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但是……你得留在军营,不能轻举妄动。”
  把月儿扣在这,那生死未卜的韩江雪即便想要有所行动,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的。
  月儿正欲辩驳什么,门被急促地叩响了,一个士兵进来,在韩江海耳边轻声低语了一番,韩江海大惊失色,在月儿面前,都忘记了掩饰自己的慌张。
  经过一番心里挣扎,韩江海最终同意放月儿回家。
  月儿不明所以,心中生出一股子期冀来,是韩江雪回来了么?她被押出了军营,乍一出门,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军营之外,人山人海。
  有刘美玲为首的,义愤填膺的纺织女工。有萍儿为首的,奶油厂的工人们。有邱瑾为首的,怒发冲冠的学生们。有袁倚农和明如镜为首的商人们……
  众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迤逦绵长。他们举着旗帜,有人高喊“放了少帅夫人”,有人“放了明老板”……
  月儿被控制着,无法与他们接触,但远远地互相之间可以望见。
  月儿满心感激,向他们挥手致意。群情激奋,恨不能冲进军营里去生吞活剥了韩江海。
  月儿被押解上车,从军营到家,汽车一路鸣笛,才不至于撞到一路相送的人。车行十分缓慢,刘美玲一路小跑,跟随一侧。
  车子行驶至宽阔的路面上,月儿突然看见路一旁一个戴着斗笠,披着斗篷的老者步履蹒跚地走在积雪之上。
  月儿隔着玻璃,小心地指着那老者。既不能让车内随从发现,又要让刘美玲在外面看到。
  刘美玲顺着月儿的手指看向那老者,愣了片刻,便明白了其中含义。
  月儿又指了指路旁小贩生起的炉火。
  刘美玲的脚步滞住了,她欣喜若狂地飞奔去找到了邱瑾,她唯一信任的邱瑾。
  在他耳畔低语:“韩江雪还活着,月儿一定是让我们去找他!”
  邱瑾不解,问她怎么知道的。刘美玲指了指蓑衣老者,又指了指火盆,邱瑾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蓑笠翁……寒江雪……火,活……”邱瑾低语呢喃,赶忙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明如镜。
  几人借着喧闹,低语研究出了对策来。几个人进行了细致的分工,有人负责带人去寻找韩江雪,有人负责去搬救兵,留下的人负责组织人群保护月儿。
  守卫的士兵在到达了韩家之后,仍旧不肯让月儿与□□的人群接触。
  就这样,月儿仍旧被软禁在孤岛之中,人群却没有散去。这些被月儿救过,帮助过,鼓舞过的人们,排好了班次,成群结队地守在韩家墙外,轮流值守,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
  稍有风吹草动,亦或是可疑人员,他们便全员出动,将鬼鬼祟祟的人驱逐开。
  七天的光景,他们便生生守了七天七夜。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连韩江海送来的补给,他们都要先尝上一口,确保食物的安全。
  月儿于高墙之内,孤岛之中,每时每刻都提着一颗心。她从不信神佛,却又在这一刻恨不能将所有听说过的神佛求一个遍。
  七天,七个日日夜夜,她一个人忍着悲痛,怀着希望,又要抵住身体剧烈的呕吐感,苦苦支撑着。
  终于,第六天晚上了……
  月儿心头的希望之火一遍又一遍地生起,又一遍又一遍地被熄灭。她抚摸着自己已经并没有隆起的小腹。
  她无法再去骗自己了。她知道,她一定是怀孕了。
  一直都没怎么合眼的月儿突然间释然,她回到了与韩江雪厮磨日夜的房间,生起了地炉,温暖登时充盈了整个室内。
  她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与韩江雪结婚时穿着的那件婚纱,一席白衣曳地,翩翩然仍是少女模样。月儿庆幸小腹还没有过分隆起,她穿着那衣服仍旧合身。
  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尽情呼吸着,仿佛他的气息仍然逡巡环绕着她。
  到了明日一早,便是月儿答应的去见记者与韩江海的时候了。
  月儿连日来的紧张与期盼在这一刻都变得淡然了,她窝在被窝里,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
  就像从前,无论多晚,她都能在睡梦里等到晚归的韩江雪一般。
  最后一晚了,她在这里等着。
  入夜,疲累了许久的月儿终于在温暖与舒适之中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
  一夜疾风肃肃,吹灭了门口燃着的指路灯。
  月儿昏昏睡着,并没有感知到有何异样。然而半寐半醒间,月儿感觉房间的门突然透出了缝隙,冷风不期然地钻了进来,吹醒了月儿的梦境。
  有人进来了。
  七天来,一直都有人试图去翻墙进入韩家。即便身体未能进来,也想尽一切办法后半夜扔着火气瓶进院子,扔死猫死狗进宅子。
  即便有大批的人保护着韩宅,可百密仍有一疏。
  月儿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着,她仰面朝天,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平稳有序。
  起码表面上看起来,仍是熟睡的样子。
  她的手在被子底下摸到了那把勃朗宁,攥在手心处,耳朵机警地听着那脚步声。
  轻飘飘的,带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仍然能干知道它由远及近。
  月儿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来人突然间靠近月儿的时候,月儿也干脆利落地抬起枪,正抵住来人的小腹。
