柴荣才说:“我以前,没见过这种考古的,也没听说,还有博物馆这种东西。”
  “可以理解。”苏暖安抚他的情绪,“你是个老古董嘛!”
  “所以,考古和盗墓是不一样的?”柴荣难得露出迟疑的语气,“这个欧晓东,确实和我见过的不一样。”
  苏暖敏锐地察觉出里头有蛛丝马迹。
  那个学生为什么如此激动?好像累积了很久的怒气瞬间爆发一样。他对文物流失、考古和盗墓被混淆概念,太愤怒了,就好像,他们因此受过很多次委屈一样。
  而柴荣竟然一直以为,考古和盗墓是一样的,难道,他曾经也被误导了?
  苏暖拿捏不定该不该问,就这么犹豫之间,就回到了酒吧。
  一进门,便看到薄依瑾从吧台上跳下来,欢喜地说:“柴荣哥——刚才辛恬小姐姐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对不起哦,我舅公说,他弄错了消息,所以昨天是误会一场。害你被抓去讯问,真的非常抱歉。喏,他让我给你送东西来了,说是赔礼道歉。”
  小姑娘说着,将一个盒子取出,打开了递到柴荣面前。
  “你看。”薄依瑾羞涩又期待地说,“我舅公说,这是古玉,你喜欢吗?”
  苏暖往盒子里瞥了一眼,不觉眼睛一亮。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块羊脂白玉,质地细腻,莹然生光,苏暖虽然不懂玉器,但一看就知道是质量极佳的玉。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能有一块好玉已经非常难得,这块玉还雕刻得非常精美,是一只豹子的形状。
  豹子栩栩如生,用来做摆件,做镇纸,都是极好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苏暖望向柴荣,觉得他不会收。
  因为柴荣明确说过,他救薄依瑾,是出于江湖道义。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柴荣竟然伸手拿起了玉豹子,他握在手中,闭上眼仔细感受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柴荣对薄依瑾的表情便暖了三分:“这份大礼,替我谢谢姓廖的。”
  说完他就上楼回房间去了,留下薄依瑾站在原地,表情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总觉得他不应该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对不对?因为他是个侠义心肠的人。”苏暖安慰着,拉着薄依瑾在旁边坐下,给薄依瑾倒酒,她自己则喝果汁。
  那天跟柴荣喝酒,她倒是进步了,两罐啤酒下肚也没晕倒,但是整个人傻兮兮的,打电话跟沈北宸痴缠撒娇了半天。丢脸,太丢脸了,她以后都不想喝酒了。
  “依瑾,我很好奇,你舅公,为什么……”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风也似的闪过,苏暖登时站起来,问道:“你又去哪?”
  “请假!”柴荣远远地留下一句话,人已经上车开走了。
  “这老混蛋!”苏暖骂了一句才坐下来继续问,“——廖老的鉴定技术那么高,是文玩界的高手,为什么不加入编织,进文物研究所呢?”
  “哦,这个啊。”薄依瑾的心思也被柴荣的行动牵引着,下意识地回答说:“因为文物研究所的人不能经手藏品买卖啊。”
  这样吗?苏暖的眸色一沉,她知道柴荣去干什么了。
  他,要去跟廖开瀚合作,开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厨子不是坏人!
  关于盗墓和考古,引用古剑三里的剧情。岑缨想知道雕像里的藤蔓是怎么回事,云无月问她: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岑缨立刻说:不可以破坏物品。
  “文物在盗墓贼的眼里,不过是一堆可以拿去兑换财物的赃物,文化在他们的眼里一文不值。为了能够弄到值钱的东西,甚至不惜大肆破坏遗迹。”
  “研究古物是为了更多地知道历史和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从哪里来,这之间又发生过哪些事。但如果为了弄清楚这些,遇到个东西就直接破坏掉,那留存的不就只有纸面记载了吗,谁又能保证自己写下的就一定是对的呢?何况一些做法也有伤天和,除非别无选择,而且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复原,不然通常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爱古剑三!
