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说是吵架好像也不算。
  说是冷战吧,好像也没到这个地步。
  楚玦在这地方卡壳了好一会儿,一时半会儿没找出合适的词去定义,索性闭口不言了。
  他正想换个问题,问时钊脾气还要闹几天,谁知还没开口,居然就等到了时钊的回复。
  我知道。
  时钊不至于那么不明事理,他知道楚玦从不因为私事而在公事上做文章。
  知道啊?楚玦还想说点什么,谁知张嘴又说了句废话,知道就好。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我没在闹脾气。这一次是时钊先开口,你不想我帮我也帮了。你想怎么定义这个帮忙都可以,但是我没觉得不值得,也不希望从你嘴里听到。
  它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要扔掉,它就是垃圾。如果你想这么定义的话。
  楚玦发现时钊在这方面真是固执到了极端的地步,偏偏他没法比他更固执。
  就是因为它不是垃圾
  楚玦搭在窗前的手忽然松了松,腰也顺着这个动作稍稍往下弯了弯,从旁边看去,是一个放松的欣赏风景的姿势。只是这样的姿势没有维持几秒,楚玦很快又站直。
  一个固执地给予,一个固执地拒绝。
  很多年前人们就计算出了两个星体之间保持平稳运行的最短距离,一旦距离小于这个数字,稍小一点的星体会瞬间分解破碎,成为另一个星体的环。
  那时人们将这个距离命名为洛希极限。
  他们当然是谁也没说服谁,话题就那样中断在楚玦未完的话里。
  拒绝与给予,总有一天会像两个不断靠近的星体,总有一个要赢。
  不知为何楚玦会想起时钊说我会赢的那个下午,时钊当时也像现在这样。
  楚玦突发奇想,如果现在他提出要和时钊比试,他未必能占上风,胜负还未可知。
  随后他又笑笑,没必要做这样的比较,时钊迟早会赢他,他一直相信。
  况且,只要距离不越过极限,谁赢谁输,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星际时代,未知依旧存在,但可以被探索。人们不怎么说天理命数这样的词了,一切都可以计算,一切都可以推测出最可能的可能,就像时钊一分化,大家就都知道他会是个危险分子。
  人们习惯于相信从已知推演出的答案。
  此时楚玦没有想过,冥冥中可能真的有命数存在,就像绕着轨道运行的星体也会偏离,会被未知的飞行物撞击,从而引发一场爆炸。
  输赢不仅仅是结果。
  它是一场切实会发生的爆炸。
  因为早在楚玦答应两个月的时候,或者更早早在时钊咬上那支从楚玦唇间拿下来的烟的时候,距离就已经在不断缩短了。
  时钊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能给的东西也不多。
  如果你不让我给,至少要让我听吧。
  接着,时钊又抬起眼来,平静地直视着他:还是说,你觉得我没什么用?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说。
  楚玦时常用没事应付一切你怎么了,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那天也是,如果不是时钊察觉到异样,只怕也会相信那句没事。
  都说时钊独,其实楚玦自己也不遑多让。
  良久,楚玦回复时钊刚刚那个问题,声音莫名地有些哑:我没这么觉得。
  最好是这样,教官。时钊的眼神就像猎枪前的瞄准镜,红点已经瞄准,既然当初招惹我,就不要忘记我是个危险分子。
  时钊走近两步,明明还留了一段距离,却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错觉: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信你,我要你信我。
  楚玦微微一怔。
  你不可以什么都不说。临了,时钊又专门强调道,至少跟我不可以。
  时钊的目光十分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他用这样的眼神去审讯,不出十秒就能让人松动招供。
  强硬得让人根本生不出反驳的念头。
  楚玦稍稍退让一小步:你想听什么?
