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见他这模样,玄甲军也跪了齐刷刷一片。
  云公子视线重新凝到苏缨面上。
  苏缨正顶着一面堪称“富丽”的花妆,辨不清真容,更兼她穿着不胜繁复冗杂,将自己包裹得像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在崇尚留白素简之美的的白玉京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云公子眉头轻蹙,一眼即离:“楼怎么塌下来的,你说一说。”
  苏缨早就在心里想好了一番说辞,便装作回忆,一边道:“我等恰巧路过,见高楼上有一女子,容色殊丽。那女子身边站着一个高六尺,腰有数尺宽,横肉四溢,粗壮笨拙,活像个矮小冬瓜的男子。我觉得稀罕,就下车来看。也许是那男子太重了,他们在楼上卿卿我我,楼板直颤,后来楼就塌了。”
  “……”
  四下围观之人里,噫声一片。
  云公子面色微变,又重新好好打量了她一道。
  苏缨立时察觉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兀自茫然四顾。
  云公子目中含笑,乌黑眼仁温温润润,似哄似诱的问:“那二人相貌如何?究竟在楼上做什么?如今何在?”
  “他……他们趁乱走了,我也没看清去了哪里。”苏缨伸手胡乱比了一个方向,至于二人在做什么,她是一个字也不愿说了。
  “那治你个统管不力之罪,你可心悦诚服?”
  苏缨听出他有意包庇,顺意道:“是我不慎,我甘愿受罚。”
  云公子一派兴致盎然的语气:“那我怎么罚你好呢?”
  “………请云公子示下。”
  “就罚你出钱修缮此楼,务必完好如初,你可服气?”
  苏缨想也不想,答得干脆而果决:“服气。”
  郝渊不禁诧异的抬起头,罚一个豪富之家的大小姐出钱修楼,这算是哪门子罚?
  云公子又看向郝渊,眼眸的光,由柔而厉。
  “廷尉似有异议?”
  “卑职不敢!”
  说完了这句话,云公子将腰间之佩令书童又还给了苏缨,闲步而去。
  小童年八九岁许,皮肤白嫩,浓眉大眼,把玉佩交给苏缨身边的阿曼,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对苏缨道:“我家公子给你的,这玉佩本一次就该收了,念在你懵懂无知,虽打扮俗气了些,又还有点年轻娇美。就再给你用一次,以后不要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麻烦公子了。”
  苏缨没有料到他竟然就这样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急急将目光头像云公子,那边已一袭青衫,泯然众人,唯余淡淡一句:“阿九,舌头不想要了?”
  算作警告。
  叫阿九的童子却好像浑然不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眨眨眼,还对苏缨扮了个鬼脸。
  “下次遇到有人再楼上……咳咳,行那等……不可言说之事,记得别听壁角了,你还是个大姑娘呢,大庭广众说出来,你也不害臊。”
  说完,便如游鱼跃入水中一般,快步离去,人影疏忽就不见了踪影。
  “我……我没有……”
  留下苏缨,又气又急又尴尬,原地一跺脚,掀开帷幕钻入了车中。
  清歌楼就在眼前,不多时就到了凤鸣堂。凤鸣堂后,修筑有特为统领行至休憩而用的“九韶苑”,数座小楼,掩映于花木扶疏之中。已备有侍儿仆童数十人。
  苏缨到九韶苑时已过子时。
  这一日舟车劳顿,加上入白玉京之际又遇到了变故,格外疲惫。
  她沐浴之后,在燃起苏香,铺陈锦缎,帷幔柔软的卧室之内……难以成眠。
  苏缨自来择席,白日里遇到的巨变可谓雪上加霜。
  明月楼上的一幕一幕就像是工笔细绘,分毫毕现,栩栩如生的画卷一样,猝不及防的就从她脑海中跳出来。
  愈是不去想,就愈发清晰。玄衣女子挑衅嘲讽的目光,燕无恤安然不为所动的神态,好像是游走于血液中的虫蛇,不时就要探出头来,在她心里柔软的地方轻轻咬上一口。
  有点酸,有点疼。
  白日的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失落——
  原来燕无恤说心里有自己,他的心里也是可以有旁人的。
  原来他向她坦诚心意的当晚就弃她而去,并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他好好的,在白玉京,和旁的女子凭栏望月,那样入神。
  像是为了驱赶脑海中的一对身影,苏缨狠狠的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了锦被深处。