  ☆、第 100 章
  柴荣没离开酒吧多远就被人拦下了。
  一辆熟悉的奥迪。
  他也不客气, 靠边停下自己的车子就上前,还命令一个车上的保镖:“去,给我开车。”
  这架势, 实在太嚣张了,车上的保镖理都懒得理他, 没想到后座上的人却发话了:“照他说的做。”
  保镖赶紧下车, 柴荣上车之后直接进了后座——奥迪内部装修奢华,廖开瀚手边的位置空着,中间的茶几上, 甚至还有两杯红酒。
  柴荣大喇喇地在空位坐下, 端起红酒尝了一口, 评价着:“唔,87年的波尔多,也算不错了。”
  廖开瀚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祖上曾经阔过?”
  柴荣把玩着酒杯, 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这都是苏暖的做派。让薄依瑾给我带来这个,你认识我家祖宗?”
  他说着将玉豹子放在茶几上。
  车里灯光明亮, 照在玉豹子上, 散发着莹润的光,连廖开瀚眼中都满是欣赏和赞叹。“你知道吗?我追寻余家的秘密,已经整整五十年了, 从我15岁起,到现在,整整六十年。”
  柴荣不置可否, 只是重复:“你从哪里知道余家?大楚皇帝将工匠杀了的时候,就已经灭族了,哪还有余家的后代?”
  余家,是大虞末年另一个铸造世家,只是跟别的铸造世家不一样,他们不是铸造刀剑的,而是擅长制造军队用的铁制品。例如,马鞍、盔甲等各种东西。
  余家一直是有官职的,所以在朝廷里有印信。
  就是这个玉豹子。
  “我记得,传说中,这个玉豹子是余家最能干的工匠随身携带的。”柴荣抚摸着玉豹子说,“从大楚王朝逃出去的人手里并没有,你真的找到方梵隐的墓了?就是那块空地?”
  “对。”廖开瀚点头,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了,就像一个怀揣着绝世珍宝的人,忍不住要炫耀。“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就有文史考古方面的天赋,我找了很久,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终于被我找到了最后一点线索,确定方梵隐的墓葬在哪里。说起来,我还真要感谢你的家人——二十年前我见到的那个人,是你父亲?”
  他最后一句话里存着试探,柴荣听得出来,故意反问:“不然呢?还能是谁?也可能是我叔叔伯伯?”
  廖开瀚哈哈大笑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二十年前,西北边陲的一个进出关口。当时他终于查到,关于余家最后的记载就在这个边陲小镇,应该是余家长期为朝廷效力,深刻了解帝王的无情,所以在余家最得力的工匠被抓去方梵隐的剑炉时,余家就开始筹划逃亡的事。
  等大楚皇帝开始下令诛灭九族,余家上下就提前一天逃了。余家一族九代效力于朝廷军队,很多家族成员都随军出征,对隐藏行迹、寻找隐秘路线逃脱非常有一套。当时大楚还是第一代皇帝,很多朝廷机构还没正式运转,所以,竟真的给他们逃到了西北。
  古代的西北可不像现在,有公路,有军队在边疆站岗,有系统的户籍制度,可以排查。那时候的西北,沙漠是天堑,极少人能通过,部落和部落、城镇和村庄之间,消息传递非常慢。而且,哪里还有很多未曾归属中央王朝的小部落。
  余家就是看中这点,选择在西南边陲的小镇安顿。根据消息,一安顿,就是上千年。
  当时廖开瀚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余家后代,但是,他在疑似余家祖坟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人在墓前烧纸。
  要知道这是西北,游牧民族的地盘,游牧民族的特点就是迁移,没有固定的住所。所以,他们埋葬人之后就不回头,很少拜祭故人,更别说什么祖坟了。
  能有祖坟,肯定是中原农耕民族的作风,更别说烧纸这种习俗了。
  那一刻,廖开瀚百分百确定,那是余家的墓,烧纸的,是余家后人。
  廖开瀚一激动,便上前询问了,没想到那人转过头来,也是这么一张脸,但眼中全都是暴戾之意。他用森冷的目光上下看了廖开瀚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了。
  那人脚步极快,当地又起了点风沙,廖开瀚再一看,就已经不见了。
  过后,廖开瀚向当地人打听,当地人并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有人家姓余,看来是余家隐藏了姓氏。但是对那人,当地人却有个非常鲜明的记忆印记。
  他会做一道菜,叫脍新鲤。
  在缺少水源的西部,会做古风如此明显的一道菜,想叫人忘记都难。廖开瀚便以此为突破点,在全国各地调查。
  “说来也巧。”廖开瀚笑说,“我再得到你的消息,是在濠江岛机场听人说,苏暖店里有人会做脍新鲤这道菜。你知道,这个年代会做生鱼片的厨师很多,但是会将片鱼说成脍新鲤的,就只有你一个而已。再到沈家慈善舞会上,我见到你,你简直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我绝对不会忘记的。对了,你父亲现在安好?”
