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 第100节
  南边的许多百姓,举家往北地潜逃,赵构最近心情很不好,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
  赵佛佑极少见到他,偶尔远远一见,仿佛是见到了阵阵阴风飘过。
  赵佛佑想拦着,可看到赵金姑充满了希冀的脸,她又不忍泼冷水。
  突然就感到意兴阑珊起来,赵佛佑道:“晚上我不想去参加筵席,你替我跟娘娘说一声,就说我身子抱恙。”
  赵金姑啊了一声,定定望着赵佛佑,问道:“大娘子,你总是心事重重,也不与我提。有时候,我总觉着你在同我说话,却又离得很远。”
  赵佛佑静默片刻,突然就激动道:“因为我想要读书,想要与赵瑗,赵璩他们一样!”
  赵金姑惊诧不已,怔怔望着她,呐呐道:“你......”
  赵佛佑像是沾了火星的枯草,一下就燃了,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双眸灼灼:“我就是要读书,我也要去祭祖!不去参加无聊的宫筵,不要嫁人!”
  “你小声些!”赵金姑急得一下跳下塌几,奔到门边悄然打量。
  外面空无一人,宫女不知到了何处去躲懒,舒了口气,转身奔回屋。
  “大娘子,你休得说这些话,若被官家知晓......”赵金姑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眼眶都红了:“大娘子,南边不是北地。北地女子能做的事情,在南边都是禁忌,半个字都不许提!”
  “我知道啊。”赵佛佑笑了起来,只笑比哭都难看,哀哀地道:“我都知道,就算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也不行。他恨死了姑母,比恨金贼都恨。金贼是全大宋人的仇人,姑母却是他的仇敌。”
  这句话说得有些绕,赵金姑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她摇了摇头,道:“你的许多想法,我都不懂。不过大娘子,你别冲动,等下你还是去参加筵席吧。今夜是庆贺迁宫的筵席,官家要喜气团圆,你不能触了他的霉头。”
  赵佛佑厌恶至极,斩钉截铁道:“我不去!喜气团圆,真是可笑,掩耳盗铃呢!真值得庆贺,真有喜气了,百姓为何要逃!修大内宫殿,死了数不清的人。宫里都在传,那松涛声,都是冤灵在哭。”
  赵金姑吓得脸色白了,仓惶四顾,双手合十拜祭,嘴里念叨有词。
  赵佛佑蓦地笑了起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怕。”
  赵金姑放下手,神色复杂望着赵佛佑,道:“大娘子,你丁点都不怕吗?”
  赵佛佑干脆地道:“不怕!人比鬼可怕多了。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
  赵金姑怔怔望着赵佛佑,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到了夜里,赵佛佑坚持不去,赵金姑劝不了,便只能由了她去。
  大殿内布置得华丽富贵,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金地毡。宫人不断奉上珍馐佳肴,琼浆玉露。
  赵构坐在上首的宝座,邢秉懿坐在他的下首。依次下来是品级不高,身份特殊的赵瑗,赵璩。赵璩年幼,身边围着乳母宫人伺候。张婕妤关怀备至,不时提点一声,其乐融融。
  赵金姑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她望着面前几案上的菜肴,提不起半点胃口。突然羡慕起赵佛佑,她比自己有勇气,
  赵构握着酒杯,眯着眼睛,随意朝堂下打量。扫了两圈,脸色沉了沉,转头问邢秉懿道:“安和呢?”
  赵佛佑被封为安和公主,赵构不愿意叫她大娘子。叫了大娘子,他总会想起二娘子,令他怒火中烧的赵神佑。
  邢秉懿忙答道:“安和身子抱恙,先前与我说过了,她怕将病气过了人,就在宫内歇着。”
  赵构握着酒盏的手指紧了紧,不耐烦地道:“就她三天两头生病,平时也是板着一幅脸,没规没矩。你寻个教养姑姑,好生教导,免得出去丢了皇家的脸面!”
  邢秉懿勉强应了,赵构哼了声,心中气尤未平。
  筵席散了,邢秉懿回宫,拆了头饰,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手脸。想了下,换了身轻便衣衫,前去了赵佛佑的宫里。
  到了门口,遇到了赵构身边的小黄门,他见到邢秉懿,忙肃立请安。
  邢秉懿心中一惊,暗自叫了声不好,问道:“这般晚了,你来作甚?”
