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她也挺在意的,不过不是在意张太夫人是否好转,而是恰恰相反。
  一个养母,还是张氏的姑母,多年来始终压在头顶上的嫡婆婆。楚姒虽掌控内宅,但始终还是差一点的,算不得说一不二的人。
  另外最重要的是,这么些年老婆子给她出了多少幺蛾子?
  先是怂恿老侯爷接走傅缙兄弟,给她带来数之不尽的后忧;还有之前,若非这个死老婆子,她何须割脉自证清白?
  楚姒摸了摸小臂上那道泛白的细长刀疤,可以说,她这辈子的磕绊,愈半数根底都在这死老太婆这!
  她恨毒了对方。
  怎么还不死?都活够了吧这把年纪?
  往日咬牙切齿,如今,总算有个盼头了,说不得这回就能如愿。
  楚姒微微垂眸看着,见张太夫人正被扶起,掰开牙关灌药,可惜并不顺利,难以吞咽有大量的药汁溢出,苍老的头颅无力歪在一边,看着生机黯淡。
  她眼底闪过一抹快意。
  谁知这时,张太夫人却动了动,忽睁开了眼。
  醒了,也不算醒,是睁了眼,但人还糊涂着,唇角微动喃喃着胡话 “……”
  忽她眼珠子一转,一瞥向楚姒的脸,那双浑浊的老眼突然就有了焦距。
  “是你,姓楚的!”
  张太夫人花白的发丝凌乱披散,瘦削的颊凹了下去,一动,蜘蛛网般的细纹布满整张脸,她喘息。粗重死死瞪着,“是你,是你害了我的阿娥!”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太夫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要往前扑,嘴里含含混混骂着,情绪极激动。
  够了几次够不到,骤老太太声音一高,嘶声厉喝:“滚!你给我滚!”
  她一只手直直指着楚姒,“毒妇,你滚出去!!”
  烧得通红的一双老眼死死瞪着,张太夫人形容可怖,楚姒心头一突,蹙眉退了半步。
  这死老婆子!
  “母亲,我是阿姒啊,你莫要错认了啊!”
  惊愕伤心,连连倒退几步,捂着脸跄踉跪坐下,掌下的脸却阴沉沉的。
  “若蒙了此冤,儿媳也做不得人了!”
  楚姒忽站起来,要往中柱撞去,当然是不成功的,她带进门的贴身侍女慌忙上前抱住。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闹哄哄的,楚玥心头突突,这个不好,老太太本情况危急,这么一闹,恐要雪上加霜。
  “老太太万万不可动肝火!需静养啊!”
  果然太医一个箭步上前,他暗骂一句倒霉,只佯作目盲耳聋,不管有否阴私一律装不懂。
  傅缙厉目一扫,眼看就要喝出口,楚玥眉心微微一蹙,众目睽睽欺凌继母,怕日后要被做文章。
  她抢先一步站出来,压低声音对楚姒劝:“姑母,这……不若您先下去稍歇一歇?三弟也该赶回来了。”
  楚姒儿子被选为太子陪读,虽麻烦但能通知得到,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楚姒借机下了台阶,老太婆能死,但绝不可涉及她半分而咽气。
  她哀哀说了两句,顺势“晕厥”过去,被扶走了。
  屋内安静下来,太医已挽起袖子,上前扎针了。
  年纪这么大的高热病患,扎针是凶险的,能不用就不用。但两害相权取其轻,老太太必须马上平静下来。
  太医额际沁出一层薄薄汗花,仔细旋着指下金针,一根一根手了回来。
  他微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张太夫人平静下来了,方才一番挣扎仿佛已耗尽所有力气,她脱力仰躺着,浑浊的眼珠子黯淡无光,眼皮子半耷拉着,一动不动。
  不过神志倒清醒了一些。
  “祖母,祖母。”
  傅缙哑声唤着。
  张太夫人眼皮子动了动,视线缓慢移到傅缙的脸上,定定看了片刻,仿佛把人认出来。
  她吃力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傅缙一把攒住,她嘴唇动了动。
  “……承渊,我看见你母亲了。”
  此生最大的伤痛,平素尚能用理智压抑着,深深敛在心底,但眼下已分不清今夕何夕,张太夫人喃喃道:“我想她了……”
  凄楚,黯伤,字字泣血。
  听得楚玥眼眶一热,心口忽闷闷地难受极了。
  “若非荀嬷嬷,我还不知我的阿娥……”声音越来越轻,后面的话只听不见。
  傅缙捂眼:“母亲又何曾不想您了。”
  他声音极沙哑,有些哽咽,低低道:“您好好养病,好起来了,母亲才高兴的。”
  “是么……”
  喃喃一句,张太夫人再度陷入昏睡。
  ......
