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阿兄”
  段逸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这里有要紧事和娘商量,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就顺着台阶快步而下。
  他走得太急,段缱一时反应不及,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殿前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立在原地,心中一阵不解,她这阿兄是怎么了,不过半天没见,怎么就变得这样精神焕发了他是真的想通了什么
  段缱觉得不可置信。
  段逸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就像赵静说的那样,直肠子,一根筋,复杂点的事想上个一天一夜也不一定能想明白,她今日在马车里和他说那样一番话本是临时起意,也没指望他能想明白多少,怎么他却一幅豁然开朗的模样,是真的想通了,还是
  糟糕
  正思忖间,段缱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段逸说要去找娘,可爹正和娘在一块呢,他可不能在这时去打扰他们
  这可了不得她着急起来,连忙拾级而下,加紧脚步往临华殿的方向走去。
  宫宴已经散场,但未央前殿依旧停留着不少大臣,三三两两地寒暄交谈,可一转过弯,到了后殿,周围就顿时冷清了下来,夜幕似在一瞬间降临,笼罩住了整个宫殿。
  今晚的除夕宫宴,采蘩采薇都留在碧玉阁,没有跟随前来,段缱又走得急,来不及叫个宫女掌灯,前殿灯火通明,尚不觉得有何不妥,一旦行至这里,就登时觉得漆黑一片,行路艰难了。
  她紧赶慢赶地走了几步,终于渐渐缓了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前殿叫个宫女,就听得几重假山后面响起一声女子低叱,听声音像是赵娴的,心中一惊,下意识停了脚步。
  赵娴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压抑着怒火,又有着几分不耐“江永方,本宫敬你是忠烈之后,才对你百般容忍,你别再不识好歹”
  江永方信阳侯赵娴怎么和他扯到一块了
  段缱心下惊疑,也不再想着赶去阻止段逸了,放轻脚步,把自己往假山后藏了藏,仔细听起那两人的对话来。
  在赵娴扔下那一句怒斥之后,一个男子声音就殷殷响了起来,在段缱听来有点陌生,这不奇怪,她只听闻过信阳侯的一些事迹,真人却是从未面对而谈过“殿下,臣对殿下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而今晋南王世子已有婚约,殿下又何必”
  “你住口”若说赵娴先前还只是压抑低斥的话,现在就是完全的出离愤怒了,仔细分辨,还能听出她声音里带着的微微颤意。“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和本宫说话你的一片真心,本宫还不稀罕滚开,好狗不挡道”
  “只要公主能正眼看臣一眼,臣愿意做公主的一条狗。”
  周围忽然沉寂下来。
  夜风刮过,带起一片呜呜呼啸,林叶沙沙作响,段缱放缓了呼吸,一手攀着假山石壁,凝神听着。
  良久,赵娴再度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变柔了许多“江永方,你当真为了本宫,什么也愿意做”
  江永方沉声道“臣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好,本宫这里正有一桩事情需要人手,若侯爷帮本宫办成了此事,本宫就会考虑与侯爷的亲事。”
  江永方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还请公主吩咐”
  赵娴轻笑一声“不急,还请侯爷附耳过来”
  接下来的话,段缱就听不清了,她有点着急,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想更靠近二人一些,却不想在下一刻被人捂住了嘴,身子也被来人整个抱住,一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突突跳着。
  “郡主。”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笑着响起,带着暖意的吐息与冬夜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起了一阵战栗,“这听人壁角的习惯,你还是改改的好。”
  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回去,段缱放松下来,但是很快,她就伸手掐住了来人的手背,甚至把指甲都嵌入了他的肉里。
  身后人低低嘶了口气“你掐我做什么”
  她只作不闻,继续闷不吭声地用力掐着他。
  霍景安终于举手投降“别掐了,我放开你。”
  他边说边松开了手,段缱终于能好好地喘了口气,可正当她想回头瞪霍景安一眼时,却发现腰上还有一只手圈着,扭了两下,没挣脱开,只能低声骂道“你放开”
  霍景安道“不放。”
