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行
  在所有人之中,沈怀安可能是最轻松的那个。
  他是武术奇才,奈何情商单纯,浑然不知虞府的暗流涌动,每天在府中大吃特吃,其余时间便是跑去城里各处游玩买东西。
  虞楚暗中授意让虞家人将两个徒弟的房间安排在对门,希望他们能借此机会好好相处。
  尤其是沈怀安,拜师前在山庄他就为难陆言卿,和他们走了,也没叫过陆言卿一句师兄,只不过也不似之前那样针锋相对。
  沈怀安白日忙得很,半个安城的各种小铺都快被他买遍了,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堆在床上,晚上就自己在那里鼓捣。
  陆言卿想着自己该做做师兄的样子,主动去拉近和沈怀安的关系,便来到他的房前敲了敲门。
  “你在做什么?”他问。
  “快来快来。”屋里传来沈怀安的声音。
  陆言卿走进去,就看到沈怀安盘腿坐在床榻上,面前眼花缭乱的小物件堆成了小山堆。
  沈怀安给他展示手里的九连环。
  “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很有意思?”沈怀安兴致勃勃地鼓捣着,“我还是第一次玩。”
  陆言卿走近,这才发现床上那小山堆里几乎都是各种玩具。
  可是,少庄主会缺玩具吗?
  “你以前没玩过?”陆言卿也拿起一个打量着。
  “没有。我小时候基本不怎么出山庄,都是把兵刃当玩具的。”沈怀安耸了耸肩膀,“我爹娘管我严,毕竟我要接手门派,所以自然要做最强最优秀的那个。谁知道刻苦练习十年,最后我去修仙了……真是人生难料。你呢?”
  “我只玩过你手上的那个,是我爷爷以前捡到的。”陆言卿说,“我年少时,玩具都是爷爷亲手做的。”
  “真好。”沈怀安羡慕道,“我爹只会给我做木刀,还假装当做世界上不存在玩具这回事。”
  过去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沈怀安原来觉得陆言卿只是比他大两岁,就如此爱装大人,所以有点讨厌他。结果发现陆言卿一样兴致勃勃地跟他摆弄起玩具来,顿时觉得这家伙终于像点他的同龄人了,不知不觉似乎也看得顺眼了许多。
  两个年少英才躲在房间里玩了半宿玩具,不知不觉就天蒙蒙亮了。
  幸好二人一个修仙一个练武,体质都不错,一夜没睡,假装无事发生地出去吃早饭。
  虞家二儿子在京城当官,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到齐了。
  沈怀安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面带苦相的老太太,坐在虞岳景身边。他悄悄地在陆言卿耳边轻语,“那老太太是师尊的嫂子吗?”
  陆言卿微微颔首。
  沈怀安心中觉得整个虞府都是凡夫俗子,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唯有师父最像是仙子,与常人不同。
  早饭吃的有点压抑,沈怀安觉得束得慌,刨了两口饭菜便打算溜回房间。
  他大腿刚用力,屁股还没离开凳子一指高,虞楚的目光就淡淡地扫了过来。沈怀安心中一慌,便又坐下了。
  那边,虞上凡笑道,“如今正是四月季节好,姑姑多住几日吧,待我有时间了,多带两个贤弟出去玩。”
  “不了,我打算明日便离开。”虞楚缓声道,“出来已有数月之久,一直不回门派,也不像个样子。”
  虞上凡偷偷看向虞岳景,虞岳景放下筷子,他闷声说,“这样也好,那今日缺什么便都让虞上凡买了罢,回到南方后,北方这边的东西就贵了。”
  虞楚颔首应下。
  吃过早饭,虞楚让陆言卿和沈怀安跟着虞上凡出门。
  “你们想买什么吃的玩的,书籍粮食,都去买了。”虞楚看向陆言卿,“还有我要的那几样就不用说了吧?”
  陆言卿笑道,“茶叶布料,还有话本,都记着呢。”
  三人出门吵吵闹闹的出门,虞楚的院子这才安静下来。她坐在院里的石桌旁,为自己倒了杯酒,这才松了口气。
  没过一会,院外有人探头,是虞念楚。
  “姑姑,你叫我?”
  虞楚点了点头,她挥挥手,温声道,“过来坐。”
  小姑娘便脚步轻盈地来到她的面前坐下,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虞楚。
  “姑姑,你找我有事吗?”