  生生将二人阻隔出半臂远的距离来。
  安夜未央,漆黑的夜色之中静谧异常。月光也恰在此刻被笼进了云雾之中,偌大的房间之内,两个人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半壁之隔,对方却只是一愣,上身却依旧上前。
  一枚柔软且冰冷的吻,恰好落在月儿紧紧抿住的唇线上。
  犹如有万丈烟花在月儿的脑子之中炸开了一般,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作何反应。
  委屈?期盼?爱恋?依赖?……统统都不是……
  月儿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又仿佛只是在须臾之间。
  待她慢慢反映过来,因为惊愕而出窍的三魂七魄终于回归了她的身体……
  月儿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是韩江雪,他的气息,他的触感……即便没有一丝光亮,她仍能于暗夜之中辨别出来的人……
  因为他从来都是月儿心头的一盏灯。
  眼不明,心却通亮。
  韩江雪伸手摸了一把月儿脸颊上的热泪,心知月儿这几日经历了怎样一番煎熬。
  只是他惯于四两拨千斤了,仍旧笑着,挪开了抵住小腹的枪,声线磁哑地低语,戏谑问道:“几日不见,夫人爱上这一口了?别玩这么刺激的,为夫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
  月儿哪里有闲情去与他玩闹,回过神的月儿猛然起身,跪坐在床上,一把揽住韩江雪的肩膀,狠命地捶打着他的后背。
  一遍又一遍地呢喃:“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韩江雪的心头似是被掏出了一个大窟窿,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有多想月儿,月儿的惦念便一定十倍百倍地偿还。
  韩江雪俯身低头吻去月儿眼角的泪痕。
  那一吻,似是打开闸口的开关一般,让月儿几日来无法倾诉的情谊,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了。
  月儿昂首,猛然间拉过韩江雪的下颌。炽热的一吻迎上去,积极的,滚烫的,虔诚的,无以复加的……
  这深刻入骨髓的爱恋,化入血液的依赖,在这一刻都凝结在这疯狂的一吻上。
  彼此的鼻息交汇,两颗心扑腾扑腾地震颤成同一频率……月儿突然间咬住了韩江雪的下唇瓣。
  甜腥味弥漫在连个人的口腔当中。
  月儿起身,含着两汪秋水的杏眼牢牢地盯着韩江雪的眸子。
  “这是你该得的,七天过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韩江雪舌尖轻舔着那血痕,满眼宠溺和愧疚地坐在了月儿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月儿……我也想进来了,可是我进不来。今晚要不是那些守着你的人打了瞌睡,我还是进不来。”
  月儿这才明白,那些守着她的工人学生们,既能挡住想要杀她的人,同样也挡住了爱她的人。
  月儿这才懊恼不已,半是自责,又半是嗔怪。一颗心矛盾极了,回眸看向韩江雪时,几日来的坚韧全都消散不见了。
  每每面对韩江雪,她仍旧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猫罢了。
  ——
  朔风翻滚,打着旋卷起满地的落叶与积雪。
  月儿挽起发髻,穿着一身素净的旗袍袄子,缓缓走向韩家门口,在众人的目送下,坐上了韩江海派来的车。
  记者早已等在了军营门口,而工人学生们则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军营围了个水泄不通。
  月儿下车,走上临时搭起的台子来。向台下注目的众人挥了挥手。
  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月儿如韩江海所期望的一般,拉开了地上尸体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
  韩江海站台上高声道:“下面,由我的弟媳来宣布这个沉痛的消息。”
  他看向月儿,月儿向他颔首。走上前来,月儿高声说道:“地上躺着的,不是我的丈夫,是韩江海不知在哪里谋害的一条人命,强行安在了我丈夫头上。”
  韩江海的错愕一如台下的众人,他赶紧上前想要推搡月儿。
  台下的工人们见月儿有危险,群情激奋,想要冲上台去。兵士和工人们冲突着,却又不敢开枪。
  眼前人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家人呢?
  月儿闪过韩江海的推搡,冲着记者们大喊一声:“我有韩江海杀全家的证据!”
  说罢,人群之中有人挥舞着手臂向记者的方向高呼。
  是韩梦娇和宋小冬,她们在众人的保护下来到了现场……
  兵士们自然不能让她们二人上台,几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工人便合力将二人抬了起来。
  宋小冬伶人出身,唱戏是她的老本行。她坐在壮汉的肩头,声泪俱下地将韩家除夕夜的遭遇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出来。
  韩江海气急败坏,抬起枪便要朝宋小冬开枪。
  可就在他枪举起的瞬间,他的手腕却被一枪击中。
  鲜血四溅,染红了月儿素白色的衣衫。
  再抬头望去,那一枪,不是别人打的,而是韩江海的前期,楚松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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