  段缱又气又恼又羞,正想故技重施,再掐他一回,就听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大可再掐我一回,只是当心我被你掐疼了,忍不住痛叫出声,到时会发生什么,我可就管不了了。”
  他说话时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段缱的耳垂,暧昧迷离,让她心中怦怦直跳,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更是面红耳赤,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你”
  “嘘。”霍景安轻声道,“听他们说话。”
  也是巧了,他话音才落,假山后就传来了江永方的一句疑问“公主这”
  “怎么,办不到”赵娴幽幽道,“也罢,本宫从不强人所难,侯爷既办不到,那就请回吧,只是日后别再对本宫表什么忠心,听来可笑。”
  “下臣并无此意”江永方忙道,“公主的吩咐,臣定当竭力完成”
  “好,”赵娴的话里添了几分喜色,“有侯爷这一句保证,本宫就安心了。青萝,带侯爷去领人。”
  “是。请侯爷随奴婢来。”
  很快,山石后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看样子是要经过他们这个路段,段缱一惊,正想找个地方藏身,就觉腰上的胳膊微微一紧。
  霍景安拦腰把她往后边带去,两人很快隐入了两座假山之间的石缝里,躲在树影之后。
  夜风不止,树叶摇晃,就在树叶株丛被风吹得完全挡住两人身影的下一刻,赵娴等一行人就经过了他们面前,往另一边行去。
  段缱屏住了呼吸,直到步声渐远,宫灯渐暗,才缓缓松了口气。
  这一松气,她就察觉到了霍景安箍在她腰间的胳膊,还有他攀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石缝并不宽敞,要容纳下两人有些困难,她几乎是被霍景安整个圈在了怀里,才勉强和他一块挤在了缝隙之中,两人贴得极为紧密。
  刚才情急之下,她并未察觉,现在反应过来,立时羞意大起,扭动着身子不住挣扎“你快放开”
  霍景安这下倒是很干脆就松开了手,段缱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冲就要摔倒,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
  “当心。”
  段缱转头瞪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些什么,由着他半扶半抱着自己走出了假山石缝。
  一回到宫道,她就挣开霍景安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夜风不知何时吹散了天上的遮云,洒下一片月光清辉,她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小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霍景安道“我在未央前殿看见你匆匆离开,宫女也不带一个,不放心你一人走夜路,就追了上来,本想送你一程,却不想遇上你在听人壁角。”
  段缱面上一热,低声分辩“我只是正好撞上,不是有意偷听的。”
  “我知道。”霍景安道,“永嘉长公主与你素来不和,你多留个心眼也是应该的。”
  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拢着袖口,目光向一边撇去“我与赵娴感情是不怎么样,可也没有到素来不和之地,真要追究起罪魁祸首,还不知道是谁呢。”
  霍景安听出她话里的抱怨,哑然失笑“好,错都在我,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又问她,“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永嘉长公主有什么事要秘密吩咐信阳侯来办,你可有猜测”
  段缱抬眸看他一眼,转过身去低低哼了一声,指尖在发梢处打着转“我倒想知道她吩咐的什么事呢,也不知道是谁,忽然窜出来吓唬我,让我漏听了最重要的一段,你问我,我问谁去。”
  第45章
  霍景安有些尴尬地低咳一声“对不住,刚才是我莽撞了。”
  段缱转过身,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霍大哥, 你总是向我请罪, 说些什么唐突、莽撞、求我见谅之语,可说了这么多次,也不见你哪次有悔改之心的。你到底是真心反省呢, 还是只随意敷衍,打发了我了事”
  霍景安又是一咳, 几分窘迫地道“自然是真心反省, 我刚才”
  “一时莽撞, 不小心唐突了我”段缱笑着接过他的话, 眉眼弯弯。
  霍景安哑然。
  少倾,他笑了笑, 道“是。”
  “”这回轮到段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抿了抿唇,最终决定不跟他计较这些,松开发梢道,“算了,你也不过就是看我好说话,欺负我罢了。”
  霍景安望着她,但笑不语。
  她被这目光看得心中羞怯,忙低头避开, 把话题转回到了刚才的事上“霍大哥, 你可认识信阳侯”
  “信阳侯”霍景安以手抵唇, 沉思了片刻,“我与此人打过两回交道,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不足为惧。”