  虞念楚是虞岳景的小女儿,看着单纯阳光极了。
  虞楚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推向虞念楚的面前。
  “明天我便离开了,这是送给你的临行礼物。”
  女孩拆开信封,竟然从里面翻出几张地契,她顿时睁大眼睛。
  “城北的房子还有主街的铺子?姑姑,你什么时候买的?”她又不敢相信地说,“这么贵重的地契,你要送给我?为什么?”
  虞楚微微颔首。
  “你我名字里都有楚字,你又是唯一的女孩,我自然要偏心一些。”她缓缓地说,“不论你未来想做什么、嫁给什么样的男人,都要有自己的产业和家。”
  “虞府就是我的家,姑姑,谢谢你,我不需要它们。”
  虞念楚将信封好,双手奉还。
  虞楚没接,她笑了笑,“拿着吧,算是补上你的满月酒。虞府自然是你的家,可你不希望在和家人或者丈夫吵架后,还能有一个落脚又给你安全感的地方吗?女子拥有自己的房产,比珠宝首饰都更要重要。”
  听了这话,女孩的手顿了顿,她低下头,再次注视着信封。
  过了一会,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又抬起头。
  “谢谢姑姑,那我收下了。”虞念楚决意道,“虽然没有哥哥们聪明,但我会努力经营你送给我的那几间铺子……如果挣到了钱,我给你分红!”
  虞楚失笑,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那你可要加油了。”
  告别虞楚离开别院后,虞念楚回到自己的闺房,她坐在塌上便迫不及待地翻出信封,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几张地契,宝贵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虞念楚的房门被人推开,孙婉走了进来。
  “阿荷,虞楚楚找你了?”
  阿荷是虞念楚的小名,这么多年了,如不是有必要,孙婉从不喊女儿大名。
  “娘,又是哪个丫鬟告的密啊。”虞念楚嘟囔道。
  孙婉眼尖看到了她手上的东西,一把抢了过来,仔细观看后,她惊愕地说,“你哪里来的这些地契?”
  “姑姑给的。”虞念楚捋着自己的头发,美滋滋地说。
  “她给你这个做什么?没安好心!”孙婉的声音瞬间拔高,她看到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不住呵斥道,“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这些年我给你的那些珠宝还算少吗?加起来买套院子绰绰有余,外人给你一点东西你就乐的找不到北了?”
  “房子和珠宝是不一样的。”虞念楚放下手,她低下头,嘟囔道,“我觉得姑姑说的对。”
  “她都说什么了?”孙婉没好气地说,“肯定说我坏话了吧!”
  虞念楚撅起嘴,她低声说,“姑姑说女子也要有自己的房产和家业,远比珠宝重要。她还说,如果未来我与丈夫或者家人吵架,至少还有自己的地方,不至于无路可走。”
  孙婉一愣。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房契,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沉默地将房契还给女儿。
  “……那你就拿着吧。”孙婉低声说,“待你再大一些,我让你爹也给你点产业傍身,待你成婚,也会更有底气。”
  看着母亲转身离开,虞念楚问,“娘,你去哪?”
  孙婉没有回答。
  她脑子也有点混乱,不知不觉地在府内走着,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停在了虞楚院门外。
  孙婉看到虞楚倚在石桌旁看书,她的容貌仍然如此年轻貌美,少了当年的高傲之气,多了些淡然沉静,那种气质果真已经不似凡人,多了些疏远缥缈的感觉。
  像是被这个场景灼伤,孙婉垂下头,她欲要离开,便听到身后虞楚道,“嫂子?”
