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陈山海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不去揉眼睛,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腿不去箭靶面前傻瞧,但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珠子,它们已经快要滚到地上了。
  温摩再度开弓,三箭连出,当着陈山海的面,在另一只箭靶上又扎出了一朵花。
  “十年前的羽林卫还是一群酒囊饭袋,我父亲带着他们挡住了越王,你该知道是为什么吧?”温摩问。
  这事举世皆知,陈山海当然也不例外:“温大人射杀了越王的主将。”
  “靶子是死的,射着它没什么了不起,但人是活的,要在千万人之中一箭夺命,那才叫本事。”温摩道,“温诚是窝囊,不是因为我父亲没有教,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好好学,懂么?”
  陈山海一脸呆滞。
  那几名羽林卫也同款呆滞。
  温诚更是活像见了鬼——这位私生女回侯府的时候,他还随温岚一起在大门口迎接过,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姑娘,那天从古王府回来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不单对他指手划脚夺走了最值钱的铺子给自己当嫁妆,今天居然还会射箭!
  一定……一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你。”温摩的视线落到温诚身上,“你站到箭靶那儿去。”
  温诚腿肚子有点打颤,哆哆嗦嗦道:“你、你想干什么?”
  “都说了,一个小游戏而已。”温摩说着,向陈山海道,“带着你的人,押他过去。”
  口气不是很客气,但陈山海没有一句废话就照做了。
  姜知津抱臂旁观,觉得这很像是丛林之中的法则——两兽相逢,强者统治,弱者臣服。
  和他玩惯的游戏法则不同。
  权势的游戏从来没有真正的强者,也没有真正的弱者,既没有真正的敌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他们像是一只只蜘蛛,盘踞在大网的腹心,脚下的每一根丝线都与别人的相连,天罗地网,千头万绪,所有人都在这张网中。
  而温摩这种法则,倒是简单明了,干脆痛快。
  温诚被推到箭靶底下,温摩张开了弓,箭尖对准他。
  温诚整张脸都绿了:“温摩你敢?!我是侯府的人!你杀了我侯府就绝后了!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温摩想了想,松了箭。
  还没等温诚松一口长气,下一瞬,就听温摩向姜知津道:“津津,那边有橘子,替我拿一个过来。”
  靶场一边设有看台,看台上桌椅已经陈列完毕,宫人们正在一盘盘铺设果子点心,一面忙着手里的活计,一面看着这边的热闹。
  姜知津才走过去,早有人小跑着把两个大橘子送到他手上。
  姜知津快活地把橘子拿给温摩,“姐姐要吃么?”
  温摩下巴一点温诚:“放他头上。”
  “不,我不!我不!“
  温诚拼命挣扎,姜知津放了半天也没放上去,道:“再乱动,杀了你哦!”
  他的声音一派天真,漂亮的脸庞笑眯眯的,不知怎地却让温诚心里生出一丝寒意,竟真的乖乖站住了。
  “温诚,你猜猜看我这一箭能不能射中你头上的橘子?”温摩在那头扬声道。
  话音一落,箭离统而出。
  射你个鬼!
  温诚内心咆哮,睚眦欲裂,可双腿发软,想跑都没办法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箭朝自己飞过来。
  “啊啊啊啊!”箭尖已经到了面前,温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头皮飞过,整个人一软,彻底瘫在了箭靶前。
  “温诚,你那些小把戏以后都给我收起来,你老实本分,才是侯府的人,不然,就是那只橘子。”
  温摩放下弓,道。
  温诚颤巍巍抬头,就见一支箭扎在上方箭靶最中心,箭尖上还扎着一只胖大的橘子。
  温诚只觉得心脏一阵发冷,这冰冷的箭尖扎穿的仿佛不是橘子,而是他的心。
  *
  射艺在申时开始,当然在那之前,杂役们已经重新换过了箭靶。
  温摩和姜知津坐在看台上,风旭也来了。
  宫中规矩多,风旭观射艺,又换了一身冠带,整个人温雅如朝阳初升,温摩不由多看了两眼。
  姜知津看看风旭,再看看温摩,幽幽道:“姐姐喜欢三表哥吗?”
  “嗯,你三表哥长得可真俊。”
  姜知津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姐姐不喜欢津津吗?”
  “津津也俊,姐姐当然喜欢。”
  “那更喜欢哪一个?”
  “唔……”温摩沉吟。
  还要用想的!
  姜知津差点儿维持不了自己的天真表情,手在袖子里握紧了。
  “津津。”温摩做出了选择,“毕竟论脸蛋谁也没有津津好看。”
  “……”姜知津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这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吗?这位姐姐你知不知道谁是你的夫君啊!
