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人 第137节
  大的把小的抱起来,让小的去够大树上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郑院长看不太清楚。可能是趴在树皮上的知了?
  长不大。
  郑院长笑着,摇头走了。
  那个字被刻在两米多高的地方。江耀够不到。
  如果使用天赋,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江耀够到。但他没有。
  陆执托着他的腰,把他举高,让他伸手就能够到那个字。
  为什么是“直”呢?
  因为七岁的小陆执,认字刚刚学到这个字。
  他觉得这个字,好多横,好多竖,又粗又长,笔笔直。
  帅气!
  他对周围的小朋友们宣布:我以后要改名字,不要那个执,要这个直!
  并且在小朋友们艳羡的目光中,踮起脚,伸长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树上刻下自己心仪的字。
  ……幸好后来忘了这茬。
  只能说,真的,幸好忘了。
  毕竟陆执……
  根本不直!
  第87章 爱恨
  “你说这是陆执的字?”
  秦无味立刻引起了警觉。
  然而接下来无论他怎么问, 江耀都不说话。
  他像是浸泡在一个盛满泪水的缸子里,再一次失去了和外界的关联。
  秦无味盯着他。
  许久,还是决定先把他带回去。
  秦无味感到十分疑惑。
  首先,树皮上刻的那个字, 是“直”而不是“执”。这是为什么?
  其次, 那明显出自孩童之手的笔记, 那历经岁月风霜的刻痕,如果真是陆执刻的,那也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应该是七岁的小陆执失踪之前的事。
  江耀又怎么会知道?
  ……不管怎么说,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江耀和陆执之间,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让秦无味愈发疑惑。
  从江耀的表现来看, 他似乎对陆执抱有某种强烈的、特殊的感情。
  但从“陆执”做的事情来看……那位“陆执”对江耀的态度, 应该是另一种强烈而特殊的感情。
  恨。
  秦无味感到不可思议。
  他无法想象,江耀这么一个安静无害还有自闭症的孩子,是做了什么能让别人恨他到这种程度——恨到在他面前弄死他父亲,恨到借他的手杀掉他唯一的朋友温岭西。
  因此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
  真凶并不是“陆执”。
  真凶,只是想把“陆执”这个名字,这个身份, 送到江耀面前。
  这样就合理多了。
  根据秦无味对江耀的观察, 在这些事件之前,江耀一直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
  既不知道“陆执”的存在, 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
  在至亲和好友接连离世后,在见到太阳石和福利院的大树后, 江耀对陆执的记忆开始一点点苏醒。
  这不就像是在提醒他吗?
  用各种激烈的手段, 用物证, 清楚而粗暴地提醒江耀:陆执, 陆执,陆执……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做出这种事的人,又到底是谁?
  秦无味感到江耀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
  那种令人烦躁、令人不安的阴郁感,也像旋涡一样,越积越深。
  ……
  江耀站在庭院里。
  他看着庭院里熟悉的一切:葡萄藤开始长出果实,沉甸甸地盘绕在木架上。久未打扫的落叶散落一地,被风吹拂时摩擦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是秋天了。
  他记得他失踪的时候是夏天。
  江耀回到房子里,噔噔噔地跑上了三楼。
  二楼是父母生前居住的主卧,三楼是次卧。
  父母离世这么久,江耀还是习惯住在自己位于三楼的次卧。
  他去换了一身衣服。
  夏天的,短袖短裤。
  他在庭院里搭起架子,张开画布。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笨拙,很茫然。很努力地回想着当年母亲为他做这一切时的步骤和动作。
  这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他做得并不是很好。
  画布不够平,边角固定得不够稳定。
  江耀试图磨平画布上的褶皱,却发现那是徒劳的。
  然后,手就自己动起来了。
  江耀坐在画架前面。鸦睫之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在他没有主动控制的情况下,开始调整画布四周的钉夹。
  画布很快就变成了漂亮平整的样子。
  可以画画了。
  江耀在调色板上挤出颜料,抓着画笔,随意涂抹。
  萧瑟秋风吹拂着他短袖下的皮肤,毫不留情地带走热度。他的体表温度在自然规则下出现轻微的下降。
  但他不在乎。
  他仿佛对外界无知无觉。
  只是专注于眼前的画架。
  很快地,他松开手。
  啪。
  沾满颜料的画笔,啪嗒一下,掉到了脚边。
  江耀弯腰去捡。
  画笔掉进草丛里,颜料溅到脚踝上。
  他看到自己脚踝上艳丽浓稠的颜料,身体忽又一震。
  他丢下画笔,丢下画架,很快地又跑回房子里。
  哒哒哒。
  尚未干涸的油画颜料顺着脚踝往下淌,像一只肥大油腻的虫子往他鞋子里钻。
  哒哒哒。
  他跑过父母曾住的二楼,去三楼自己的房间换裤子。
  是长裤。
  他记得是一条白色的,很柔软舒适的长裤。
  是家居裤吗?
  是家居裤吧。所以是浅色的,不耐脏,很宽松很舒服。
  所以明黄色的颜料溅上去的时候非常明显。
  ……是黄,还是红?
  江耀一边哒哒哒地在大房子里跑,一边认真地回想。
  他穿上长裤,重新坐回到画架前,调好颜料。
  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