  第38章 他不打算说谎。
  无论发生什么事,楚玦都习惯于自己承担。这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从未有人对此置喙。
  朋友会迁就他,听他讲他想讲的;下属会信任他,做一切他要求去做的。所有人都了解这一点,所有人都不会去问。
  即使是他的朋友于嘉泽也无法窥见全貌。
  唯一一个可以窥见全貌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现在,时钊要做第二个。
  楚玦记得,他将时钊带出研究所,只是想打磨出一把趁手的刀。现在这把刀已经初显锋芒,而第一个品尝的就是楚玦自己。
  这把刀就这样笔直利落地切入他的生活,过去,现在,未来。
  楚玦忽然意识到,时钊是特殊的,而这种特殊,不仅仅来源于他的信息素。
  那天那个失控的omega,楚玦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应该是一个用过改造试剂的omega。
  改造试剂。
  这个名词时钊并不陌生,早在他与吴良峰对话时他就已经有所了解。
  他的母亲兰霜,就是一个使用过改造试剂的omega。
  当时吴良峰没有详细解释什么是改造试剂,但时钊从他自己身上就可以窥知一二。
  他从经历过改造的兰霜那里继承来的基因,让他分化成s01型alpha,足够罕见,灾难却也随之而来。
  而他的alpha,楚玦若有所思地说,他的信息素跟你很像。
  像到连楚玦这种感觉不出其他人信息素的omega都能感觉出来,说明相似度真的很高。
  有多像?时钊皱眉问。
  楚玦:如果不是我,就分不出来。
  时钊皱起的眉又舒展开来。
  离太近了,难免受点影响。楚玦这样解释那天的失态。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汇报工作还要继续吗?楚玦问。
  以前的事情不是不能说,只是楚玦没跟人详细说过这些事,讲起来可能有点生疏。如果时钊想再听一次这点破事,他也可以讲。
  但是时钊主动说:可以了。
  他只是希望楚玦坦诚,不是想看他难过。
  更何况,这些事情,于嘉泽早就跟他说过了。
  时钊心里有数,凡事都有个度,而今天这个度,就停在这里了。
  我这些破事,你去找于嘉泽那天,他应该也跟你说了吧。
  时钊生着气出去找于嘉泽,想也知道是问他的事。
  连他都知道。时钊的声音很平淡。
  其实这句话有些不太妥当,只不过楚玦没在意。他当时钊还在生气,存着哄人的心思,要是能让眼前的小alpha消消气,成全这点奇怪的攀比心理也没什么大不了。
  楚玦揉了揉时钊的脑袋,时钊似乎长高了一些,连带着这个动作都显得没以前顺手了。楚玦不无惋惜地随便摸了两把就收了回来,又补充道:其实现在你知道的比他还多了。
  时钊疑惑地抬眼,不明白刚刚说的哪一项是他知道而于嘉泽不知道的。
  你忘了,于嘉泽是个omega。楚玦耸了耸肩,有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楚玦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双眼睛漂亮又多变,透光时会折射出玻璃一般的质感。时钊见过这双眼睛因发热期而水雾氤氲的模样,让人下意识地想吻去滑落的生理性泪水。
  时钊想,他明白是哪一桩了。
  标记我是什么感觉?
  时钊掐了掐自己左手虎口,强迫自己回神。
  对了,楚玦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去帝国研究所,有看见什么吗?
  时钊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吴良峰实验室里那个信息素与他形似的一号,神情有一刹那的紧绷。
  幸好楚玦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没等时钊斟酌出回复的语句,他就接着说了下去:帝国研究所关停之前,他们在做一个违规项目。先前抽了你不少血,明面上说是要研究你这个型号的alpha,其实是在给这个项目打掩护。
  他们不是在研究你。他们试图复制你。
  时钊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我见过他们的实验体。楚玦将时钊眼底里倏然闪过的光理解为震惊,他没在意,接着道,完全没有独立思考和行动的能力,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楚玦将这件事说出来,时钊顿时联想到,有天楚玦回来的时候,确实说了句见到了恶心玩意儿,然后半开玩笑地让他凑近点。
  他能记那么清楚不是因为他记忆力好,而是因为那天楚玦难得地主动抱了他。很短暂的一个怀抱,半开玩笑的性质。
  樱桃白兰地的气息撞入怀中,下一瞬又空落。犹如一个短暂的碰杯,连馀响都消散在空气中。
  时钊喃喃地道:你没答应。
  原来他一直藏在心里担心的事情,其实完全就不存在。
  为什么要答应?楚玦奇怪地道,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在我这里你就是最好的。算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信息素对他们的研究来说是很关键的部分。
  时钊在研究所呆的那一个月,经常被过量抽取血液,其中还有一些是拿到黑市上贩卖的,并不作为研究所的研究材料存在。楚玦猜想,流通到市面上的那一部分,很可能是落入进了gospel手中。
  gospel经常做这种事,这也不足为奇。
  对于gospel正在做的改造试剂研究也是一样。本质来说他们在做一样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你调到从刚刚开始就在笑,什么事这么开心?