  孙婉抬起头,她有点恍然。
  这是虞楚第一次叫她嫂子。
  她的手扶着月洞门的边缘,缓缓地转过身。
  二人对上彼此目光。孙婉不似自己这些年想象中的那样带有怒气,相反,她还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来谢谢你给阿荷的礼物。”
  虞楚淡然一笑。
  “我们二人拥有的遗憾,不需要让她也经历一次。”
  在那一瞬间,在她的笑容中,孙婉意识到虞楚早便已经放下过去。而虞楚的那一句嫂子,让她忽然觉得耿耿于怀了一辈子的那些事情,好像也都没什么意思了。
  孙婉抿起嘴,她轻声道,“万事小心。”
  虞楚一怔,她看向孙婉,却只看到女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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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清晨,虞楚醒的格外的早。或者说她昨天晚上就没有怎么睡觉,几乎一直在打坐。
  天刚蒙蒙亮,虞楚便走出院子,在虞府中闲逛,仔细地注视着整个府邸。
  在正厅前的院落里,虞楚正注视着建筑发呆,便听到角落里有狗叫声,她抬起头,看到一条大黑狗在甩尾巴。
  虞楚蹲下,那狗便自来熟地跑了过来和虞楚玩,可劲的撒欢打滚求摸毛。
  虞楚心中一软,忍不住伸手摸向大狗的身体。
  主卧里,虞岳景夫妇刚睡醒,虞岳景推开门,捧着水盆的丫鬟走了进来,还笑道,“姑奶奶正和大黑玩呢,原来仙人也喜欢逗狗啊。”
  虞岳景一听这话,披上外套就去看热闹了。他来到前厅,便看到陆言卿也在,正站在不远处的亭廊里,注视着另一边和狗玩的虞楚。
  陆言卿听到气息,转身对虞岳景抱拳,有礼地说,“师伯。”
  虞岳景注视着院中的虞楚,他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你师父小时候就喜欢动物,家里的猫狗也都喜欢亲近她。”虞岳景说。陆言卿也看向前方,虞岳景问,“她没在门派里养狗吗?”
  陆言卿摇了摇头。
  “修仙者都长寿,一条狗的寿命只不过十多年,转瞬即逝,不好收养。”似乎怕虞岳景触景生情,陆言卿又补充道,“不过我有养兔子,养肥就吃了。”
  虞岳景笑了笑。
  早饭过后,徒弟们买的东西都被虞楚收纳到了空间里,连带着沈怀安买的那堆玩具画本也都带上了。
  虞楚坐在房间里,将虞岳景送与她的那枚蓝花发钗收好,这才走出房门,虞岳景正在屋外等她。
  兄妹俩相对无言,一同向外走去。
  气氛实在压抑,虞岳景找话题道,“对了,你记得当苏家的那个大公子吗?你失踪后,他上门找过你。”
  “谁?”虞楚有些疑惑。虞楚楚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当我没说。你那时漂亮,有人倾慕你也算正常。”
  说着话,兄妹俩来到外面。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外院,注视着他们。
  兄妹二人停下步伐,看向对方。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面。”虞岳景轻声道,“不论如何,知道你会过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
  “大哥,多保重。”虞楚道,“如果有急事,可写信去云城找我。”
  虞岳景笑着点了点头。
  虞家人注视着虞楚召唤出变大的长剑,看着三人站上去,虞念楚大声说,“姑姑保重!”
  虞楚最后扫过虞家人的面庞,她垂下睫毛,催动长剑。
  顷刻间长剑扶摇直上,等高度稳定时,已经身处云端,凡世间的过去似乎就这样再次远去。
  虞楚恍然地站在那里,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过去,一时间胸口闷痛不已,直到沈怀安的大呼小叫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在飞,我在飞!”沈怀安趴在剑沿,他惊叹不已,“我一定要写信给爹娘,告诉他们我真的在空中飞过!”
  陆言卿端坐一旁,他温声道,“等你到筑基后期,也可以学御剑飞行,到时候就可以自己回家探亲了。”
  沈怀安还不敢站起来,他几步爬到陆言卿面前,眨巴着眼睛,惊喜地问,“你会这个法术吗?”
  陆言卿犹豫一下,他婉转地说,“我在学这个之前突然和师尊北上,所以……还没机会学会。”
  沈怀安憧憬的小表情瞬间一收,他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颇为嫌弃地啧啧嘴,嘟囔道,“啥也不是。”
  听了这话,陆言卿颇为委屈地扭头看向虞楚。虞楚当即屈起手指,用灵气卷着一小团空气,弹向沈怀安的额头。
  少年捂住头,惊惶地说,“天上还有人埋伏?!是玉皇大帝吗?”
  陆言卿轻笑起来,沈怀安恍然明白了什么,他恼羞成怒,顿时顾不上恐高,扑过去就要捶陆言卿。
  虞楚在后面坐下,她撑着下巴注视着两个少年打闹,也不由得勾起嘴角,心中的郁结不知不觉无声消散。
  ……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孤独终老,而选择了养徒弟,其实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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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怀安:没天理啊!所以为什么陆言卿笑话我,挨打的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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