  小黄门道:“官家差了小的来,宣安和公主前去觐见。”
  邢秉懿忙道:“安和身子不好,这般晚,定早已歇息了。你回去与官家禀报一声,就说明日待安和好一些,再去给他请安。”
  小黄门想到内侍的交待,为难地道:“皇后娘娘,官家下了令,小的不敢违啊!”
  邢秉懿见状,只得道:“你在外面等着吧,我进去唤她。”
  小黄门应是,邢秉懿急匆匆走了进去。赵金铃刚换洗了出来,赵佛佑还在等她,斜倚在床头看书。
  看到邢秉懿进屋,赵佛佑忙下了床见礼,问道:“娘娘这么晚,怎地还没歇息?”
  邢秉懿挥手斥退宫女,亲自从床尾拿了衣衫上前,一边往她身上套,一边提醒道:“官家要见你。大娘子,你向来聪慧,不用我多说。等下见到官家时,你得喜,喜!”
  赵佛佑呵呵笑起来,讥讽地道:“丧事喜办,我知道。”
  邢秉懿手下一停,抬手扶着她瘦弱的双肩,严肃地道:“你既然知道,就必须喜!大娘子,你若没那本事,就不要强硬,除非,你真不想活了!可你能活着,是二十一娘拼了命换来,你得想想,值不值得!”
  赵佛佑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邢秉懿急得不行,无论如何都不放心,道:“不行,我得与你一起去。”
  赵金姑扎着手在一旁,惊惶不安。邢秉懿没功夫宽慰她,与赵佛佑一起去了赵构寝宫福宁殿。
  福宁殿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青石地面上的水光,跟着昏黄的灯光一起荡漾,让人眼晕心烦意乱。
  刑秉懿悄然用力握了握赵佛佑冰凉的手,无声提醒,领着她进屋请安。
  赵构洗漱之后换了身轻便常服,晚上多吃了酒,白胖的脸上挂着两坨红,眼眶也红着。
  斜倚在软囊上,不悦盯着与赵佛佑一起进来的邢秉懿。冷哼了声,眼神最后停留在赵佛佑身上。
  这个女儿他极少见,她那双眼睛,太过深沉,仿佛能看穿一切。让他无端感到恼怒,心生不喜。
  而且,每每看到她,总会无比遗憾。若她是儿子,那该有多好。可惜,他连生了五个女儿。
  民间有种做法,若是想要个儿子,或女婴溺亡,在她头上打钉。或埋在大道上,让万人踩踏等等手段。使投胎的女婴,再也不敢来,以后就能生儿子了。
  赵构有点后悔,当初没这般做。若能溺亡几个,后面的女儿,就能变成儿子了。
  一想到这些,赵构心里的厌恶就多了层,冷冷质问道:“你又病了?大好的节庆,为何不小心些!听说你不要宫人伺候,平时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是公主,规矩上却一窍不通,从明日起,你跟着教养姑姑好生学习,可知道了!”
  赵佛佑垂着头,许久都没做声。邢秉懿不由得急了,陪着笑脸道:“官家,明日我会亲自看着,安和懂事,一定会学好规矩的。”
  赵构怒道:“你让她自己答,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哑巴!”
  赵佛佑努力压抑,含糊着回了声知道。
  赵构听得怒不可遏,怒斥道:“你的规矩呢,竟连如何答话都不知了!”
  赵佛佑胸口的那团火,终是控制不住,轰然升腾。她缓缓抬起头,清脆而坚定地道:“不!”
  邢秉懿一下就急了,赵佛佑看似温吞,却向来倔强。果然,她这倔脾气又犯了。
  赵构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大胆!”
  赵佛佑挺直瘦弱的脊背,直挺挺站在那里,一字一顿道:“我不学规矩,我要与赵瑗,赵璩他们一起,跟着太傅读书!”
  赵构眼前一黑,捂着胸口,不断喘着粗气。一脚踹到面前的案几上,上面的杯盘碗盏,哗啦啦滚落在地。
  赵佛佑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虽带了丝丝颤音,口齿却很伶俐,一迭声道:“我为何不能与他们一样,跟着太傅读书!”
  她不顾地上碎瓷片,扑上去跪了下来,哀哀乞求道:“爹爹,我是你的亲身女儿,你的亲生骨肉。你的江山社稷,为何要传给别人?我比他们哪里差了,他们能行,我也能行。爹爹若不信,就让我们一起读书,最后考试比试。我若比不过他们,我甘愿认输!”