  段缱道“是他一人不足为惧,还是此事不足为惧”
  “二者皆是。”他道,“这两人城府平平,就算碰到一起,也想不出什么天衣无缝的计策来,你不必担心。”
  段缱却不这么想“计策只要有用就行,又何必天衣无缝不过霍大哥,你就这么确定赵娴是冲着我来的”
  霍景安瞧她一眼“不是你,也会是段家,再怎么说,她也是陛下亲封的嫡长公主,她若想对付其他人,直接到殿下跟前哭诉一番就可,不必这么麻烦。”
  段缱觉得有理,点点头,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来。赵娴让身边的宫女带信阳侯去领人,会是什么人呢又是要做什么
  她把这疑惑说给了霍景安,期望他能给自己解惑,没想到霍景安却是直接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不过既然是领人,总有用人的时候。这几天我会派人盯着信阳侯府,姓江的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最多不过十日就会露出马脚,到时就知道情况了。”
  段缱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现在他们在明,赵娴在暗,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只能先窥探着,再伺机而动了。
  顿了片刻,她又低声道“霍大哥,这一次和刚才那次,都多亏了你的帮忙我心中感激,只是难以言表,此事若有麻烦之处,还要多多劳烦你了。”
  霍景安眉头一皱“我既说过要保护你,就不会只在嘴上说说,你和我这般生分,是把我当外人看”
  段缱一愣,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柔声笑道“自然不是,是我说错话了,霍大哥,请你见谅。”
  霍景安上前一步,“你既然当我是自己人,那这些见外之语也都不必说,不仅道谢,这见谅二字,我也不需要。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有什么事我担着,有什么错我受着,不需你赔礼道歉。”他瞧着她,放缓了声音,“冬夜天寒,此地又处背阴,不可久留,走吧,我送你回去。”
  段缱正要点头,周围就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直蹿进她脖子里,吹得她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霍景安见状,立刻上前两步,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裹紧她身上的斗篷,把她领子周围的一圈绒毛都严严实实地捂紧了,不漏一丝细缝,这才捂住她微有些冰凉的小手,包裹着给她取暖。
  “怎么样,好点没有”
  感觉到手心渐渐升起的热度,段缱的脸庞也禁不住发热起来,她低着头,小声道“好多了。”
  她本想道一声谢,话到嘴边,又记起霍景安方才之语,便把那声谢咽回了肚子里,只是这般默不作声,总觉得像是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关照一般,让她一阵不自在。
  霍景安仍不放心,依旧捂着她的手,道“夜黑风急,下次你再走夜路,记得带上几个丫鬟,能有个照应。你的那两个贴身丫鬟呢,怎么今晚没带着”
  段缱答应一声“今晚除夕宫宴,她们不好跟来,被我留在了碧玉阁。我往常总是会带着几个人的,今晚正巧碰上了急事,走时忘了叫人”
  “下回再不许了。”霍景安打断她的话,“刚才是你运气好,遇上我和你开玩笑,要是换了心怀歹意的人,在这里掳走你,你准备怎么脱身”
  段缱顺着他的话仔细设想了一下情景,发觉自己竟无任何自保的方法,不由一阵心惊,怔怔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他“我我不知道。”
  霍景安伸手拍拍她的脸颊“不知道就好,这下你该明白刚才孤身一人的危险了吧下回再不许这样了,嗯”
  她乖巧地抿嘴一笑“是,我知道了。”
  霍景安望着她,略显轻快地笑了“走,我送你回去。”
  两人就这么顺着宫道往前走去,很快离开了未央后殿,来到了曲折迂回的长廊上。
  一离开后殿,周围就亮堂起来,新春将至,宫里各处都挂满了灯笼,烛火将周围照耀得一片彤红,洋溢着喜气的氛围,似乎连寒意都逼退了几分。
  碧玉阁在临华殿偏西一侧,连着一小段回廊,段缱行至附近的一处岔口,就停了下来,转身对霍景安道“霍大哥,你送到这里就好,宫门快要落锁了,你还是赶紧出宫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一人能走。”
  霍景安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明显有些不放心“这儿离你的寝宫是不是还有一段路”
  段缱笑道“不打紧,采蘩采薇就候在碧玉阁的门口,我一转过弯她们就能看见我,倒是你,不能”话说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糟糕,她把阿兄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