  并暗自发誓,就算他再要来问自己要回湛卢剑意,也绝计、绝计不要再跟他说一个字了。
  ……
  次日,便是十武家家主拜会新统领之日。
  苏缨卯时起身,梳洗完备,于凤鸣堂会座诸家主。
  凤鸣堂位于清歌楼主楼,一进门进去便是一间敞阔大堂,其上悬有“凤鸣清声”的大牌匾,挂了一幅《子期听琴图》,上有主位,下设十张座椅。
  清歌楼下统领偃、楼、聂、元、花、齐、阮、梅、樊、霍十家。
  各家家主,姗姗来迟。
  苏缨坐在堂中等待,只见院落中闪过一个女子身影。
  外头有人报:“偃家家主偃师师到。”
  来人一身黑衣,腰如尺素,肌若霜雪,艳光摄人,令人不敢逼视。
  苏缨一见她,惊得脱口而出。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见十景大开眼界
  这位名叫“偃师师”的偃家家主, 竟正是昨夜苏缨撞见,在抚仙台上和燕无恤大有缠绵之意的女子。
  苏缨此时再见她, 还是在会见各家主这样的场合, 心里蓦的生出尴尬与怪异来。
  一时怔怔,不知当先说甚么。
  “拜见统领。”
  偃师师从容不迫, 行了一礼,便挨个在各椅子上寻找偃家的族徽,在左手边靠后的位置坐下来。
  抬起茶盏, 垂目喝茶。
  茶有些烫,她呵气轻呼,半边脸颊氤氲在茶烟里。
  半晌,不见有别的家主至。偃师师搁下茶杯,妙目流转, 发现在上首正位的苏缨正在打量她——苏缨以为自己做的很小心, 动作非常细微, 不过是从茶盏的底端一点缝隙观察,有一点端倪,便飞速垂下眼帘去。
  偃师师歪过身子, 一手撑颊,候着她。
  很快苏缨再次抬头, 不妨正与偃师师的如水眼波撞在一起。
  登时, 无声胜有声。
  偃师师笑靥浮土起,吃吃道:“统领一直瞧我做什么呢?”
  苏缨漫不经心的掠着茶沫:“只有你来了,我不瞧你还能瞧谁啊?”
  偃师师:“若不是统领是个女娇娘, 我真要当统领对师师有甚么别的意思了。”
  苏缨无言以对,垂头喝茶,决意不搭理她了。
  然而越是想忽略,越觉得偃师师一双眼睛,定定的凝在自己面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忽而,她启口轻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去何处了么?”
  苏缨面色一变,正欲说话,门外又是一声通传。
  “聂家主聂元慎到。”
  随之而来的聂家家主聂元慎大步迈入,他一脚迈入门槛,看见苏缨,“哎唷娘诶”一声叫了出来,狠拍大腿。
  无怪乎他反应剧烈。这聂元慎高有八尺,身形魁梧,站在门口就挡了一大半的光。兼之满脸络腮胡子,圆眼厚唇,长得粗放。
  与乖巧端坐堂上,锦袍襦裙,齐敛襟裾,捧茶慢饮的娇小苏缨当真是对比强烈。
  偃师师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悠悠扇风,说风凉话:“聂家主巴结新统领也不是这么巴结的,张口就喊娘,你让我等嘴笨的有甚么活路?”
  聂元慎白了她老大一眼,在门口焦躁来回踱步。
  苏缨疑惑的抬起眼,只见他忽然转过身,下了好大决心一样,吐出一大口气,抱着外头廊下的柱子,将脑门重重磕在上头。
  整个屋子好似都震了一震。
  聂元慎重新大步迈进来,眼睛直直的盯着苏缨,三两步走近,站在原地又憋了半天,脸红筋涨的憋出“参见统领”四个字,没等苏缨说话就抬脚走开,坐下喝闷茶。
  偃师师噗嗤而笑,慢慢扇风。
  聂元慎冷嘲热讽:“什么时日还扇风,烧得慌。”
  偃师师呵呵一笑:“就是烧,才扇啊。”
  “……”
  二人的位置刚好相对,自是你一眼,我一语,针锋相对,好不热闹,撇下上首的苏缨,自顾自打的火热。
  苏缨自己坐了一会儿,感到有些无聊,目光移到门口,估摸着时辰早就过了,十分郁闷。
  一盏茶快尽,又添了一盏茶。
  直到侍儿要来添第三盏茶,苏缨制止了她。
  问聂元慎:“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来了?”
  聂元慎未及作答,偃师师先道:“要再等些时候,花家和梅家说是要去婆娑园里给统领挑礼物,阮家老爷子身子骨不好,走得慢。”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拐杖拄地的声音。
  通传道是:“阮家主阮玉星到。”
  一个发须皆白,弯腰驼背的老者,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颤颤巍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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