  刑秉懿望着赵佛佑,她想上前去劝,去拦着,双腿却似有千斤重,无法动弹。
  赵佛佑的那腔不甘心,冲得她心碎裂般疼。
  她们都经历过无拘无束,能与男儿那般,恣意洒脱,如何真正能被困在深宫后宅里。
  赵佛佑停了停,哭道:“爹爹,姑母的本事你都看到了。她那般厉害,我也能学,也能与她一样。爹爹,你看看我啊!”
  *
  贺兰山下,银白的天地中,偶尔点缀着其他颜色。给苦寒的深冬,带来了几分生机活力。
  小年夜来临,黑山军司里欢快又热闹,尤其是伙房中,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杀猪宰羊。
  大锅里煮着的肉咕咕响,冒出来的雾气,在屋子里漂浮,霸道地往人鼻中扑,香得人流口水。
  “走开走开,别来乱转,赵统帅吩咐了,伙房中闲人不得进入!”伙夫长不怕冷,穿着薄衫,站在矮凳上。双手握住铁锹般大的锅铲,在锅里搅动,不时大声驱赶闻着肉香来的兵将。
  听到是赵寰的命令,兵将们咽下口水,笑嘻嘻离开了:“反正每人都有,再等一等就是。”
  “鞑靼的羊,真是香啊。”
  “西夏的羊也一样香!”
  “什么西夏,如今都是大宋的江山了!”
  “本来就是大宋的江山,被西夏人抢了去,如今还了回来而已。”
  “那是以前大宋弱,若不是赵统帅,西夏能还回来?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揍得他李氏不得不还!”
  “可不是,打得西夏害怕了,鞑靼跟着也害怕了。克烈部先前还不知死活,要替西夏出气,杀得他哭爹喊娘,赶紧送上赔礼。这奉上的羊,吃起来,肯定格外香!”
  兵将们说笑着回了营房,贺兰山蜿蜒的山路上,几点黑色的人影,衬着白雪很是显眼。
  贺兰山主峰高耸入云,山脉连绵起伏,山势险要。上山的道路,经过从汉时到如今无数商队的翻越,已经算得平坦易行。
  赵寰与吴玠徐梨儿几人,慢慢爬到了山顶。她微微喘着气,在背风处停下,眺望山下的黑山军司。
  黑山军司本来就不大的城池,在山上看下去就更寒酸了。偶尔经过的行人,如蜉蝣般渺小。
  在山的另一面,是西夏的王陵。
  吴玠遥望那一座座陵墓,偷偷瞄了眼赵寰。她严令不许动这些陵墓,还吩咐他得严加看管,经常派兵丁去巡视。
  赵寰说:“这些陵墓,都是留给后人的见证,谁都不能去动!”
  吴玠不懂这些如何能算见证,照他的想法,西夏李氏可恶得很,就该掘了他们的祖坟才解气!不过赵寰的命令,他想都不想就从了。
  红彤彤的太阳,往西边斜去。山川河流,在光下熠熠生辉。
  先前赵寰要上山,吴玠还担心下雪路滑,想劝她别冒险。
  赵寰拒绝了,她道:“游牧部落强悍得很,翻雪山不过稀疏寻常。在黑山的驻兵,在冬日翻山越岭,是必备的本事。以后要操练起来,定不能懈怠!”
  突然间,吴玠体会到了赵寰为何要上山的另一重用意。将一切踩在脚底的豪情万丈,就是再累都值了。
  吴玠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此生能站在这贺兰山巅上,一览众山小,真是畅快!”
  徐梨儿极少爬山,她还在不断喘气,却快活得想要大叫,跟着吴玠那样笑,大声吼道:“畅快!”
  赵寰笑看着两人,指着天边的太阳,道:“太阳要下山了,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们快来,我们好生琢磨下鞑靼草原,思考下如何布防,好早些下山去吃酒。”
  吴玠与徐梨儿两人呆住了,感情赵寰不是为了爬山,她是在防鞑靼。
  鞑靼的厉害,吴玠徐梨儿他们不明白,赵寰却清楚不过。
  蒙古的铁蹄,曾踏碎了南宋的河山。
  赵寰神色惆怅,这草原一望无际,实在是太辽阔了。她的兵撒进去,跟一把米撒在伙房的大铁锅里一样,半粒米饭都捞不出来。
  鞑靼向来骁勇好战,加上人马壮实,蒙古马赫赫有名。
  压住不住他们的成长,她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互相牵制,不能一部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