  重煎的药很快就好了,匆匆奉上,再次咬牙灌,期间傅延得讯慌忙折返。
  所有人安静地在守着。
  任是本领通天,此刻也不得不求上天垂怜。
  好在,张太夫人命不该绝,灌足两贴药后,至暮色初现之时,高热终于开始退了。
  有些反复,高高低低,熬了一夜,至黎明时,太医一握脉门,终于长吐一口气。
  “有惊无险。”
  烧终于退全了。
  太医重新开了方子,叮嘱:“梳理肝气,宽宽老太太的心,万不可再郁结在胸了。”
  思郁而百病生,尤其年纪大的人,张太夫人郁结是病情突然加重的元凶之一。
  需仔细开解了,否则难保病势不会再度反复。
  ......
  老太太病情稳定下来,还醒了一小会,虽人还极虚弱,但已恢复平日模样。
  她撵人,让诸人俱回去休息,熬油点蜡守着她,没的不安宁。
  张太夫人素来喜静,诸人便依言告退,不过傅缙和傅茂兄弟不愿,必要留着。
  里头祖孙低低说着话,楚玥退出福寿堂正房,便听不见了。
  雪停了,天有些灰蒙,秃树黑瓦白雪,她长长呼吸了一口气,沁冷空气盈满心肺,这才定了定神,举步往外。
  一夜没睡,绷紧了神经,楚玥头有些疼,眼睛涩涩的。
  她情绪有些低落。
  “……承渊,我看见你母亲了。”
  “我想她了……”
  昨日张太夫人的喃喃悲鸣犹在耳边,心头沉甸甸的,甚至有一丝愧疚感,因为她也姓楚。
  哪怕这并不干她事。
  楚玥情绪不高,回到禧和居随意扒了两口饭就搁下筷子,人很疲倦,却不似平时般热切要睡,沐浴更衣后,沉默地端坐在妆台前,让侍女给擦着微湿的发梢。
  孙嬷嬷也跟去福寿堂了,低声劝:“十根指头都有长短,俗语说龙生九子,九子都不同哩。这种子洒进田里,还有的长苗有的不长,这个旁人可没法子干涉?也不干人家的事。”
  孙嬷嬷跟在楚玥身边,对旧事一知半解,只她了解自己养大的姑娘,知道如何规劝。
  “少夫人,这旁人的错处,你莫在意了。”
  道理楚玥都懂,她也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闻言冲乳母笑了笑,“嬷嬷放心,我懂的。”
  只是,依旧不怎么开怀罢了。
  孙嬷嬷忽想起一事,笑道:“刚翡翠禀,昨日傍晚有信来了。”
  是邓州寄过来的,估摸着闺女抵达京城的日子,楚温赵氏就写了信寄出来了。
  楚玥一听,果然精神一振:“快快取来。”
  她忙接过信拆开一看。
  信有两封,父母各写一封,都装在一起了。父亲一贯宽正平和,说家中一切安好,她娘和小弟也很好,让她放心不必牵挂。
  母亲则说着家中琐事,尤其獾儿,这小子昨日居然微笑了一下,他和姐姐一样,唇畔有点小小的梨涡。赵氏十分遗憾地说,要是这小子能早几天笑了,她闺女也可看见了。
  不管是淳淳叮咛,还是絮絮叨叨,总是十分之温馨欢乐,最后二人细细嘱咐,让楚玥好好照顾自己,他们过几年和獾儿一起上京看她。
  楚玥唇畔不禁扬起了笑,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她轻笑两声,“这小子居然会笑么?”
  据她所知,这是无意识的笑,这么大点的小婴儿自己都不知道呢。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高兴,楚玥来来回回,将信看了三遍。
  她露笑脸,孙嬷嬷也高兴起来,“哎哟,咱家二郎君真伶俐,必是个……”
  话未说完,忽听一声门响,接着有侍女在外头见礼,“见过世子爷。”
  傅缙被劝回来了?
  楚玥看一眼手里的信,也不多想,快速叠了叠,连封皮往妆台一塞。
  傅缙步伐不慢,动作间,阻隔外间的烟蓝色门帘子已一挑,玄黑色高大身影出现。
  楚玥回头:“夫君回来了?”
  “嗯。”
  傅缙双目有血丝,人极疲倦,行到她跟前,抬手抚了抚她发顶,“怎么还不歇?……”
  低哑的声音顿了顿,骤他目光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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