  柴荣再一次忽略了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胆子挺大,还是说有钱人就是这么了不起?你怎么确定那块地皮就是方梵隐的墓葬?”
  廖开瀚再次笑了:“说起这个,我怕你要生气。”
  柴荣身上的气息瞬间森冷如刀锋:“你挖了余家的墓?”
  那座坟墓果然是余家的!他猜得没错,就说嘛!他的研究,怎么会有错呢?廖开瀚喜笑颜开,承认也否认:“我只是利用特殊手段进去看看而已,你放心,我没有打扰先人的安眠,也没有偷东西去埋。文物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能提供非常多史料,就这么埋藏在地下,真是太可惜了。我承认,我确实从里边拿了些东西,但我只是想做做研究,我可一样都没卖掉。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打扰了你的祖先,那我愿意付给你赔偿金,怎么样??”
  他见柴荣荣好一段时间不说话,又补上一句:“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的。你的祖先留下东西,也是想留给后人。现在他们如果知道能给你带来财富,也会非常欣慰的。”
  是吗?如果柴荣没有在博物馆听了那学生的一份慷慨激言,他或许还真的信了这糟老头子的鬼话。但现在,他只想冷笑。
  做研究的目的是填补历史空白,但是他这份研究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意义?也不过是满足他个人私欲罢了。还用研究为名盗掘坟墓,就算文物埋葬在地下很可惜,但他有什么资格挖别人的祖先遗产出来?
  这和“听说你家有个宝贝我好奇想做研究,所以我抢来藏在我家”的论调有什么区别?
  他怎么好意思称自己在考古?他从头到尾、从动机到原则,都和考古完全不一样。考古从不主动挖掘!
  柴荣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从前他总觉得盗墓很厉害,因为每一次有新闻出来说某某墓葬被发现,发现的人都不是考古队。
  不是工地挖掘、农民锄地发现了底下墓葬,就是有人举报有盗洞,盗墓贼已经光顾了墓葬。
  随后才是考古队赶到现场,进行抢救性挖掘。
  他们,都是去抢救的。
  从前柴荣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墓葬能让新闻里的考古工作者忙那么久。他刚开始作为刀灵出现,还没身体的时候,见过很多盗墓贼,都是进墓里捣鼓一通,拿了金银玉器就走,有时候连银器都嫌弃不要,只要金子和玉,因为这两种东西单位价值高,更值钱。
  就算墓葬再大,贵重陪葬品肯定都在棺椁附近,棺材一掀,扯出尸骨一丢,将棺椁里东西席卷起来,打包袱带走。
  整个过程,不会持续超过两天。怎么到了考古队,就要几个月甚至几年?
  经过昨天,柴荣终于知道了。
  因为他们连碎片也不放过,想做的,是留存的好好保存,残缺的想方设法修补,破碎的耗尽心力修复。
  柴荣低头笑了一声,放下酒杯,握住了玉豹子,在灯下仔细看着,问:“这玉豹子,不是余家墓葬里的。”
  他这话的意思,仿佛是他也进过墓葬?廖开瀚登时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防备都松懈下来了,点头说:“对,这不是余家墓葬的,是h市那块地的。就是找到了这个,我才确定那是方梵隐的墓。不过,我的能力,最大也只能进到这个地步,再往前就不行了。”
  “我进过无数古墓,从没遇到灵异情况,我一直以为,世上是没有鬼的。但是,我在方梵隐的墓葬里,已经止步五年了,我太需要你的帮助了。”
  廖开瀚诚挚地说:“等事情办完了,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无论是钱、出国、美女、地位,甚至是薄依瑾,或者,我可以制造一份dna鉴定证书,让你成为我的私生子,继承我所有财产。你知道我又多少钱吗?继承我的财产,你就可以和沈北宸旗鼓相当!”
  还真是个丰厚的条件,柴荣觉得自己可以适当露出心动的表情了:“你口说无凭。”
  廖开瀚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份纸质文件放在茶几上,大方地说:“我可以跟你签订合约。我要是反悔,你就拿着合约去警局告我,说我是个盗墓集团的头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