  楚玦话锋一转,原先的话题戛然而止。
  我是很开心。
  时钊这次不收不敛,承认道:教官,我是很开心,你跟我说这些。
  所以下次也要记得。
  楚玦稍微怔了怔,莫名感觉自己被一个小辈管制了,不自在地说了句:知道了。
  既然你明白,剩下的我不说了。你去唐泽那边吧。虽然换了组,但也别偷懒,闲着的时候可以跟唐泽学学怎么开星舰。
  .
  时钊走进驾驶舱,星舰正处于一个比较平稳的轨道里,唐泽开了自动驾驶,这会儿不太忙。
  你怎么突然分到我这边来了?选拔过去以后,无论做什么,唐泽都鲜少跟时钊分到同一个组,更别提是现在这种大型任务。而且时钊本来不属于他这边,突然分过来,难免让人奇怪。
  让我过来跟你学学。时钊没多说,坐到他旁边的副驾驶位上。
  学开这玩意儿吗?唐泽难得从时钊嘴里听到学这个字,而且还是要跟他这个吊车尾学,人都有些恍惚,跟我?
  对。
  唐泽又追问道:队长说的?
  时钊淡淡地嗯了一声。
  唐泽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干笑道:哈哈,好稀奇。
  你可以先看这边。唐泽指指旁边精密按键上方的屏幕,左边这个绿色的是轨道数值,下面这个红色的是能量值,不够的时候哦,现在就有点不够。
  唐泽按了按最左边的一个红色键,一般来说按这个它就会自动补充,不过储备不够的话就要找个补充能量的地方停一停当然,一般都够,毕竟出来之前都有检查过的。
  时钊扫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数据,上面变化不大,显然是能量储备充足。
  唐泽说了点基础的,时钊领悟得快,过了一会儿他们话题就跑偏了。
  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唐泽欲言又止,迟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下去,其实,你是不是那个什么,队长?
  唐泽没把话说太明显,却颇有一番懂的人自然懂的意思。
  时钊平静地望向他。
  唐泽果然是聪明人,这么一个眼神他就明白答案了。但他莫名感受到一股杀意,迅速举起手来:别,别别,我就是问问。你放心,我没跟别人说过。
  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唐泽完全不担心时钊把他的秘密拿出去乱说,我是个omega。
  你是omega?
  时钊微微皱眉,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他一直感觉楚玦对唐泽有一种特殊的关注,具体表现在楚玦对唐泽的要求比其他人都稍微高一点,他曾经还为这种特别关注感到不悦。
  没想到这种特别关注是因为唐泽是一个omega。
  你感觉不出来吗?我以为你这种超强alpha会比较敏锐。唐泽笑着说,不过很正常,我跟队长一样,一直都贴着阻隔贴。当然我没队长藏得好,连我都感觉不出来他身上的omega信息素。
  装alpha也很累的啊。唐泽好像总算找到个倾诉对象,毕竟他手上也握着时钊喜欢队长这个秘密,现在他说起自己的事自然是更加毫无负担,一说就说了一堆。
  时钊突然说:他说你很聪明。
  啊?
  唐泽好半天才把脑子转过来,这才明白时钊话中的他是谁。
  时钊淡淡地补充了四个字:没必要装。
  唐泽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了四个字:你说的对。
  其实是挺没必要的。在选拔营的时候我只是想着苟久一点,alpha的身份可能会显得没那么特殊,结果很快就被队长识破了。不过,谁能想到我居然真的进来了。唐泽回想起来还有点不太真实,赶紧连摸两把操纵杆确认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