  但面上还是要开开心心地一笑,并给温摩递了瓣橘子。
  姜知津:第一次觉得装傻子有点辛苦。
  温摩原以为羽林卫战力不错,随便拉出一个陈山海也有这等箭法,但一路看下来,竟没有人能在两百步外命中,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一百五十步上,且只有极少数能正中靶心。
  实在没什么看头,温摩开始左顾右盼。
  “姐姐,你在看什么?”姜知津悄悄问。
  “找人。”温摩答。
  “找谁?”
  “不知道。”
  姜知津:“……”
  温摩是真不知道,她向他形容:“他比我父亲矮一点,胖一点,唉,我只见过他的背影,没看见脸。”
  上一世待嫁之时,她经过厅外,听见有人同父亲商议改进羽林卫的兵器,还带来了一把弓/弩,与父亲相谈甚欢,最后携手去花厅饮酒。
  那把弓/驽还放在厅上,她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试了试。
  弩比弓的射程远,但也比弓重,带在身边不是很方便,那人设计的是一款轻便的手/驽,可以装在手腕上,箭也改得短小,十分便利。
  温摩当时想要一把,但又一想,她自己的雷弩都埋在了郊外,又何必再要这手/弩呢?
  于是便叹息着放下了。
  这次她一听说射艺的事,马上就想到了那个人。
  弯刀可以藏在裙子里,雷弩却没办法带在身边,但如果有一把手/弩的话,立刻就会方便很多。
  当时那人与父亲聊天,说他这款手/弩已经研制了三年,因此次射艺局面不佳,射程与准头俱佳者不多,他更觉得羽林卫应该配上手/弩,战力必将大大提升。
  他应该在这里,并且此时□□应该已经做得差不多,就等上门找温岚了。
  可她那时只见到一个矮胖的背影,此时靶场内外人头攒动,一时真不知道从何找起。
  忽地,视线扫过某个角落,看到一名青袍官员站在墙角,皱着眉头,一手捧着一本册子,不知在记录些什么。
  矮。胖。
  完美符合!
  青袍是六品官员的服色,官阶低微,他没有资格入座,只能在一旁观看。
  姜知津只见温摩的眼睛一亮——就像方才见到风旭那般的亮法,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在人群的散落里看到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矮胖官员。
  姜知津狐疑。
  难不成,她连这样的也看得上眼?!
  “津津,”温摩凑近他耳边,“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姜知津微微顿住。
  太近了。
  温热气息送到耳畔,以耳坠为起始,异样的酥麻之感迅速扩散,他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微微发软。
  “好。”顿了一会儿他才能如往常一般抬头微笑,“我喜欢姐姐,帮姐姐做什么都可以。”
  片刻后,那名官员被召到案前,温摩详细询问了那官员的姓名,得知他姓常名远,在工部将作司任职,专造兵械。
  那是对了。
  “公子听说常大人在做一款手/弩,十分有兴趣,不知常大人能不能送一把给公子?”温摩含笑问
  姜知津很配合地点头:“我想要玩。”
  “公子有命,下官自当遵从。”常远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不过此物乃下官私下所制,尚未完功,应无第二人知晓,不知公子是从哪里得知的?”
  温摩倒没提防这一问,难道能说是两个月后听你自己说的?正不知道怎么答言,姜知津在旁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不知道,反正我想要。”
  温摩几乎想去抱姜知津一下。
  还是津津好,不管怎么胡说八道,也不会有人追着他刨根问底。
  常远自然也不好多问,答应一旦完成,立即便送姜知津一把。
  温摩追问:“大概多久能好?”
  常远道:“长则两月,短则一月。”
  是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时间。
  但她已经不能像上一世那样等着了,她道:“常大人,我会派人协助你,要钱要物要人你只管开口,十天之内,我要见到□□。”
  大约是她的语气太过迫切,常远讶异地抬起头。
  温摩连忙补充:“公子迫不及待,做好了定然重重有赏。”
  “嗯。”姜知津点头,“有赏有赏。”
  姜家这对新婚夫妇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小官叫到跟前,众人明里暗里多为侧目,风旭更是早就注意到了,隔案问道:“二公子要做什么?”
  “一个玩意儿!”姜知津的声音清朗快活,“很好玩的!”
  一句话回答了所有人的疑惑,大家心里都是统一“嗐”了一声,就说嘛,除了玩儿,这位爷还知道什么?
  只有温岚,无声地叹了口气。
  傻子到底是个傻子,可怜温摩,还要陪着他一起做这些傻事。
  *
  温摩现在手上能动用的银钱不少,派大刘去铺子里提了一千两,外加几名老兵去了常家。
  常远因是私下研制,经费与人手皆有不足,所以工程漫长,如今有温摩之助,不到十天,□□便送到了温摩面前。
  它和上一世一样短小精悍,以革带束于手腕,连同箭匣一起也不过三尺来长,手臂屈伸无碍,袖子一遮便能隐然无形。
  很好。
  隔着一层衣袖,温摩抚着它,心跳微微加速。
  可以开始计划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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